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一顾倾霆念》作者:云舞寒江 文案 在遇见顾念风之前,他以为这个世界都抛弃了他。 可与顾念风相逢,他才觉得所有的侮辱和伤害,都有了这个世界最好的温柔补偿。 对他来说是一顾倾心,对顾念风来说,不过是有目的的接近,可是到最后究竟是谁谋划了谁的心? 顾念风:郑东霆,我给你真心,也予你假意,冷暖你自知,痛苦或者甜蜜,你已经来不及后悔。 1.本文第三人称,主攻,坚持1v1路线不动摇。 2.本文古风向同人《大唐乘风录》同人,走剧情,没看过原著完全无阅读障碍,可以放心当原创看。 3.作者依旧新人加文笔渣 4.cp顾念风╳郑东霆 5.……不要问我攻受属性。 设定是攻优雅狡诈冷漠自私(略装逼) 内容标签:江湖恩怨 武侠 主角:顾念风,郑东霆 ┃ 配角:祖悲秋,连青颜 ┃ 其它:第三人称,主攻,洛河 第一卷 天山浮云璧玉人   第1章 云海之巅我常住      天山派的门户——解剑池,位于天山雪峰南坡中腰,瑶池东北。天山祖师王琼初创天山派时,曾率领弟子开渠挖沟,从雪峰之顶引来融泉之水,独汇成一池。   池北立有望楼,常年有入门弟子驻扎,瞭望天山北麓,以防外敌。   在此春暖花开之际,天山冰川融水汇成洪流奔腾涌入瑶池诸潭,解剑池浮冰尽消,池畔一排排云杉塔松的俊逸影像映入水中,随着水波轻轻摇摆,天光云影,池色如碧,令人观之忘俗。   瑶池破冰,小天池飞瀑经过一冬的无声无息,此刻亦欢快奔腾,打破经冬的沉寂。   此时天色刚亮,玉女潭畔凭崖而建,东望瑶池,西观飞瀑的望云轩中已经有人影闪动。   “我看你骨骼清奇,很是适合练武,加上之前我看你不过一眼便记住了棋局,绝对是个过目不忘的奇才,更是适合我所创造的武功!”   顾念风看着面前这位试图劝服自己拜他为师的俊朗男子,脸上的微笑一直不变,连唇角的弧度都没有丝毫变化。仿佛这人的啰嗦都是耳边闲风,听完就忘,未曾入耳。   面对这样油盐不进的架势,男子抓抓脑袋,有些犯难的样子。   “唉,一个小孩子,怎么这么难糊弄呢?”男子小声嘀咕道。   顾念风抬眸看了他一眼,不紧不慢地开口道:“牧先生确实是个有本事的人,但是做您的弟子太麻烦了。”   “习武之人,不拘小节。”   “小节?”顾念风笑着的时候,带着仿佛沉淀千百年的从容优雅。   这是一个看上去好像生来优雅的少年,无论举手投足都有说不出的高华之气。他只是随意束了长发,额前鬓边零碎散了几缕,这才看上去有了些许少年人的活力潇洒。   “我若是想好好习武,还是不要选择成为先生的弟子为好,那将会有一大堆麻烦事缠身,岂不是耽误了我习武的时间?”   他说话的语气并不强势,很是斯文有礼。可在文雅中却又带着种令人觉得高不可攀的清华之气。   “你知道有多少人想拜我为师,我还看不上吗?”男子颇有些不解,“我教你上乘武功,你还不乐意?”   “以先生看来,天山的武功不算上乘?若是先生看不上眼,又何必偷学天山的夜落星河剑?”顾念风淡然一笑。   “招式不错,可惜使剑的人……哼……用错了……现在的天山上学这套剑法的还没有我之前那个徒弟用的好……”   “我却不一定会成为那个用错的人!”顾念风说话的时候,充满了自信从容,却不给人自大之感,“既然如此,先生这个师父我也用不着拜了。”   “你……”男子思量半天,终于无奈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要的?各门各派,只要你想,我都能教!”   “我想要的,我自己去拿到。不需要你。”顾念风的态度很完美,没有不耐烦,也看不出兴致。“‘圣手’之名,不是虚名,我自然相信。只可惜,我没有兴趣。或者说,我不想拜你为师!”   “你只是不想拜我为师,而不是不想学我的武功,对不对?”男子忽然意识到什么,“哼,你是觉得我的武功会给你带来麻烦?不……你是觉得我徒弟这个名号会让我牵连到你?”   顾念风并不回答。   “你倒是个小狐狸,又想拿好处,又不想惹事上身。”男子挑眉,思索片刻,点了一下头,从身上拿出一本书册丢到顾念风的脚边,“嗯,你从地上捡到一本武功秘籍,不是有人教过你。这一下总可以了吧?反正我也经常从地上捡到武功秘籍。”   顾念风看了地上的册子一眼,慢条斯理道:“牧先生,你给的武功都是别人门派的武功。不用就罢了,若是用了,一看就知道和你有关系了……”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男子打断了顾念风的话,“我看你是练武的奇才,不忍心埋没人才,这才希望你发扬我的武功理论。大不了,我教你我自创的武功!”   “您是完美派武学宗师,不需要我,这一派也会发扬光大的。”顾念风的话是拒绝,但他不紧不慢地俯身捡起了地上的册子,随手翻阅起来。这种动作由他做来,都有种说不出的从容淡定。翻阅的姿势,虽然只是随意之至,可偏偏让人觉得可以进入教科书当做礼仪的教材。   “你又认为哪派是正确的?”这个问题似乎男子很关心,问起话来,露出几分在乎。   顾念风抬眸一笑,不置可否道:“自由派和完美派,都和我没关系。”   男子似乎有些失望:“真正无敌的武功只有一种,就是唯一的那一种。什么‘一套少林拳法,一万人可以有一万种使法’的说法,都是一个笑话!”   顾念风把册子重新合上,看一眼远方:“不过,我有位结拜义兄曾经说过一句话。他说:‘武功到了最后,就是大巧若工。任何招式和技巧,都是为了提升速度和精准度。若是你够快够准,那么技巧也就没有那么重要了’。”   “他的话到有几分道理。”男子双眼一亮,像是听到什么很感兴趣的事情,激动地文,“他是谁?在什么地方?”   顾念风唇角的弧度稍稍加大:“他?他在三千年后。”   “你……你就告诉我,他在哪里!我要和他切磋切磋!”   “他不在这个世界。”顾念风微微叹了口气,“您找不到他的。”   “……他已经……”男子颓废地说道,“好吧,那你到底学不学?”   “多谢牧先生的好意。”顾念风的神色有些狡黠,“我已经看完了。”   “看完了就能学会?”男子不相信。   顾念风把册子还给了男子,漫不经心道:“但是我记下了。点穴定身术,您这套武功有些意思。”   “不可能!你能记下?”男子惊讶道,“要知道,人体血脉无时不在变化,一天中有十二个时辰,每个时辰的血脉都有自己的特定行进路线。在人们行走、搏击、跳跃、奔跑、躲闪的时候,血脉的动向又各自不同。那么想要点穴,就需要精确寻找出人体穴位在这些特殊时刻的移动轨迹,将其击中,以瘫痪人身血脉的运行,实现定身的效果。”   “对,加上行走、搏击、跳跃、奔跑、躲闪的各自不同,其中的变化足有……一万五千一百二十种。”顾念风淡定地说道,“至于其他的,明白了原理我自己可以自学了,不需要您的指导了。”   “……好吧,我得承认,我教不了你。我那徒弟虽然也适合习武,可这记忆力远远没有你好,我教了他十年,这才算领进门。”男子啧啧道。   顾念风若有所思道:“您的徒弟?他学的也是这定身术?”   “不,他不适合这个。我可把好东西都交给他了!”男子似乎有点得意。   “……好吧,我想我明白了。”顾念风悠然道,“天山恐怕不太欢迎您。先生还是不要久留为好。”   “你这过河拆桥的速度真是快。罢了,天山连家那个也是个老狐狸,你这个弟子和他一般狡猾。”   送走男子后,顾念风看着他消失的方向,懒洋洋地微眯起眼:“我还是觉得,做这位的徒弟,真是倒霉。也不知道谁这么傻得被他骗得拜师。牧天候的好东西,那可是各家的武功秘籍。不过,谁说非要拜他为师才能弄到手呢?”      第2章 前尘一梦天山客      就像顾念风所说的那样,成为那位先生弟子,实在是一件非常倒霉的事情。   顾念风来这个世界也有四五年了,凭他的天赋和前世的经验,他对这个陌生的世界还算适应良好。虽然不是什么老江湖,也不知道多少江湖隐秘。但是牧天候的大名他还是听说过的。当然,这也和这位先生偷学了天山剑法,被天山的长老们不时咒骂有关。   牧天候绰号“圣手”,精通百家武功的精髓。是提倡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的完美派武学宗师。他重视招式的起承转合,强调精确到毫厘的出招部位。十几年前江湖上两种流派分庭抗礼的时代。那时除了完美派,还有甚嚣尘上的自由武学流派。自由派主张行云流水,任意所至的无穷变化,他们强调招式必须活学活用,兵无常势,水无常形,人们必须脱出一招一式的死变化,而追求克敌制胜的新法门。   在顾念风看来,这两边都不算完全正确。他也不在乎到底谁正确。他比较感兴趣的是牧天候的各门各派的武功秘籍。   要知道,对于一个门派来说,有武功秘籍流落在外,是一件很丢面子的事。而江湖人最看重的东西之一就是面子。牧天候因为偷学了这些门派的各种不传之秘,所以在江湖上的名声很不好。顾念风虽然对掌握这些秘籍有些兴趣,但是如果代价是成为牧天候的弟子,他还是宁愿放弃通过这些秘籍能从各门各派那里得到的力量。毕竟成为江湖上所有人觊觎的对象实在太危险了。而顾念风并不喜欢冒险。   不过~除了牧天候,不是还有牧天候的徒弟吗?   顾念风走入望云轩,一路上对着向他打招呼的人一一微笑点头示意,一举一动,优雅得体,既不过分亲近谁,也不过分冷淡谁。   他并没有询问牧天候他的徒弟的信息,让别人察觉到了会有些麻烦。   顾念风唇角微扬,眼神深邃,即使是漫不经心的一瞥,也给人温柔的感觉。   周围稍年幼的弟子看见顾念风的眼神,都不由面红耳赤。   他可以给所有人一种错觉,仿佛他与任何一人皆是知己,触手可及。但一伸出手试图去触摸,才知道看见的不过是水中月,真正的月亮遥不可及。   偏生他的举手投足,都优雅贵气,毫不做作。亲近又陌生,又丝毫不违和。   顾念风没有在意那些人的样子,他思考着要不要放弃这个想法。掂量着其中的好处和要付出的代价是否值得。   他习惯谋划好一切,为所有未来有可能发生的事情做好退路的准备。他并不爱冒险,而是谋定而后动的风格。许多事没有十足的好处,他也不会出手。   这是他前世留下的习惯。   对牧天候说出的话,并不算是糊弄他。顾念风确实没有拜师的打算。也确实有位如同兄长的好友说过那样一句话。   那位好友,也确实在三千年后……   因为……顾念风垂眸,随意地回想起过去的事。   那是洛河时代的事了,人类的资源越加不足。联邦决定实行精英政策,享有联邦精英资格的人才能拥有足够的资源。想获得联邦精英资格,至少有一个宇宙S级专业执照,以及A级或以上的格斗证书,A级战略指挥证书,四个或更多B级以上的非主专业证书。   顾念风的出身并不高贵,他的父母都是科学研究人员,忙于工作,无暇顾及他的成长。顾念风和几位好友是自小相处的交情。有了他们,顾念风才算是没有被闷出自闭症来。   他们长大后就各自得到精英资格,组建了一个星际狩猎团,虽然只有五个人,但是黎明星猎团依旧在几年后成为了联邦第一星猎团。   在一次任务中他们遭遇了王级星海兽,顾念风只记得他眼前一模糊,他就晕了过去。然后成了一个十岁大的孩子。来到了银河时代的唐朝。   顾念风来到这里时,就是天山派的弟子了。他来得时候恰巧是身为天山长老的父亲病逝,原主因为哭得太惨晕了过去。以后就是顾念风接手了。   天山掌门怜他年幼,来见了顾念风一次后,对顾念风展露出来的天赋十分满意,于是让他进入了望云轩,打算收他为徒。因而顾念风这一番穿越算得上顺风顺水,没有什么烂摊子留下。   前世他在队伍中主要负责的就是退路这一块。作战时指挥统筹有老大也就是队长负责,前进行动有萧二哥负责,顾念风排行老三,就是准备退路的。所以考虑问题他一向要有九成以上的把握和对等的好处才会行动。   牧天候掌握的不传之秘,不管是用来威胁、交换,还是送人情,都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而且他说是说,明白了牧天候的那套定身术的原理,但实际上……顾念风很清楚人体的变化近乎无穷无尽,行走、搏击等姿态只是最基本的动向。事实上,在一个人施展少林派的罗汉拳法时,他的血脉运行姿态就有多达三十六种,如果他不精通罗汉拳,他根本无法对正在使用罗汉拳的人施展点穴定身术。   所以想用这套武功,不仅是点穴术的问题,各家各派的武功虽然不用学会,但是对这些招式的精要必须精确辨认到分毫不差。   他若是想真真得到这套武功,虽然不用全部学会,熟悉所有招式却是必要的。   顾念风这么一想,这种武功也只有记忆力很好、计算力一流的人能够学会了……的确很适合自己。   顾念风想了想,还是决定先接触一下这位牧天候的徒弟吧。   反正他也闲着没事。   顾念风相信,牧天候的弟子,注定不会默默无名太久。顾念风因为这种原因一开始就没有询问牧天候,之后也没有刻意打听牧天候徒弟的事。牧天候说他教导十年,那么这个弟子应当有了不小的本事,成名不难。   但是顾念风不会想到……对于郑东霆的事,顾念风总是会估算失误。这次只是第一次而已。   整整两年过去……顾念风居然没有听到过半点关于牧天候的消息。不管是牧天候还是他的徒弟,江湖上都没有半点风声。   这不符合顾念风预想的情况。到了现在,顾念风才真正对这位圣手弟子感兴趣了。   他微微扯了扯唇角,轻描淡写笑了一声笑,俊美的眉目如画,温和如玉。   好吧,既然坐等不到消息,他就自己去打听一下。难得会有他明明有九成把握还是失算了的情况出现啊……      第3章 漂泊江湖无依处      有句话说是,建功立业在长安,富贵荣华在洛阳,一掷千金在扬州,安度晚年在益州。   这益州,原为隋朝蜀郡,自隋至今未遭战火袭扰。益州人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太平无事,歌舞升平。虽然大唐江湖此刻正值风云动荡,但益州因为先天的安详宁静,从来没有江湖人行走,益州人也没有领略过江湖人掀起的平地波澜。   顾念风坐在酒楼二楼的窗边,一手支头,举着一杯酒在唇边,却没有喝上一口。随意垂眸看着酒杯里的酒水,目光平淡,谁也看不出他到底在思考什么。他的桌前只有一壶酒和几道下酒小菜,但一双筷子,到现在也没有动一下。   楼下传来了喧闹声,顾念风抬眸,把目光从酒杯上移开,缓缓看向窗外。唇角微微上扬,笑容优雅迷人。   原来是一个醉汉被人丢出了酒店,他蜷缩着身子,落在了泥泞里。   他衣衫褴褛,头发凌乱,睁着惺忪的醉眼,挣扎着似乎想从泥泞中站起来,却似已没有站起来的力量和勇气。   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说话,但他还什么也没有说,两个衣履整洁的伙计围了起来,你一拳,我一脚地开始痛殴他。   他们边揍边骂道:“他妈的,没钱来喝什么酒!居然敢来这里吃白食,你是疯了吧?”   醉汉两只手紧紧抱着头,任凭打骂,也不再开口了。   伙计们辱骂了几句,看也不看他一眼,径自转身走回了大厅之中。   醉汉在地上艰难地翻了个身,扶着路旁的树木,歪歪斜斜地站起身,脚步不稳地向远方走去。凌乱的长发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发隙中露出的眼睛黯淡无神,有些迷茫。他就像一个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孩子,流浪在街头。   顾念风一直在看这一出闹剧,看着这个醉的不轻的邋遢醉汉慢慢走远。才放下了酒杯,站了起来。   “有意思,圣手门人居然混到了这一步。”顾念风的笑容依旧,浅淡得如同月色,优雅中透着几分不真实的朦胧。   顾念风若有所思地扶着栏杆看着醉汉的背影,低声喃喃道:“看来我运气不错,如果这样的话,真正学会牧天候的点穴定身术的可能性还是挺高的。就是那些秘籍……算了,看看吧,你到底……能给我带来多少好处呢?”   顾念风一直没有打听过关于牧天候的事,也没有刻意去听牧天候弟子的事。直到他动了点心思去探听的时候,才发现这位仁兄不是一般的倒霉。那是远远超出他预料的倒霉。   牧天候会的自然是各家武侠的精华,不好的武功他根本看不上眼。做为牧天候的弟子,自然学的也是各门各派的拿手绝活。天山夜落星河剑、少林罗汉伏虎拳、青州五虎断门刀还有萧门天转七煞枪。这些武功学会一样,就足够一个人扬名立万。何况牧天候的弟子用十年的时间把它们都学到手,足见天赋异禀。但是……事情奇妙就在于……   牧天候骗走的不只是天山的武功,还把天山的夜路星河剑传授给了弟子。而天山、少林、彭门、萧家也同样流失了本门的绝学在外,这怎么能容忍?牧天候他们没办法对付,这么一个弟子他们拿捏起来毫不费力。他们不知道从何处得知了牧天候有个弟子的事情,这些门派全都要废去牧天候这位弟子的武功,这位倒霉人不得不指天发誓终身不使这些功夫。于是这位刚出师的倒霉人就这么让一身武功毫无用武之处了。   因为天山也参与其中,那么顾念风想打听这位倒霉人的下落也没费多大的事。   他顾念风也知道了,这两年来,圣手弟子在江湖上活得就像丧家之犬,开始消沉了很久,时常出入酒馆赌场,没钱了,就轻功和家传的弓箭追捕些不入流的江湖流匪,靠领花红苟活。有钱了就到酒馆里喝到钱用完。   这种近乎自暴自弃的行为,也可以看出这事对这位圣手弟子的打击有多大!   顾念风也理解,毕竟辛苦十年,少年人少不了会有大侠梦,结果一朝破灭他所有的希望。有绝世武功在身,却不能使用。这种煎熬痛苦,消沉一下也很正常。   顾念风若有所思地微微一笑,他在心底已经盘算好了大概的方向。   或许……现在应该来一个意外的相逢?   这天傍晚,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   益州的一座破庙里。   郑东霆坐在点起的篝火的旁边,懒懒地添了点柴火。似乎是有些无聊了,他打了个呵欠,抬头随意看了眼门外的雨。   然后愣住了。   一个白衣人撑着一把油纸伞,缓缓从水幕之中朝他走来。因为下雨的缘故,此时的天已经挺暗淡了,只能隐约瞧见对方身形,从容不迫,优雅华贵。   仿佛……这里不是郊外的破庙,而是雕栏玉砌的宫殿。   郑东霆甚至觉得,只要有这个人的地方,皆可入画。这位白衣人往那里一站,那里便是风景绝佳之处。   顾念风走进了破庙,静静看了郑东霆一眼。他没有来一个类似解围帮助什么的相遇,他相信,一个相遇不需要这些。他只要符合“偶遇”这个条件就够了。帮助解围都可以等到以后,他不心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郑东霆能成牧天候的弟子自然不会是个傻子。一个像顾念风这样的人去解围帮助一个落魄街头的人,之后还要接近他,任谁都会有提防。那么……就先来偶遇就好了。   顾念风的眸色黑如静夜。一双狭长凤眼流转着一种莫名温柔,那是恍若可以溺死人的温柔。   他从容淡定地收起油纸伞,随意往破庙的另一个角落盘膝坐下。   他只在进来的时候打量了郑东霆一眼,之后就在没去看。   一切都像是两个不认识的陌生人在下雨天因为避雨而在一个屋檐下相遇。他们彼此不相识,所以带着疏离,相隔不远也不近。彼此都不会去打扰对方。也许等天亮后,雨一停,他们就会各自回到各自的生活里,仿佛……从未相遇一样。   当然……这样的“偶遇”不是顾念风想要的。所以,顾念风提前给自己找了点麻烦。      第4章 真亦假时假亦真      既然故意给郑东霆制造麻烦,让顾念风去给他解围行不通,那就换一种方式。顾念风给自己制造了麻烦,等着被解围。   顾念风会这么决定,其实完全是因为他发现郑东霆是个很有趣的人。他有着美丽的英雄梦,也有着过人的天赋,但是他却有着悲惨的身世。命运似乎很喜欢和他开玩笑。从顾念风探听的消息里,可以看出,这是一个是非分明,侠骨忠心,古道热肠的人。实在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会有一个那样声名狼藉的师父。他有一身绝学,本事应该并不比江湖成名的许多人物差,但他依旧如蝼蚁般生存在武林中。   顾念风抬眸突然看了眼郑东霆一眼,温暖的如初春拂过柳枝的第一缕清风。身上是一种平淡温和的雍容。   顾念风看着这位圣手弟子,掂量着时间。   第一次在酒楼上看到他的时候,头发挡住了脸,这次顾念风看得清楚了几分。   郑东霆的眉目并不难看,纹路冷峻的瘦削脸颊,匀称健硕的身材,粗一看颇有些佳公子的气质。只是脸上黑黑的眼袋触目惊心,下巴上稀疏散乱的胡茬子,好像田中长野了的韭菜,嘴角自然而然地朝下撇着,仿佛看谁都满心满肺不顺眼。堂堂的相貌被满脸阴郁之气一逼,便有些走了型,变成了一番落魄相。   顾念风看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笑了一下。实在太滑稽了……   郑东霆看见那个笑容,整个人都呆了。   仿佛周遭的一切顿时黯然消退,不复存在。   只剩下那么一个人,极尽从容地从宿命的那一头,浮光掠影般的走过来,然后微微一笑。   那是无垠草原上溶溶月华流泻的柔和,静寂山颠皑皑白雪绵延的风华。   眼前这个少年,白衣黑发,干净简单的颜色,展现出一种素淡却奇异得动人心魄的美。   郑东霆知道这个人不简单,他甚至觉得自己梦想中的江湖侠少应该就是顾念风这样的。   然而……郑东霆自嘲苦笑,然而这个梦,离他太远,遥不可及。   就像他与这个少年之间的差距一样……云泥之别……如果不是一场雨,也许他们一辈子都不会在同一个屋檐下出现。   顾念风看见了那个苦涩的笑容,落魄却不羁,即使卑微至此,这个人骨子里还是有一种傲气。   很好,这样才有趣,不至于无聊。   顾念风没有来得及细想,他制造的麻烦就找上了门。   益州这里少有江湖人往来,确实安逸。但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有纷争,与之对应的还该有行侠仗义的侠客。   世界上的事,只要有心,很少会有没什么是不可能做到的,“就是你小子打伤了我的兄弟?”   经典的台词,老套得让顾念风连演戏的兴致都差不多没有啦。   虽然这是他想要的效果。   顾念风盘膝坐在地上,从容不迫地起身,用一种自己都觉得好笑的口气,义正言辞地说道:“是我又如何?是你们调戏良家妇女在先,朗朗乾坤,岂容你们放肆?”   这是一个简陋的局,并没有多少技术含量。不过,正是因为简单,所以才不容易露出破绽。顾念风相信,简单的布置有时候比复杂地算计来得更有效。   地痞是真的,调戏是真的,顾念风的出手教训也是真的。   可一切,因为这个相遇从头就是假的。所以,这一切,才都变成了假的。   顾念风的这番话模仿得像极了初出茅庐的年轻小伙子,没有江湖经验,满心都是行侠仗义、打抱不平的想法。在所有老江湖的眼中,这样只凭一腔热血的少年人都是傻的可爱。   郑东霆虽然混迹江湖两年,离人老成精还有差距,但他也是这样认为的。   真是傻的可爱。   顾念风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   他不需要自己在郑东霆这里有太好的形象,越是完美的人越让人望而止步,他需要的是接近郑东霆。   当天上明月真的触手可及的时候,不会有人拒绝得了这种诱惑。   “小子,有些事是不能乱管的。你出去问问,在这益州的一亩三分地上,我马冲尧的弟兄谁敢动?”显然连来找麻烦的人都觉得顾念风这样的热血少年实在太好打发了。   顾念风看了眼门外,还在下雨,天已经黑了。那里有很多人,应该都是马冲尧带来的地痞流氓。   “外面下着雨,我找谁去问?”   顾念风皱眉问道。   马冲尧一愣,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他也见过不少刚刚踏上江湖的少年人,没有人会是这种反应。马冲尧觉得,自己好像成为了那个少年手中的玩具,生出了一种一切尽在少年掌握中的感觉。这是他多年闯荡形成的直觉。   马冲尧强自镇定下来,打量着这个看上去很年轻的少年人。   “你……哼,找人问问?”马冲尧注意到了破庙另一角的郑东霆,暗想这两人不会是一伙的吧?试探般忽然指着郑东霆道:“那不就是一个人吗?”   顾念风面对马冲尧,微微一笑。这个笑容,以郑东霆的角度并不能看见。   马冲尧看着那个温柔的微笑,一种危险的感觉在心里漫延。   他有些慌神了。   顾念风没有理会他,而是转头,往郑东霆的方向看去。   似乎真的想问问郑东霆。   就在他转头的时候,马冲尧举刀向顾念风砍了过来。   偷袭。   顾念风听见了耳畔的风声,却故作不知。他有把握,郑东霆会出手。   带着未尽火星的柴火打着旋疾速飞来,力道之大直接撞到了马冲尧的手腕上。刀没握稳,也随之落地。   顾念风像是才反应过来,带着自持的恼怒:“你居然偷袭?”   “这位公子,这个时候麻烦就不要那么多废话了,直接开打就好了!”   这是郑东霆首先开口说的话。   马冲尧身后的弟兄们也反应过来,齐齐重了上来。顾念风立刻摆出应敌的姿态,似乎要和他们好好斗上一场!   不过,郑东霆忽然冲到了顾念风身边,抓住顾念风的手,把他往外面带。要从一群地痞中开出一条路,对于郑东霆不算难。   “你……你这是?”顾念风觉得莫名其妙。难道剧本不应该是两人共同教训这些地痞一番吗?   “还傻站在那里干什么?还不快走?”郑东霆一脚踹开一个挡路的地痞,回应了顾念风。   走?是逃吧?   顾念风嘴角一抽,这真的是圣手门人吗?见到一群地痞,都要选择退避?   第一次,他忽然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了。   “你不是说直接开打吗?”他这一次是没有做作地真心发问。   郑东霆看了顾念风一眼,像是在看不争气的孩子,理所当然道:“你傻啊?他们那么多人,直接开打,累都要累死你了。还不如直接走来得简单干脆!”   “……”   于是,两人诡异地手牵着手,在这雨夜中奔跑。   顾念风前世也曾有过退离的经历。但哪一次不是他预计好的退路,他每次都可以从容离去。但是,前世今生,这次绝对是他最狼狈最诡异最莫名其妙的一次退离!   好,好,好。圣手门人,连逃跑都这么……不同寻常!      第5章 温柔的水中明月      顾念风和郑东霆的衣服都湿透了。顾念风的白色衣角上还沾上了不少溅起泥。   马冲尧其实心里也很忌惮顾念风,他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寻常。所以他们只追了一小段路就放弃了。顾念风和郑东霆自然很轻易地甩掉了他们。   天还在下着雨,顾念风微微皱眉。事情似乎又一次偏离了他的预想。果然还是调查的时候没分析清楚郑东霆这个人啊……好在最终的目的是达到了。   虽然衣服都湿了,额前的碎头湿答答地贴在皮肤上,很不舒服。但是顾念风还是如同欲盖弥彰般撑起了刚刚来不及打开的伞。   郑东霆也没有和他客气,也许是顾念风的温和优雅的气质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也许是两人在雨中牵着手的这么一段狼狈奔跑算是共同患难了一次,他很是自然地缩到顾念风的伞下,和他挤到了一起。两个人衣服湿得不能再湿的人就这样共起了伞。   这伞并不大,两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人共起来,就不得不紧紧靠在一起。顾念风不习惯和人挨得这么近。尤其是这个人的衣服还这么脏……这么一湿,衣服上滴落的水珠都是黑色的……顾念风虽然没有洁癖,但是是个正常人都不能忍啊。   可是,顾念风不方便表现出他的不喜来。   顾念风轻轻叹了口气,总算是明白了什么叫自作自受~   不过顾念风到底是顾念风,他很快就把自己的不悦掩盖下去了。   “这位……”虽然知道郑东霆的年龄同他现在这个身体一般大小,就是不知道月份上谁占先。但是看着郑东霆的落魄样,老气得很,眼睛里没有朝气,而是一种落寞。   顾念风就实在不能喊出一声“公子”来了。这也太假了……   于是他改口道:“这位兄台,多谢出手相助。在下天山弟子顾念风。不知兄台名讳是……?”   “天山?”郑东霆眨眨眼,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然后他就变得有些犹豫和迟疑,似乎随时要从伞下逃离开来。   顾念风知道,郑东霆的师父牧天候和天山的关系实在微妙……   天山的长老之所以一直“念念不忘”地咒骂牧天候,虽然很大一部分上是因为他窃取了天山的剑法,但其中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牧天候得到天山剑法的方法不太光彩。   顾念风现在接近郑东霆也是为了武功秘籍,当年的牧天候得到天山夜路星河剑的方法与之大同小异。   牧天候那是花言巧语从天山女侠叶婷手中偷学得夜落星河剑,骗得其爱恋,随后又不顾而去。这件事在江湖上曾经闹得沸沸扬扬,天山也为之蒙羞。   叶婷之后也消失不见,不知去向。   天山上多少暗恋叶婷的人恨牧天候都快恨得牙痒痒了。   顾念风想起这件事,对郑东霆的躲避心理就明白了几分。   牧天候的名声的确不好,有人称呼“圣手”,却也有人叫他“江湖败类”。   郑东霆做为“江湖败类”的弟子,遇上被偷窃了武功的名门正派的弟子,恐怕是少不了一段羞辱责骂的。   顾念风是有意说出“天山”的,他就是要郑东霆心虚,这样顾念风才能更好地掌控全局。而且天山弟子这个身份瞒不了多久,不如先说出来,还显得坦荡无愧。另外一点就是,有对比才有突出,天山弟子对郑东霆的态度和顾念风的态度一对比,一切不是很明显吗?   顾念风的表现算得上温文尔雅,他很有礼貌也很贴心地问道:“兄台不方便说出名姓的话,在下也不强求。日后兄台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大可到天山找我,只要能做到的,在下一定相帮。”话是这么说,但是他特意让自己脸上的遗憾失落之情给郑东霆看见。   他这真是把初出茅庐,然后遇上一个“共同抗敌”的人,心生出相交之意的年轻小伙子的形象表现得淋漓尽致了。   郑东霆五岁离家,从师十年,刚出师回家,就被迫禁武,漂泊江湖也才两年。要知道,顾念风两世为人,演戏的功夫,就是个老江湖也不一定能看出顾念风的破绽来,何况是郑东霆?   顾念风一脸遗憾,其赤诚之心显而易见。而且他看上去的年龄和郑东霆一样,让人心里防线又降低不少。   于是郑东霆犹豫片刻,抱着豁出去的心态,一闭眼一咬牙:“山西郑东霆。”   他说出这个名号以后,就像等待审判的罪犯一样,等待着一顿羞辱。   不知为何,对着这个白衣少年,他的心里生出一点期待,也许有什么地方能不一样呢?   毕竟,他看上去是个很温柔的人啊……   顾念风的温柔大多都是假象,不过是他优雅气质衍生出的幻影。他其实很自私冷血,无利不起早,前世若不是他的朋友是从小一起长大,到最后有几十年的交情,他也不会以真心相对。   他习惯了把温柔当成面具,因为他知道很多人喜欢的是这个假象,而不是真正的他。他既然能用假象从中获利,又何乐而不为。无法接纳他真正的内心,也不会被他用真心接纳。   假象换取虚假的喜欢或者欣赏,不是很公平的事吗?   顾念风一点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看到郑东霆这么纠结地抱出名号,顾念风其实也挺同情他的。可惜同情归同情,和他的目的无关。   郑东霆偷偷睁开眼瞥向顾念风,自以为是暗暗观察实则早就被顾念风察觉到了。   顾念风特地微微侧过脸,让郑东霆更好的看清自己的表情。   在郑东霆眼里,顾念风听到“山西郑东霆”的时候,先是轻轻点了下头。然后像是思索到什么,微微蹙眉。接着他一挑眉,微微有些惊讶和意外,还有一点小小的窘迫。   “山西郑东霆?”顾念风似乎是不相信一般,优雅而有礼貌地问道,“就是那个江湖败……诶……就是圣手牧天侯的徒弟?”他问的时候似乎是特意照顾了郑东霆的感受,说到一半又改口了,可是说出的话已经足够猜到他想说的是什么了。   郑东霆自嘲一笑:“什么圣手,你是想说江湖败类吧?”   “不,不是。”顾念风看着郑东霆认真道,“牧前辈是一代宗室,虽然……他的一些做法有些不对,但是谁也不能否认他在武学上的无双造诣。只是……门中长老总是这么念叨,在下一时口快,并不是有心冒犯。”   顾念风说这话倒也不完全是假意。他对牧天候的确没什么瞧不起的地方,他做事只看结果,至于手段……呵……他不在乎。   郑东霆看着顾念风的眼睛很久,似乎想找出一丝一点的违心之处,可是他愣是找不出破绽。好像顾念风真的是完全出自内心的。   “你……真的这么觉得?”也许是太久没听到一句中肯的话了,他用眼睛确认了一遍又忍不住问了一遍。   缺爱的孩子,能理解,顾念风跟配合地笑了,他那一笑,带着水墨丹青的雅致和从容:“当然。”   那一刻,郑东霆心里泛起了奇怪的滋味。是喜悦还是忐忑?他说不清楚,正如他始终不知道他对他的师父到底是敬还是恨。   只是,听见顾念风的肯定回答,他松了一口气。两年了……他从刚开始的拒绝接受。到用了一年时间终于开始对师父牧天候的欺骗感到愤怒。然后世界变得天愁地惨。接着,他开始妥协,试图改变现状,最后当着一切都没有用之后,又渐渐开始学会接受现实。   直到今天,终于有人让他知道,原来还是有人愿意对他的师父舍弃江湖败类这样的评价的。   郑东霆本身并没有错,他只是无辜地受到了师父的牵连,甚至在各门各派找上门之前他都不知道他学会的是别人的武功。然而他是师父的徒弟,师父的事就有他一份。所有人都瞧不起他,好像他不是郑东霆,而只是“江湖败类的弟子”。   “郑兄,我不管别人怎么说,今日你并没有袖手旁观,而是与我同进同退,那你就是我顾念风的朋友了。”   顾念风自己都觉得这话太夸张了。不就是一起跑了一段路吗?可是谁叫郑东霆不按照剧本来啊?   顾念风说得面不改色心不跳的,郑东霆倒是不好意思了:“这……今天这事……我其实也没帮上什么……顾公子,太客气了。”   “……”倒是很有自知之明。顾念风心思一转,诚恳道,“怎么?郑兄看不上我这个朋友?”   “没有!”顾念风失望的样子太有杀伤力了,郑东霆下意识就应承下来了,“既然你不嫌弃,那我们就是朋友了!”   顾念风挑眉一笑,终于是完成了第一步。      第6章 仁义玉侠白衣笑      这几年来,江湖上说,天山有双侠。其中这月侠连青颜乃是天山掌门之子,而玉侠顾念风则是天山掌门之徒。这一双少侠,都是年少成名,出自天山的名门弟子,不仅武艺高强,还都是玉树临风翩翩公子。有人戏称他们为“天山双璧”。引得不知有多少怀春少女日思夜想着这两个白衣天山侠。   顾念风素来低调,行事稳妥为上,在天山上表现向来会故意弱上连青颜半筹。所以说起“天山双璧”,都是连青颜在前,顾念风在后。不过顾念风也不在意这个。   狭窄的林间小道,弯弯曲曲,风在高高的树顶摇晃着,发出一阵阵庞然缓慢的沙沙声。阳光像一缕缕金色的细沙,穿过重重叠叠的枝叶照进来,斑斑驳驳地洒落在地上。   顾念风一手持剑,白衣飘飘,使用轻功从树林中掠过。   玉,石之美者,有五德,润泽以温,仁之方也。勰理自外,可以知中,义之方也。其声舒扬,专以远闻,智之方也。不挠而折,勇之方也。锐廉而不忮,洁之方也。   人们说天山玉侠顾念风,都说他正好对得上这“君子如玉”四个字!   顾念风抬眸看向右前方,忽然停住了步伐。他的目光温和宁静,雅极也冷极,淡漠无波。他就像是一块冷玉,看着优雅华贵,触手却冰冷无情。   君子如玉,这四个字,对顾念风来说,不过是个笑话。   前方刀剑兵器相撞的声音很是清晰,任谁都听得出,那里有打斗而且很激烈。   顾念风轻轻一笑,眼光流转,通透清澈,让人错生温柔之旖念。   “看来没来晚……”他低声喃喃道。   话语轻而飘忽,像是在情人的耳边耳语。   顾念风慢条斯理地慢慢踱步走向声音来处。他已经得到了消息,那些人都在围追一个很著名的盗贼,五门大盗中的“五更鼠”褚如龙。   而郑东霆也恰好在这些围追的人之中。   这几年来,顾念风在郑东霆上也下了不小的功夫。从顾念风这一世的十七岁开始,他就行走江湖了。这个时间正好是遇见郑东霆后不久。江湖成名最快的方式就是挑战各个已经有点名气的高手。顾念风不热衷于成名,他一直相信枪打出头鸟的道理。所以挑战的时候,他不介意故意输上两场。   等输了以后,再和郑东霆来一个“偶遇”,随意谈起某某的第几招第几式有些难对付,或者谁谁有一招有古怪。   郑东霆不能使用这些武功,可他能说呀,不能用的遗憾使然,他说起来的时候倒是很痛快。   这样零零散散地套着话,也亏得顾念风有些超绝的记忆力和计算能力,这才一点点拼凑着各门各派的武功。   他也没有对郑东霆所学会的武功表现出多大的兴趣,好像他之所以会找郑东霆,也只是也只是为了更好的提高自己的武艺,为了在切磋中获胜一般。   有一人在向前逃蹿,顾念风认识他,这就是褚如龙。   他正向身后追堵的众人喝道:“一群鼠辈,竟敢……”这一声喝,才让顾念风把注意力转移到了他的身上。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众人只看到微弱的白光一闪。感到喉头一甜,褚如龙狂喷出一口鲜血。他感到莫名其妙,回头看了一眼。只看到周围的众人都用一种惊恐万状的目光看着自己。他挣扎着想要说话,但是发不出声音。这时,他的脑袋无力地垂了下来,他看到了自己在阳光下的影子,那里有一个金黄色的光圈,阳光透过自己的身子,在此处留下一片光晕。接着,他失去了所有意识,无力地瘫倒在地上。   直到此刻,人们才依稀听到扑楞楞一声悠扬的弓弦颤音。每个人都将目光集中在横死地上的褚如龙身上。他们看到,在他身后,一只白羽箭深深地嵌入土中,只剩下短短的一段白羽翎露在外面。   这枝羽箭穿过,划破风声。   准确地射穿了一人的喉咙。   顾念风的视线恰好捕捉到了这一幕。   “白马一现,危如垒卵,银弓一响,命如悬线,白羽一发,九死一生。”   这一句是很多年前的江湖上广为流传的一句话。说的就是白马堡郑家的无双箭术。也许是被这一箭所震撼到了,他们都愣住了。   一个青年迅速从人群里蹿了出来,一刀割下褚如龙的头颅,然后使用轻功一溜烟地跑走了。   众人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别让这小子跑了!我们围追了这么久,居然让他捡便宜了。追啊!”   顾念风当然知道射箭的是谁,也知道逃跑的是谁。   郑东霆的轻功是牧天候自创的,所以好在他还是可以使用轻功的。一代宗师的创造自然不简单。郑东霆又勤加使用,江湖上能追上他的没有几个。   这些人自然没有追上郑东霆,纷纷骂骂咧咧。   这褚如龙在仁义堂是有悬赏的。现在付出了劳力,又被人占了便宜,什么也没捞着,他们自然很气愤。   “各位,”顾念风这个时候才站了出来,“褚如龙盗窃罪行累累,各位都是为了张扬侠义不辞辛劳地追捕他。现在他已经伏诛,各位也都出了一份力。在下虽然比不上仁义堂家大业大,但也认为侠义之举需要得到赞扬。为了号召更多的人行侠仗义,顾某决定自己出钱,对各位参与此次追捕的侠客门表示感谢。”   顾念风身为掌门之徒,其实也没有多少钱。可他在暗地里也经营了一些生意,这些生意明面上没有任何联系,也没有人知道天山玉侠还在从商。他的生意并不大,他也分不出那么多精力去打理。但一些关键的地方他都经营了生意,也方便他探听消息。   所以一个褚如龙的悬赏他还是付的起的。   拿人好处即封口,没有人会和钱过意不去,何况他们本来就是为了钱而来的。顾念风这一掏腰包,他们也不骂人了,顾念风算得上维护郑东霆了。   众人只当顾念风看不过去这么多人白辛苦一场,侠义地补偿大家。倒是没人觉得他是在维护郑东霆。   事实上,顾念风做过不少这样的事,人人都说他侠义仁心,却没几个人会去想他的钱是哪里来的,又是为了什么而出钱。   顾念风的钱向来不能白拿,他总是会换取到他想要的东西。不仅是那仁义的侠名,也有某些老前辈的人情。   这次他要的很简单。   郑东霆哼着小曲,慢悠悠地领着包裹往仁义堂大门去。   仁义庄总堂是江湖侠义道精神圣地。江南洛家仁义庄总堂初建于魏晋南北朝时,以缉拿江湖巨恶为己任,数百年来经历无数腥风血雨兀自巍然屹立。   初唐时期,为了对抗突厥族建立在中原的杀手机构青凤堂,享誉江湖的武林七公子曾经在这里聚义,一举击溃青凤堂在中原的巢穴。洛家家主以十分不舍剑对抗天下第一魔剑青凤堂主,力战而亡,虽败犹荣,成为江湖传颂百年的佳话。   现在江南洛家财雄势大,仁义庄分堂遍及大唐十道,在充足的资金和鼎盛的人才支持下,洛家在江湖上的地位显赫非常。   洛家剑法炙烈如火,四尺阔剑宛若长枪战戟,极富气势。凭借着洛家剑法和洛家仁义庄的威名,洛家一向被认为是江南第一武林世家,行走江湖的武林人士无不以结识洛家人为荣。   郑东霆也不例外。   他这就带着仁义庄悬赏多年的大盗褚如龙的头颅来领赏了。   不过事情比他想得要奇怪的多。   仁义庄的人神色冷淡地把赏金如实给了郑东霆,然后就没理会他一下。   郑东霆碰了一鼻子的灰,无奈想要离开。不过走了一段路后,实在不服气,怎么自己立下大功,他们态度却如此冷淡。他转头回去……   一靠近,就听见有一个公子哥在仁义庄门口痛骂:“郑东霆!也亏得他好意思来?偷领他人的赏银,简直比他那败类师父更加无耻!”   郑东霆一听,又气又恼,就要上前去和他理论。若是没有他那一箭,褚如龙现在说不定还活蹦乱跳的呢!   他还没走上前,突然看见了一袭白衣,他下意识停下了脚步,后退缩到了墙外。   江湖上的白衣侠客不在少数,但除了一个人就没有人有这种魅力,把白衣穿出一种奇异的雍容高华,只要一眼,就能把他和其他所有人区分开来。   “洛兄,他也确实出了力。若是他没有那一箭,也许就让褚如龙逃走了。”声音清雅,如同玉石轻扣,“何况……其他参与的人也都表示不计较仁义庄的赏金谁得到了。伸张侠义,江湖上人人有责。他们都是侠义之辈,这赏金给谁又何妨?”   说话的人正从洛家走出来。   这洛兄就是仁义庄总堂洛家的洛家少主洛秋年。他似乎正是在招待说话的人。   仁义庄总堂悬红阁乃是一处露天的楼阁,四面高墙上东墙悬赏的是江湖下五门的邪门歪道,北墙悬赏的是行差踏错、作奸犯科的江湖败类,西墙悬赏的是欺行霸市、倒行逆施的帮会中人,南墙悬赏的是横行江湖的江湖巨恶。赏金也依照着东——北——西——南的顺序逐渐增长。   郑东霆在墙外,背靠高墙,也能听得清楚他们说什么。   他心里一怔,这声音,他不陌生。事实上,江湖上还愿意和郑东霆相交的人,这几年来唯有一个顾念风。而且这相交也不过是隔上一段时间一起喝喝酒、谈谈武功。   他落魄这么多年,还有这么一个难得的朋友,只有和顾念风在一起时,心里还能感到温暖。   “那是顾兄你侠者仁心,你自己掏了腰包给了那些参与的人……否则此事说不准还要闹腾到我们仁义庄来。”洛秋年冷哼一声,愤愤道,“这个郑东霆,若不是顾兄你……我真不想给他赏金!”   “江湖人各有各的难处。洛兄也不必为此坏了规矩。他得了褚如龙的头颅,赏金也确实该给他的。”顾念风若有所思地看着南方的一堵墙,唇角微微一样。   洛秋年连忙道:“顾兄果然侠义无双,君子如玉。不愧是天山玉侠。”   顾念风一笑:“不过是大家抬举在下。顾某还有事在身,就不叨唠了。告辞!”说着就是拱手一礼。   洛秋年也和气地回以一礼:“顾兄好走,告辞!”   顾念风不紧不慢地向外走去,他的举止依旧潇洒优雅,从容淡定。   “他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耳边忽然有人说话。   顾念风没有半点意外,他侧过头,正对上郑东霆的复杂目光。   顾念风浅浅一笑:“东霆?”似乎没有回答的意思。   作者有话要说:   论假意是否能换到真情?   论感动指数是否飙升?   论顾三刷好感度是否刷上了瘾?      第7章 岂能尽随人意变?      郑东霆看着他的微笑,想问的一下子全部梗在了喉头。   要问什么?似乎一切都很明显。   江湖人看不起他这个江湖败类的徒弟,对他突然插手抢了他们的好处不满。这些他都明白。   但是顾念风的所作所为,郑东霆却不懂了。   顾念风见他沉默下来,也不在意,向外看了一眼,笑道:“既然在这里遇上了,我就请你吃一顿饭吧。几个月不见,正好好好聊聊。”   郑东霆看了他一眼,心里烦躁,他忽然一点也不想吃顾念风请的饭了!以前他们见面喝酒吃饭都是顾念风请客,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但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是这么的卑微,居然连赏金都要靠顾念风才能得到。细细一算,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欠了顾念风多少了……   “不用!”郑东霆干脆地拒绝了,又发现自己的态度实在太过,又讪讪一笑,改口道,“这次我请你!”   顾念风挑眉看了郑东霆一眼,思索片刻,随意道:“随你高兴吧。”   他说这话倒是十分的真心。   他不哄着郑东霆高兴了,又怎么能继续从郑东霆那里获得那各门各派武功的特点和招式?   所以他也没在意他这句话有多重的重量。让人听了是多么容易浮想联翩~这个关口正是郑东霆思索顾念风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做这些事的时候,顾念风的一句话简直就是直接给了郑东霆答案。   “随我高兴?”郑东霆一愣,难道他做这些就是为了让自己不会太难过?   这么一想,他的心里泛起了奇异的感情。这种感情柔软、甜蜜,又混杂着淡淡的酸涩。转瞬即逝却深埋心底。   郑东霆想得没有错,但接下来的事就又一次偏离了顾念风的预想,由不得他控制了。   顾念风要的是郑东霆的感动……可不是别的感情。即使只是这样朦胧浅淡的萌芽般的感情。   然而世上的事,唯有情感最难算计。   “就这里吧,”顾念风也不客气地自己选择了酒楼。   洛家仁义庄出去不远,就有一家“醉仙楼”,开张也就是这两年的事,但生意还算不错。来往的武林侠客,也很多有来这里吃饭的。   郑东霆也经过几次,知道这家酒楼。但从没进去吃过。   这家店的装修很有格调,一看就知道里面的价格不菲。但郑东霆就是不想在顾念风面前丢脸。好在今天领取了赏金,应该可以请的起,只是又要恢复囊中羞涩的状态了。   “好。进去吧!”郑东霆一挥手,故作大方地说道。然后率先走进了醉仙楼,生怕自己过会儿就后悔了。   顾念风一看就知道这家伙担心钱的问题,却硬是要打肿脸充胖子。顾念风不由一笑,看他急匆匆地进去,抬眸看了眼醉仙楼的招牌。这才不紧不慢地跟了进去。   “客官里边请。”小二看到两人很是热情迎接上来。   郑东霆一看到那个小二,脸色就变得很奇怪。   顾念风发现他不过话,脸上混杂着一阵潮红,悲愤、恼怒、窘迫等诸般情绪此起彼落。顾念风皱了一下眉头,仔细看看小二,又看看郑东霆,然后了然一笑,对小二说道:“麻烦这位小哥了,我们这两个人,先来两壶酒,等下再来点菜。”   “好勒,客官稍等。”   顾念风拍拍郑东霆的肩膀,温声道:“你怎么了,东霆?”   郑东霆没有说话,只是叹了口气。   顾念风也“体贴”地没追问,找了个位子坐下去。   顾念风其实已经猜到了原因,但除了故意装作没发现以外,也没什么好办法了。   只要一看那小二的装扮,再看看郑东霆的衣服,一切就很明白了。   郑东霆混得还真惨……   顾念风由衷地这么觉得。   小二很快把两壶酒摆上了桌子。   顾念风随意问了小二几句,然后看向心不在焉的郑东霆,问道:“你点菜吧。”   郑东霆尴尬道:“我请你,自然是你来点。”他这才发现他和顾念风在一起吃的饭,顾念风从来没有点过菜。   顾念风没有推辞,熟练地点了四道菜,等小二下去之后,才对郑东霆说:“这里的菜还是不错的,你会喜欢的。”   郑东霆眼角一抽,他能不喜欢吗?顾念风点的四道菜,全是他郑东霆爱吃的……他甚至都不知道,顾念风是怎么知道的……   顾念风已经倒上了一杯酒,举杯对着郑东霆道:“怎么不喝酒?”   郑东霆怔怔地给自己倒上一杯酒,一饮而尽,他刚刚试图想找出顾念风喜欢什么菜,但是苦恼而挫败地发现,他居然不知道。不只是菜……他对顾念风的喜恶一无所知。似乎顾念风没有特别喜欢的,也没有特别讨厌的东西。   “你……”   你能不能不要对我这么好?   郑东霆差点就要说出来了,又硬生生卡住。他忽然有些惊恐,他怕贪恋上这般温柔后,若是有一天失去了,会多么难以忍受!   他孤独过,也痛苦过,他一个人在漫长黑夜里独行了很久,直到遇上顾念风。   顾念风放下手中的酒杯,疑惑地看向郑东霆:“你今天怎么老是走神?有什么心事吗?”   “你……怎么知道的,这些菜?”郑东霆忍不住问了出来。   顾念风心思一转,先是一愣,然后恍然道:“哦,以前吃饭的时候,你点的菜里面数这四样次数最多。”   这点事对于计算加记忆一流的顾念风来说不是难事,只要用一点心,就能做到。   可不是所有人都有顾念风的能耐,于是郑东霆再次误会加语噎。   顾念风的表现到现在为止都还算成功,连漫不经心说出的事,也似乎充满了对郑东霆的关心。   他微微一笑,面具带久了,会很难摘下来。   只是想套到各家的武功,是一件工程浩大的事。不是一下子就能解决的事。   那么想要不迷失在面具里,就要记住一切都是假象,顾念风一直提醒自己,他是享受着的,享受着将人玩弄鼓掌间的乐趣。可是……有些事,已经在他没注意的时候,发生了改变。      第8章 错将心事都交付      郑东霆一语噎,顾念风就知道他又一次在对方心里留下来了深刻的印迹。   顾念风从来不认为自己是君子,他只是比其他人更擅长做表面功夫罢了。他不洒脱,也不潇洒,他喜欢算谋,喜欢掌控的感觉。这才是他顾念风!   小二不一会儿就把菜上齐了,缓解了两人之间诡异的气氛。   顾念风自然地执起筷子,夹了一筷子的菜放在郑东霆的碗里,这种自然,让人看不出丝毫刻意,仿佛是下意识做出一样。当然,对于顾念风来说,所有的行为都是故意的。   郑东霆看着碗里的菜,脸上忽然露出笑容,就让自己贪心一次吧,这样的温柔,谁能不眷恋呢?   “我请的客,你不多吃一点可就亏大了!”郑东霆开口笑道。一边也学着顾念风的样子夹了一筷子回来。   顾念风唇角弧度微微变大,眼眸里似乎溢满了柔情。   “我对你,可从来不客气。”顾念风调侃般说道,话语中露出一股子亲近的味道。   郑东霆看着顾念风的眼睛,心跳骤然加快。他有些痴迷地看着顾念风的眼,一下子说不出话。   顾念风若有所思地看着郑东霆的表情,然后微微垂眸,眼帘阻挡了他人的视线,郑东霆才颇为尴尬地回神。   顾念风心里却是微讶,他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事实上,顾念风的温柔面具带了太久了。从前世到今生,他无意间吸引的男女也不在少数。但他从来没有回应过任何人,哪怕是做戏。   他不介意给予虚假的友情,在利用完之后,如果对方没有发现他的利用的话,他甚至不介意继续假装下去。可是,另一种感情不一样,顾念风始终觉得,这种感情不能随便交托,哪怕是假的。   他不排斥选择伴侣,但他很介意和伴侣之间存在虚假。   除了前世黎明星猎队里的几个朋友,几乎没人知道,顾念风还有这样纯情的想法。   顾念风慢慢倒着酒,他开始考虑自己做的是不是太过了。他居然在郑东霆那里看出了开始萌芽的感情。他与郑东霆之间充满了假象与欺骗,所以他一点也不想回应。可是自己所作所为,似乎是让人误会了……   除了装作不知道,顾念风也没有别的办法。他可以放弃那些武功,他可以直接撕裂一切温柔的假象。他甚至可以对郑东霆说“我接近你只是为了你的武功”。   但他觉得没有那个必要,他了解郑东霆,就算他预算在郑东霆身上老是出错,但有一点他太清楚也太肯定了。那就是——郑东霆其实有些自卑。   顾念风相信,郑东霆自己大概还没发现这种感情,就算哪天他发现了,也是没有勇气说出来的。   如此,倒也无妨。随他暗恋去吧。暗恋自己的人多了去了,顾念风可不会觉得内疚。   “前不久,去了一趟彭家。五虎断门刀,果然名不虚传!”   顾念风忽然另起了一个话题。   他不想在支节上浪费时间。他始终不会忘记自己真正的目的。   “五虎断门刀……”郑东霆怅然饮一杯酒,喃喃道,他有些落寞,无数个日夜,她只能在梦中回忆着那些武功。   “五虎断门刀,正好克制我的夜路星河剑法。”顾念风也不在意输赢般说道,“堪堪赢了他一招,几年后,就不好说了。”   “五虎断门刀!”无论如何,郑东霆的心里始终有一个江湖梦,听到这个名字,郑东霆感到心中有一股烈火陡然间从心底涌到头顶,浑身上下火辣辣地发烫,那是一种难以自持的激动,他多想现在就抜刀一试,可是只能死死忍住。好一会他才能开口道:“不错,若论险绝奇幻,青州五虎断门刀法的确是夜落星河剑的天生对手。”   “彭门后继有人,那一手五虎断门刀,堪称惊艳。”顾念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笑容温和,“而且,刀妙,人也妙……”   郑东霆心里一酸,不太喜欢顾念风为了别人露出那样温柔的笑。   “五虎断门刀讲一个断字,断就是断刀。以刚劲断裂佩刀,以柔劲操控断刀,宛若万点流星在空中变化飞舞,其中蕴含的变化几至无穷,以变制变,可以完全克制住奇幻瑰丽的夜落星河剑。”郑东霆看着顾念风,口气有些吃味般说道,“夜路星河剑是一等一的快剑,你若想胜他……只能在断刀之前压制他!只是不知道彭门是谁有幸让天山玉侠也赞一声妙?”   当年初创五虎断门刀的彭门远祖以此刀力杀当时天下第一高手昆仑教主,名成天下。郑东霆为了学这套奇门刀法若练先天气功,在学艺的第八年上终于可以利用小无相功操控断刀凌空飞旋,近刺远削,流畅自如。当时师父牧天侯见他施展此刀,也曾经破天荒地开口赞他。   可惜……他此生是再也不能使用这套刀法了。不然,他真想现在就在顾念风面前施展一遍,让顾念风看看到底谁更妙!   顾念风自然听出了他语气中的醋味,不由莞尔。   “他叫彭七,现在十七岁的样子,日后遇上了,你也会觉得他是个妙人的。”   “彭七?他家中排第七?”郑东霆听到这个简明的名字,就觉得顾念风大概说的不错。   “呵呵,不。”顾念风低笑一声,“他觉得七这个数字特别有内涵,所以改名叫彭七,至于原来叫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尽管不知道七这个数字的内涵在哪?郑东霆还是感觉到到了一丝少年意气在里面。很多年前的他,也有这样的少年意气。   是呀,和顾念风相交的人还有谁会比自己还落魄呢?   郑东霆心里很不是滋味。也不知是为了自己打磨去的少年意气还是为了顾念风。   顾念风浑然不觉郑东霆的心事一般继续与他探讨五虎断门刀,他挺希望郑东霆心不在焉,这样他才好套话啊,这种时候警惕性最低,常常郑东霆自己都忘了他说过什么。   一顿饭结束……   顾念风心满意足,郑东霆茫然无觉,直到小二来找他们结账时,郑东霆又一次脸黑了。   看着他一脸肉痛的样子,顾念风优雅地“好心”问道:“要不还是我来付账吧?”   郑东霆立刻咬牙道:“不用!我来!”   顾念风眼里闪过一丝玩味,又很快恢复了平日的温文如玉。   他不动声色地向小二比了一个手势。   郑东霆正在纠结苦恼中,并没有注意。   小二看了眼那个手势,眨眨眼,对郑东霆说道:“这位客官,一共是二两。”   “啥?”郑东霆一愣,“这么便宜?”他还以为要几十两呢……   “今天是正好是小店开张满三年的日子,为了庆祝,全店三折。”   “……”郑东霆一脸喜色,立刻道,“恭喜恭喜,祝贵店财源广进,生意兴隆啊!”然后掏了钱,生怕店家反悔一般。   顾念风低笑一声:“东霆,你这次到很大方嘛。”   郑东霆得意道:“郑爷我一向很大方!”   顾念风挑眉,不置可否。   牧天候那家伙,到底这么教出一个这样老实的徒弟?真是想不通啊……   不过这样貌似也挺有趣的。   顾念风好心情地想到。      第9章 问谁多情似无情      顾念风此次下山也有段时日了,解决完郑东霆这边的事,他也打算回一趟天山。   郑东霆已经习惯了每次见面聊上一顿饭的时间,然后各自分开的过程。他和顾念风,一个是声名狼藉的小角色,一个是名震江湖的天山玉侠。本来就是两个世界的人,能有这么一段交集已经实在很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了。   顾念风离去的时候,依旧从容优雅,他的步子不紧不慢,每一次迈步都又说不出的意味,仿佛他一举一动都能蛊惑人心。那是辉煌到极致的美丽,令人第一时间能把目光落到他身上,无法移开。   郑东霆看着他的背影,有些不舍。   一次又一次的离开,每一次都是顾念风先走,而郑东霆看着他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为至。郑东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回如此固执地看着,却从不去挽留。他每次都莫名觉得这是最后一次看见顾念风,心里又是不舍,又是自嘲。   顾念风不会回头,他从来没有回过头。郑东霆却总在期待着哪一次他能回头看一眼。   顾念风和自己不同,他从来不会不舍啊……   郑东霆想着,他已经看不见顾念风的背影了,这才叹了口气,无奈转身从反方向离开。   顾念风一路平安地回到了天山。   “弟子顾念风,见过师父。”   顾念风回来的第一件事当然是找天山的掌门,外加自己的师父——连紫杰。   连紫杰绰号“大度能容”,不仅是他脾气和气,也是因为他有一个大肚腩,身材臃肿。但不可质疑的是,他的确是个剑术高手。天山以剑立门,天山剑法也是江湖闻名。顾念风因为这个掌门弟子身份,比平常人成名起来方便许多。   “念风,听你说要去青州请教彭门的五虎断门刀,怎么去了这么久?”连紫杰笑眯眯的问道。   顾念风镇定地回答道:“回来路上遇见众人围追大盗褚如龙,徒儿一时兴起,上去帮了个小忙。”   “褚如龙……青州到天山,经过哪里吗?”连紫杰笑意未减。   顾念风从容回答:“徒儿听说益州那里有一种美酒,名为‘青莲’,所以绕了点路,想买坛酒孝敬师父。”   “那酒呢?”连紫杰摸摸胡须。   顾念风微微一笑,有几分狡黠:“追捕途中,砸了!”   “好!”连紫杰赞叹了一声,“你说话,倒是越发滴水不漏了……青颜这孩子剑术在你之上,可这处事的功夫还是你更得我真传啊……”   他似乎一点也不恼顾念风这满口的谎言。   “你要和郑东霆有来往,我不反对。但你始终要记得,大家都知道——天山弟子不能和江湖败类来往。”   顾念风了然应了一声:“是”,也不意外连紫杰的态度。   世上的事,不就是这样,只要表面功夫十足,谁管私底下你是真是假?   牧天候当年说连紫杰的老狐狸,倒也贴切。   顾念风想要郑东霆的武功秘籍来练成牧天候的点穴定身术。连紫杰想要人盯着郑东霆,不要让郑东霆违背了规矩。   大家各有各的算计,至于那些个行侠仗义的梦,交给天山月侠连青颜就好。他们两师徒,彼此心知,月侠和玉侠,一明一隐,才能撑得起天山。   当然,顾念风两世为人,他的道行自然比连紫杰更深,他的真正的剑术和打算,只有他自己知道。   顾念风缓步走在天山剑派的亭阁里,漫不经心中却有十足的优雅。   “顾师兄,你回来了?”   顾念风停下脚步,从容拱手行礼,每一个动作即使随意也带着雅致。   “连师弟。”   他的声音微微有些清冷,像玉石轻叩,不疏离也不亲近,贴心地保持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   这就是顾念风的师弟,天山掌门之子——连青颜。他小顾念风两岁,十五岁领悟剑道,出道几年威震大江南北,独挑点苍群贼,月下独会高昌狼盗,一战而定天山西路。   清影踏月来,霜刃横江去,人生不平事,自此不复还。   白衣如玉客,剑指浮云归。长风曾吹度,仁义在江湖。   霜刃清影弄月剑,浮云白衣璧玉人,神侠自来出天山。   天山双侠,月侠和玉侠。他们自出道起一向就是天山的骄傲。   “你这次又去找谁切磋了?”连青颜问得很轻松,很少有人能和顾念风相熟,但也很少有人不想和顾念风相交。连青颜虽然与他算是一同习武,但交情不算浅淡也算不上多深厚。在连青颜的眼里,他的顾师兄是个温和的仁义侠客,喜欢找江湖上的高手切磋。   这也是顾念风刻意营造出的样子。   “青州,彭门。”顾念风也不隐瞒,连青颜固然聪慧,但想法还是有些单纯,以他的手段糊弄起来不难。   连青颜爽朗笑道:“原来是去领教五虎断门刀了。不知师兄有什么收获?”   顾念风微微一笑,温声道:“武道本就是互相贯通,此番见识到了断刀的精妙变化,倒是有一二心得。师弟可要与我谈谈?”   他早知道,这位连师弟其实该是“连师妹”的。天山上知道这个的人不多,身为掌门之徒,顾念风有幸成为其中之一。他也知道,他的师父连紫杰有点想撮合他们两的意思。   不过……貌似无论是自己还是对方,都没这个意愿。连青颜似乎已经心有所属,而顾念风……没多大兴趣。   “如此,青颜自然不会退却。”   顾念风听到连青颜同意,也不意外。连青颜心里有很强的“侠”者风范,做的行侠仗义的事也不少。她是标准的“天山剑侠”,天山的年轻一辈翘楚,对武功也有些独到见解。   两人之间的交流在顾念风有意的配合下,气氛良好。   好聚才能好散嘛……   送走连青颜,顾念风忽然又想起了郑东霆。他和郑东霆讨论武功招式的时候,才真正是用了心去听的。郑东霆毕竟师承牧天候,眼光和造诣还在连青颜之上,在关于武功的理论上顾念风也敷衍不了郑东霆的。   也不知道那家伙真正的武功到底有多高,郑东霆虽然落魄江湖却当真死守着誓言,他一身武学除了家传的箭法和牧天候的轻功都不能使用,若是有一天能看见郑东霆使剑的样子……   顾念风不得不承认,他还真起了点好奇心……   第一次,他的心里滋生出一种名为“期待”的感觉。      第10章 意外转折的收获      顾念风回到天山不久,天山就发生了一件轰动江湖的大事。   天山七十二路剑法,顾念风选择的正是夜落星河剑。这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快剑。也是被牧天候偷学走的剑术,也正是因为牧天候,夜落星河剑的归属出现了一点点问题。   快剑不是所有人都学得了的,外加某些其他原因,天山里选择学习夜落星河剑的不过三人。   哦,对了,现在是两人了。   第三个人已经公然叛出天山,转投越女阁外阁。   这简直是在打天山的脸。   不过他选择越女阁也算是聪明人。天山和越女阁的渊源使得天山也没办法对他做些什么。   众所皆知,天山祖师王琼,也是反出越女宫,然后只手创立天山派,自创天山三十六剑决的。说起来,天山的剑法与越女阁一脉相承。不过当初越女阁只收女子,男弟子只能入外阁,而且境遇糟糕,这才有了王琼离开越女阁的事。   天山到谁面前都能上门质问为何庇护我门叛徒,唯独不能找上越女阁说理。   天山因为这件事颜面大丢,更为过分的是,越女阁声称夜落星河剑不是天山剑法。当然,她们单方面的说法算不得准,但也大大折辱了天山一番。天山上下有气无处发,这个时候,顾念风也不好下山了,免得到江湖上招惹是非。   顾念风在天山好好地练剑,顺便温习点穴定身术。   他听说郑东霆最近在追捕千面狐诸葛方,千面狐他善于易容改扮,化身千万,所以叫千面狐,这个世界上能够认出他真面目的人不多,追捕起来也麻烦。料想很长时间郑东霆都没什么空了,也就先把注意力转移开来了。   顾念风在天山开始了一段深入简出的日子,除了他底下生意那边松来一些消息,顾念风就一心扑倒了武道上。他虽然喜欢算计,但也信奉力量,只有手上有足够的力量,算计才能也有结实的基础。   顾念风现在在益州,他来益州,这次不是为了郑东霆。而是为了另一个人——郑东霆的师父牧天候!   顾念风并没有完全放弃牧天候那边的探寻。虽然没有拜他为师的打算,但顾念风没有放弃活从他那里得到好处的想法。   事隔多年,顾念风终于得到了隐秘的消息。牧天候似乎化名为侯天集,躲藏在益州祖家。   剑南第一富豪祖思谦无论是对平民百姓,还是江湖子弟来说都是一位传奇人物。他十六岁白手起家,成立了在益州的第一座赌坊,自此一发不可收拾,连续在剑南道三十五州建立了一百零八间赌场,日进斗金,着实应了他父母给他起的名字——祖百万。没几年产业就直出益州,挺进中原,范围也开始从赌场延展到人们生活的各个方面。   然而祖百万身为暴富崛起的豪商,虽然家财亿万,却在益州巨贾的圈子里被人们轻视,鲜少有人愿意跟他往来。   这个时候,牧天候出现了!他以自己渊博的学识、精湛的技艺和高雅品位,在结识祖百万之后,立刻为这位大富豪深深钦佩,倚为左膀右臂。   顾念风得到这个消息纯属偶然,他甚至很佩服藏得如此好的牧天候真是耐得住寂寞。   “我一直知道迟早有一天会有老朋友找到这里,没想到第一个来的居然是你这个小狐狸。怎么,你改变注意了,打算拜我为师了?”   顾念风笑意浅淡,礼貌地行了一个礼才说道:“牧先生别来无恙。许久未见,似乎你喜欢开玩笑了。”   “我从不开玩笑,小狐狸,你是还惦记着我的武功秘籍吧?”牧天候的长相文雅,乍一看还以为他就是个普通儒生,他摸摸下巴上的几绺胡须,“你没从我那傻徒弟那里全部骗过来?”   对于牧天候知道这件事,顾念风并不奇怪。   他淡定微弯唇角:“没有。”   “我一身武学,今生也只收了两个个徒弟。他们虽然足矣传承我的武道,但是在我看来,没收你为徒,始终有些遗憾。”牧天候是个武痴,天大地大,武道最重。他不介意顾念风的手段,只想着收这个徒弟。   顾念风摇摇头,拒绝了:“若是在下愿意,十多年前就该同意了。牧先生学习别家武功的时候也没有拜他们任何一个人为师。在下同样。”   牧天候失笑:“你与我不同。”   牧天候痴迷的是武道本身,顾念风要的是武道带来的力量。   然而他们又都能为此不择手段。   顾念风没有说话,静静等待牧天候做出决定。   忽然牧天候干脆道:“罢了,我把我所拥有的武功秘籍,都留在了祖家的书库,打算等我的二弟子背下它们后烧掉,既然你来了,就让他带你去一趟书库吧。”   祖悲秋小心翼翼地看着一身白衣的青年,说道:“这里就是师父的书库。这位公子,可以慢慢看。”   顾念风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这位祖悲秋,就是祖家少主。他有着柳叶细眉,小圆眼,双颊滚圆,鼻如玉柱,下颌浑圆,一张嘴放在普通人脸上完美无缺,而长在他脸上却有些显小,整张脸上窄下宽,颇像一枚放大了的水滴。看他身形大概有二十多岁的年纪,很有眉清目秀的俊雅之气,但是脸上已经有了些无法形容的暮气,眉头不展,愁云深锁,便好似受了十七八辈子委屈的怨妇错投了胎在他身上。   “那我就不打扰了。”祖悲秋松了一口气,离开了这间房间。   顾念风看了眼祖悲秋的背影,这就是郑东霆的师弟?怎么和郑东霆一样混得很惨的样子?看来当年不拜牧天候为师实在是个正确的选择……   心思不过一转,顾念风把目光落在了书架上。   这就是他要的东西。   牧天候终于把它们交给自己了。   顾念风指尖划过书脊,微微一笑。   这里面的书很多,多到以顾念风过目不忘的记忆都用了三天三夜才从里面出来。   “你满意了?”牧天候的脾气还真是好,江湖人说他是败类恶人,但其实这不过是个十足的武痴,他不计较那么多。   顾念风态度端正,淡淡道:“多谢先生。”   一句道谢又不会少肉,顾念风说得很是干脆。他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是“满意”。   “那么……放过我那傻徒弟吧。”牧天候下一句话出乎了顾念风的意料。   顾念风的嘴角一抽……   有必要用“放过”这个词吗?自己好像也没做什么吧?   顾念风还是镇定地问道:“请教,何谓‘放过’。顾某和令徒不过是朋友一场,何谈“放过”?”   牧天候目光若有深意,他笑道:“我只是担心他被你耍得出了什么事,无法传承我的武道了。”   饶是以顾念风两世的经验,一时间也判断不出牧天候到底是关心他的徒弟多些,还是关心他的武道多些。   “先生多虑了。”   顾念风只能这么轻描淡写地带过这个话题。   牧天候挥挥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顾念风也不矫情,拱拱手就转身离开。   武功秘籍在意外的情况下到手了。关于郑东霆,顾念风还没想好要用什么态度去面对了。如果没发现郑东霆那点小心思,顾念风不介意继续做“朋友”。反正他的面具是带久了。   但是……   顾念风还没做出决定,他就又一次和郑东霆遇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利用的关系不想维持太久。   看看什么时候让顾三摊牌。      第11章 假面真情一场戏      顾念风一步步走向楼上。   这里是他经营的一家酒楼,下天山一次,正好顺便来看看。   谁知这一来,居然在二楼看见了郑东霆。   郑东霆看见是顾念风,眼里闪过一丝惊喜,然后突然笑着站起来,热情得有些古怪道:“哎呀,顾兄,你可算来了!”语气似乎是在这里等候顾念风很久了。   顾念风不动声色地随意扫了一眼四周,没有露出错愕之情,他自然地微笑颔首,拱了拱手道:“劳你久候,实在对不住。”   “好说,先自罚三杯!”郑东霆拉着顾念风在自己那一桌坐下,乘着倒酒的时候,压低声音说道,“帮我个小忙。”   顾念风垂下眼帘,看着手中的酒杯满上,不知想了些什么后抬眸举杯一饮而尽。一连三杯,顾念风才停下来,随意沉声道:“千面狐?”   他知道之前郑东霆在追捕千面狐诸葛方,他刚才看过,这里面的所有酒客都不是仁义庄上的通缉对象,所以想想只有诸葛方了。不过郑东霆这是追踪大半年了吧?   看着郑东霆点点头,顾念风就知道自己没有猜错。   郑东霆似乎是想找些话题聊聊,可之前他们的聊天话题都是顾念风主导的。他从来不是个不擅长聊天的人,从南讲到北完全没问题。但遇上顾念风,顾念风不开口,他忽然就不知道说什么了。   他纠结地开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顾念风漠然地看着,脸上带着不变的微笑,柔和美好,那是一种极为动人的气韵,仿佛天地间的秀逸全部汇聚于他一人身上。宛如天高云淡中舒展的微风。   他看出了郑东霆的为难,但没有解围的意思,只是那么看着郑东霆,眸子里含着笑意,像是在等郑东霆的话。即使郑东霆愣是没憋出一句话,他也没有丝毫不耐烦。   他是故意在看郑东霆的笑话,看他纠结苦恼的样子。   他是个不适合情爱的人,他的算计需要理智,而情爱恰恰最不理智。他也想过找一个伴侣,一个真实、没有欺瞒和算计的伴侣。然而他把自己藏得太好了一样,喜欢上他的,永远看见的是他虚假的面具,不是真正的他。   顾念风眸光一转。宛如月光撒在水年上激起淡淡涟漪……   就像现在这样,只要他维持着温和的外表,即使真真的他在暗自看着笑话,对方却还要为他没有不耐而感激他所谓的“温柔”!   郑东霆也同那些人一样。   顾念风不知自己为何会隐隐的失望。他有些意兴阑珊,忽然觉得和郑东霆这一出戏毫无意思,提不起半点兴趣。他想,还是和郑东霆断绝来往吧……这种毫无意义的戏码,演多了,也就倦了……   “你……最近还好吗?”   郑东霆问完这一句好不容易憋出来的话,就想自己扇自己一巴掌。顾念风是什么人?天山玉侠,一代天骄,怎么会有什么不好呢?   顾念风看到郑东霆悔恼的眼神,终于开口回答道:“无所谓好与不好,好也要过下去,不好也要过下去,有何区别?”   郑东霆又一次语噎。   顾念风的话里有说不出的萧瑟落寞。他虽然还是笑着,郑东霆却觉得不应该是这样……   “顾念风……”不对,你怎么能还笑着呢?不想笑就别笑了。   郑东霆想说的话,始终没有说出,他只能喊出那个名字,然后苦笑。   郑东霆忽然眼神一凛,从中挣扎出来。——隔着这里两桌的一个客人起身离开了。   顾念风淡淡道:“你还有事要办的话,就先走吧。”   郑东霆胸口一闷,顾念风果然从来不会不舍得离别……   郑东霆看着顾念风的双眼,和他对视,咬牙道:“好!”   他这一声里面莫名带上了些许委屈。   顾念风故作不知。神色温柔,关切道:“祝你好运。”   郑东霆看了顾念风一眼,转身离开去追踪他的目标了。   顾念风坐在桌前,没又去看郑东霆的背影。而是低头看着手中的酒杯,唇角微扬,覆着惑人的柔情。   郑东霆走出去几步,又忽然回头。   他只看见了顾念风微微勾起的唇角,忍不住低声喃喃:“郑东霆,你真是个白痴。”   然后回身远去。   过了很久,顾念风抬眸,把酒杯放下,淡淡道:“千面狐,诸葛方?”   他看向旁边桌子上的一个刚刚起身的江湖打扮的女子,微微偏过头轻笑一声,这么样的动作,由他做来都有一种骨子里散发除的优雅从容。   那女子愕然道:“公子,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顾念风眨了下眼,说道:“千面狐,自然是变成什么样子都不奇怪的。刚刚你那一手移花接木不过是乘着他心思不在那边才成功了。真当我看不出来吗?”   那女子媚笑一声,风情万种道:“公子,你还真是个狠心的,刚刚那人满腔痴情,你却还有功夫注意我的动作。不过也是,我现在这张脸比那个臭男人漂亮吧?你要是不喜欢,我还能来一张更漂亮的脸,我们好好亲热亲热?如何?”   顾念风微微一笑,他似乎永远好声好气,翩翩君子风范:“假的,终归是假的。再漂亮的外表,再美好的感情,掺上了虚假,那就只能成为一个笑话。”   “你是打定主意要拦我了?”女子嗔怒道,眉目娇媚动人。   顾念风不为所动,目光平和温柔,却抹不去那其中的淡漠。如同神祇端坐云端,淡然看沧海桑田,无波无澜。   “我从未想拦你。”顾念风轻描淡写道,“是你刚刚想对我出手,我才叫破你的名字。”   “你发现了?”女子脸色一变。   顾念风唇角的弧度稍稍变大,他似乎很是愉悦:“你的演技太差了。”   女子眼角一抽,她也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她演技差。   女子愤然道:“是你的演技太好了!”   “哦?”顾念风慢慢举起酒壶往酒杯离添酒,不紧不慢道,“你若想走,最好快点走。你的手段骗不了他多久的。也许……他马上就回来了?”   女子狠狠瞪了顾念风一眼,眼角余光看见了匆匆赶回来的郑东霆,忽然脸上又挤出笑容,她缓缓走近顾念风,手里端着一杯酒,娇声道:“承蒙公子不弃,奴家愿意和公子喝上一杯。”   这个时机正好赶上顾念风满上酒杯放下酒壶,倒也挺像是一段江湖上的风流韵事。   郑东霆一愣神的功夫,女子忽然转身,把她手里酒杯的酒全部泼向了郑东霆,然后果断地一个纵身,跳出窗户。   顾念风本来是不想参合进来的。所以他从头到尾都没有动手,只是坐在那里看,哪怕是千面狐小小利用了他一下,也并未放在心上。   郑东霆倒霉地被泼了一身,低低咒骂了一句,然后颇为尴尬地朝顾念风看了一眼,还是去追逃走的人去了。      第12章 十年如梦梦应醒      顾念风无心参与郑东霆的追捕行动,他一向无利不起早,他在郑东霆身上掂量不出什么价值了,连态度都不经意间发生了改变。放在见到牧天候之前,他大概会帮帮忙,显得劳心劳力才好呢。   顾念风想到牧天候,觉得牧天候那一句“放过”,他这样似乎是做到了。至于郑东霆,随他去吧,朋友一场,也不过是过路人。   不过也许是老天故意不让顾念风安生,他吩咐完酒楼老板一些事宜,走在回天山的路上时,又看见了千面狐诸葛方。   这一次,诸葛方的脸是个清秀的少年,眉目秀丽,看上去娇弱可爱。   顾念风看着倒在地上,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的诸葛方,终于有了一丝不耐:“诸葛方,你很无聊?”   他即使不耐起来,语气也没有什么火气,依旧优雅雍容。   少年眨眨眼,满面无辜道:“大哥哥,你说什么?”软软糯糯的声音,分外勾人。   顾念风垂眸一笑,那笑容很温柔,但地上的少年莫名打了个寒颤,瑟瑟发抖起来。   “大哥哥……”他轻轻呼唤,像是撒娇。   顾念风的剑忽然出鞘了,剑锋直指那个少年。   玉质盖华,清贵无暇,这样的人持剑而立带着几分轻狂不羁,却还是那般风度翩翩、英姿风流,让人如痴如醉。骨子里他不像一个侠客,也不像一个书生,他雅胜王侯。他傲骨天生,高华自然,他只是顾念风。这样的风骨,举世无双,也唯有顾念风。   “诸葛方,我的耐心其实很有限!”   顾念风微微抬眸,笑容浅淡,他只对目标有耐心,其他的……呵呵,管他什么事?   诸葛方简直想骂死江湖上说天山玉侠顾念风“君子如玉”的人了。   这那里仁义无双了?这分明就是心狠手辣!   “你……你是怎么认出我的?”诸葛方不死心问道。   顾念风淡淡道:“荒郊野岭,你当你是山精鬼魅,忽然就出现了?”   诸葛方挑眉不屑道:“我骗过不少人,他们可都把我当做了山精鬼魅呦~”   顾念风漠然道:“我,不信鬼。”   诸葛方无语半响,忽然赔笑道:“我和你也无怨无仇,我不过是好奇才来找你玩玩。你要是没兴趣,就让我走吧。我保证以后不会再来打扰你了,如何?”   顾念风笑道:“据我所知,郑东霆追捕你很久了。你来这边堵我,想必他也在后面,我把你交给他,做个顺水人情也挺好。”   “喂喂喂喂,不可以的。”诸葛方连忙道,“他不就是想向仁义庄换取赏钱吗,我到他手上还有好下场?我……我是千面狐,我的易容术可是有大用的,我愿意投奔你,你别把我交出去!”   顾念风若有所思地看着诸葛方,他承认诸葛方的用处不小。不过……郑东霆那边,有些麻烦。他得看诸葛方值不值得那些麻烦……   顾念风随手掏出一个小瓷瓶,丢了过去,笑道:“吃了里面的毒药,我保你无事。”   诸葛方捡起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快速地咽了下去。   顾念风收回长剑,收好瓷瓶,懒懒看了诸葛方一眼。   “听我安排。”   这样的话语,让人除了应下别无他法。   郑东霆果然追上了,他的轻功少有人能够匹敌,如果不是千面狐的易容术混淆视听,他早就捉住诸葛方了!   “你?”郑东霆不解地看着眼前诡异的情况。   顾念风盘膝坐在大树前,长剑横放在身前的地上。一个小少年恭恭敬敬地站在他身后,乖巧得如同家仆。   如果不是他相信世上纵使有人能易容出顾念风的外表,但无人能仿照出他的风华,郑东霆差点以为眼前这个是诸葛方易容出的顾念风了。   “诸葛方人呢?”郑东霆忍不住问道。即使他认定了顾念风身后那人就是诸葛方,因为是在顾念风身后,他也就多问一声,没有直接行动。   顾念风慢慢抬手指向身后:“就在这里。”   郑东霆皱眉看着顾念风,明明顾念风依旧温文尔雅,神情淡然优雅,但他却感觉到了十足的陌生。   这样的陌生,让他心里不安,仿佛不经意间失去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你……”郑东霆犹豫了片刻问道,“你想做什么?”   顾念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温和道:“东霆,千面狐的原来面目,没有人能确定。你把他带到仁义堂,仁义堂也不会买你的帐。”   郑东霆沉默了。   上一次,他得到大盗褚如龙的赏金还是顾念风出面的。他早知道自己不受待见,江湖人都想着各种法子挑他的毛病,千面狐的赏金……或许他真的拿不到。   郑东霆从来不是傻子,他虽然年少无知时被牧天候骗着做了他的徒弟,但那时他才五岁,又对所谓江湖知道得不多。现在他在江湖上漂泊这么久,那还是当初那么容易被骗的少年了?   “你要我放过他?”郑东霆看着顾念风,不等顾念风回答他就自己继续道,“好,我放弃用他换赏钱了。”他一边说一边走近顾念风,带着急切,好像顾念风下一秒就会消失一样。   顾念风敏锐地感觉到了郑东霆的不对劲。   郑东霆什么时候有这么大胆,表露出这种情绪了?   顾念风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身后的诸葛方,淡淡问道:“那杯酒里面加了什么?”   他在问话的时候,郑东霆已经跪坐在地抱住了顾念风。   诸葛方面色猛然一变,结结巴巴道:“一些……一些……致幻……的药物。我……我没下多少,应该只会让人……让人兴奋,情绪放大……”   顾念风不用听完也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了。   致幻剂能影响人的中枢神经系统、可引起感觉和情绪上的变化、对时间和空间产生错觉、幻觉。会让人表现欣快或焦虑。有些人变得多动而兴奋,而在另一些时候则又沉溺于一种神秘的体验之中。症状的不同表现可能与服用物质当时的处境有关。   顾念风看这样子,郑东霆当时不是直接喝下去的,一路上运功追捕诸葛方,吸收了少量的药物进去。现在这样子……不知道是出现了什么幻觉……   顾念风深深看了眼诸葛方,微笑道:“很好,我先记一笔了。”   诸葛方欲哭无泪……   郑东霆黑色的眸子有些恍惚和涣散,顾念风知道,致幻药剂开始起作用了。顾念风抿唇一笑,所谓的幻觉和骗局都是如此相像……   郑东霆靠过去无意识的在顾念风的脸颊上蹭着,好似在向主人撒娇的宠物。   顾念风避开了这样的亲近,伸手掐住郑东霆的下巴阻止了他。   “郑东霆,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顾念风有些好奇郑东霆出现的幻觉,他到底是发什么疯了?   郑东霆好像抛弃了平日里的退缩和忍耐,紧紧抱住顾念风,低声道:“顾念风,你想骗我,能不能就这么一直骗下去?”   这种痴迷的状态……   顾念风第一次感觉到郑东霆的感情居然已经如此热烈。不是朦胧浅淡的心思,而是一种浓化不开的炙热。   顾念风知道,郑东霆已经不如当初那么好骗了。也许也和自己时不时暴露些本性有关。至少郑东霆应该发觉了一些端倪。不过当时顾念风本来就隐隐打算放弃和郑东霆的来往,对于这些错漏懒得弥补。   他果然还是对郑东霆有所不同……   顾念风一时间忽然察觉到了这一点。如果是别人,他肯定务必做到尽善尽美。只是在面对郑东霆的时候多出了几分随性。   也是,他即使利用一个人,也从来没有假装对他好……好了近十年。揣摩这个人的心思,揣摩了近十年……   有些事就这么成了习惯。   顾念风不喜欢这种习惯……这超出了他的掌控……   郑东霆迷茫中向顾念风的眼睛看去,他看不清摸不透顾念风双眼里蒙着的一层晦暗究竟是什么含义,可他这时却不愿意去想。脑袋一片迷糊,本能地亲近着眼前的人,不愿意放开手。   顾念风轻轻笑道:“不好意思。这场游戏,是时候结束了。”   既然无用,不如舍去,免得徒乱心海。   欺骗永远是欺骗,不可能一直下去。郑东霆想要的,他给不起。   那人的笑优雅出尘,也高傲淡漠。诸葛方站在他的身后,却莫名心悸。   第二卷 江南风波痴慕心      第13章 仁义洛家的计划      连青颜负手看着在场中挥舞长剑的青年,感慨道:“顾师兄这些年在天山苦修,剑术越发精湛了。”   天山掌门连紫杰笑了笑,他很是满意这个弟子,也从未放弃撮合自家徒弟和女儿:“青颜,你可得想清楚。念风这样的郎君可不好找啊。”   连青颜打趣道:“爹,顾师兄在天山有多受欢迎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可扛不住这么情敌。”   顾念风在两人谈话间已经收剑反扣于手中,拱手道:“弟子见过师父,连师弟安好?”   连紫杰乐呵呵道:“念风啊,是这样的。你这一年多的日子都一直待在天山苦修,也是时候放松放松,到山下走走了。正好,几个月后,洛阳的洛阳擂要开始了,你和青颜也去参加一下,长点见识也好。”   他嘴里说着是长见识,倒也谦虚。实际是要天山双侠显示一下天山的力量。   洛阳论剑十二年一届,只由这十二年里出道的青年俊杰参加。其间辗转变换,江湖不知生生死死了多少英雄豪杰。   十二年前疾风隼吕天昊以夜落星河剑登顶,取得了论剑第一。谁知道一年之后,吕家满门都被昔日的手下败将狮王段腾杀害。英雄少年,壮志未展,已化为一抔黄土,确实令人感慨世事的无常。   这次天山的天山双侠都是修习夜落星河剑,不只是为了洛阳论剑有一番成就,更是为了之前叛出天山的那个人造成的夜落星河剑归属问题做一个宣告——夜落星河剑属于天山!   顾念风没有理由不答应,他温和地看着连青颜不紧不慢道:“那一路上就要承蒙师弟关照了。”   连青颜连忙摆手:“师兄客气了。我们师兄弟二人,这一路互相照顾就好。”   一番客套结束,顾念风也就和连青颜一起下山了。   自从上次见完牧天候回来后,顾念风就没有离开天山。一是为了好好研究他记下来地各家典籍武功,练习牧天候的点穴定身术;二是和郑东霆做个了断,表明自己的态度。   天山玉侠和江湖浪子,本来就不该有交集。   官道上,顾念风个连青颜并肩漫步。洛阳论剑时间不抢,他们这一路并不是赶路,甚至没怎么用轻功。   连青颜一身月白衣衫,身披白氅,颈上围着一块鲜艳的红丝巾,仿佛一位从月光中走出来的仙人。   顾念风的打扮却是终年不变的白衣,素静干净,没有过多的饰品,也没有别的颜色,温文尔雅,唇畔含笑,如玉石铸就。   顾念风忽然抬眸,看向远处。   迎面是两个盗匪打扮的人,他们似乎在逃窜,有些狼狈。看见顾念风和连青颜,其中一人抖手一抬长刃阳刀怒喝一声:“太行山的爷们在此,挡路者杀!”   另一个连口都懒得开,九环大砍刀已经拦腰斩来。   双刀的刀势还没尽,一道晶莹变幻的剑光突然分别在他们二人的眼前一亮,清澈晶亮的剑刃在视野中微微一顿,在剑刃反光中,他二人同时看到自己的头颅忽悠悠的朝后翻卷,脖颈子鲜血狂喷。   接着,江南丛林上方的阳光,满是草腥味的土地,前方的扬州城,后方寂寥的林阴官道不停地在他们视野中翻滚转换,直到一切都化为了绝望的冥黑色。   两人一人一剑。   顾念风的一剑干净利落,滴血未溅到自己身上。连青颜一剑过后却将白氅挡在身前,氅上溅满了污血。   这时一道人影也来到这里,似乎就是追着这两人的人。   连青颜抖手将白氅从身上扯下,随手盖在二贼头上,接着抬头望向来者。   “连青颜!顾念风!”来人抬了抬斗笠,露出一双精光湛湛的眼睛来,盯住顾念风和连青颜,“真巧啊!”   一位白衣如雪,头戴青斗笠的剑客手中一把窄刃长剑,剑鞘上刻有典雅的仙鹤纹路,乃是江湖上著名剑派越女宫的象征。但是越女宫的剑客都喜欢用比普通长剑微短的窄细长剑,以便催发天下闻名的越女剑罡,这位剑客的剑却有三尺九寸长,护柄极窄,更无越女剑客常佩的白花剑穗,乃是一把杀机隐隐的武剑。会用这种剑的,江湖仅此一人。   连青颜看了看他手上闪烁血光的长剑,微微一怔:“是你在追他们?”   那人淡淡看了一眼白氅,嘴角微微一颤,抿住一笑:“不过是尽江湖人的一点心意罢了。”   “我们不过适逢其会,这两颗人头是不要的。”连青颜轻轻摇了摇头道。   “哼,这两只小虾我还不放在眼里,你我也不用这么客气,以后咱们见面的时候多着呢。”那人冷笑,信手一挥袍袖,说不出的潇洒。   “承情了。”连青颜朝他拱了拱手,却一眼看见他手中仙鹤纹路的剑鞘,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顾念风看见连青颜的不满,自己却不动声色。   顾念风也见过这人几面,没什么交情。   他叫弓天影,这个名字在江湖上本来是默默无闻的,原本谁也不知道天山派望云轩里有过这样一个人。令他一举成名的却是他公然叛出天山派,转身投靠越女宫外阁,不过一年时间就成为外阁第一公子。能在人才济济的越女宫外阁杀出一条血路,成为第一高手,这样的人物已经足以令人刮目相看。但弓天影似乎并不满足。不知是因为疾恶如仇,还是渴望江湖荣耀,一年间他转战天下十道,横扫黑道五门十三会,大战小战百余场,不少豪杰都丧生在他的快剑之下,弓天影渐渐成为了黑道人物的噩梦,白道武林的明星,剑凌九霄的名头就此在江湖子弟心中扎下了根。   一年扬名,两年威震天下,弓天影成名之快可称史无前例。出道不过数年,他已经成为了江湖宠儿,是无数习剑少年嫉妒和效仿的对象,越女宫外阁也因为这位新宠在江湖上倍受尊敬。   “哼!”弓天影面露不屑之色,“天山派、越女宫,还不都是白道,偏你有这许多门户之见。好叫你知道,弓某现在已是外阁第一剑客,领葬剑池护法之职。回想天山派的种种,当真恍如隔世。”   “越女宫百年以来就没有男人做过葬剑池护法!”连青颜一惊。   就是顾念风也觉得有些意外,如此看来,越女阁是铁了心要借由弓天影狠狠打击一下天山了。   “不错,我是第一人。”弓天影说到“第一人”三个字的时候,略略抬高了声调,听起来颇为自豪。   “反出天山派,去做第一人,倒是风光得很!”连青颜淡淡道。   顾念风微笑道:“弓少侠,叛门之名终究是不好听的。”他的话不似连青颜那样暗藏嘲讽,反而好听不少。   弓天影懒散地一笑:“无论我走到哪儿,你们都高我一头。不过今时不同往日,现在江湖上除了有天山双侠,又多了我这个剑凌九霄,数月之后的洛阳擂上,咱们终会知道谁才是天下第一。”   连青颜轻轻摇了摇头,俯下身将太行二贼的人头用白氅裹住,拎在手上:“像这样的天下第一,便是白给我,我也不要。”言罢,他看也不看弓天影,从他身边信步走过。   顾念风却是拱手道:“洛阳擂上见。”这才转身离开。不露锋芒,不争意气,他的笑容无论对谁都是一样。   弓天影脸上的肌肉一阵微微的抽搐,左手拇指忍不住扣住了剑托,但是犹豫良久,终于只是轻轻哼了一声,摇了摇头,朝反方向大步走去。   “师兄,弓天影的资质不错,可惜心性似乎太过浮躁,实在可惜。这次洛阳论剑,师兄可有把握胜之?”连青颜皱眉问道。   顾念风淡淡道:“没有。”   他睁着眼说瞎话,连青颜也没有察觉,只是叹了口气:“果然,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不过为了天山,势必一争!”   顾念风轻笑一声:“师弟的剑术自当扬名四海,我便拭目以待。”   顾念风不是第一次来仁义堂了。他们既然得到了两颗人头,自然顺道前来交给洛家,倒不是为了赏金,而是通知一声,好让他们把那两人的悬赏撤去。   “原来是名震江湖的天山双侠到了仁义庄,实令此地蓬荜生辉!”洛家之主洛南山笑着前来道。   “清影踏月来,霜刃横江去,白衣如玉客,剑指浮云归。霜刃清影弄月剑,浮云白衣璧玉人。月侠连青颜和玉侠顾念风的大名,就算是我们越女宫这些闭目塞听的老古板都是如雷贯耳的。”洛家夫人陈月娥师出越女阁,她对连青颜和顾念风的到访倒似比自己的夫君更加激动。   连青颜仰天发出一阵清朗的笑声,左手轻抛,两颗人头从他手中飞出,端端正正落到洛南山夫妇身边庄丁手中。   顾念风温和笑着行礼道:“洛前辈、洛夫人折杀晚辈了。论辈分,晚辈和洛师姐分属同辈,在这里要尊称两位伯父伯母,两位莫要对我等如此客气。”   他的话顿时令洛南山喜出望外:“顾少侠如此说来,秋彤她已经荣幸拜入天山门下?”   “她一去经年,没有一丝音讯,我们夫妇多方打探才知道她去了天山。唉,若不是我夫妇二人要在江南仁义庄主持大局,就要亲赴天山寻亲去了。”陈月娥说到这里,已经泪湿眼眶。   “洛师姐这样任性,确实有些过分。但是她好武如痴,倾心以赴,勤学苦练,比之无数天山男弟子都要勤勉。家严对她十分喜爱,已经破格传授她天山先天三清气功。这几年师姐闭关苦修,勇猛精进,内功屡有突破,已经上达天关。我此次前来,也是受师姐所托,来看望伯父伯母,告一声平安。”连青颜温声道。   “你们不但来了,还带来了如此大礼!好,好,来人,将两位少侠的赏银给他们拿来。”得知女儿平安无事,洛南山放下心头大石,不由得兴奋地大声道。   “哎,”连青颜连忙一摆手,“洛伯父太客气了,青颜与师兄前来投庄,两手空空,这两颗人头,就当是晚辈见过两位前辈的见面礼。”   “哎呀,真是的,现在的年轻人,知书达理,那我们就受之有愧了。”陈月娥笑着应承下来。   洛南山连忙道:“两位少侠山长水远到了这里,正好赶上我们洛家举行祭祖大典,不如留下吃一顿便饭,大家亲近亲近。”   顾念风和连青颜没有不应之理,自然客气的答应了。   入了内堂,四人各自坐下。畅谈正欢时,一个灰色的身影突然连跑带颠地冲入悬红阁,结结巴巴地叫道:“娘亲,父亲,大事不好,我们洛家的克星来了!”   “秋年,何事如此慌张?没见到我们有贵客到吗?为父平日如何教你的!泰山崩于眼前而面不变色,乃是做江湖人的起码本分。你这样子,叫我如何放心放你闯荡江湖!”洛南山一甩袍袖,愤然道。   “父亲大人,这些教训你等……等会儿再说。这下我们麻烦大了!”冲入阁中的正是曾经和郑东霆有过小小过节的洛家少主洛秋年。此刻这位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已经气喘吁吁,热汗满头。   “秋年,你喘口气,慢点说,是哪个魔头找上门了?”陈月娥忧心忡忡地问道。   “是……是姐夫……祖——悲——秋……”洛秋年说到这里,已经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似乎是一路疯狂施展轻功所造成的后遗症。   顾念风微微挑眉,祖悲秋?那不是牧天候的二弟子吗?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顾念风也知道,祖家曾和洛家联姻,祖悲秋取得就是洛家之女洛秋彤。而洛秋彤似乎就是十年前拜入天山为徒的。这其中纠葛,到有几分意思。   “什么?”洛氏夫妇听到此处已经面如土色。连青颜也是脸色一变。   顾念风唇角微扬,他大概猜到了洛家之人的打算了。看来这个师弟……是要和洛家联手做些什么了。   “我本来在瘦西湖畔玩耍,一眼瞥见一个……单目青肿圆鼓的胖子正向仁义庄走来,手里高举一枚大若招魂幡的信封,上面斗大的‘休书’二字,就算隔着一里地都看得清清楚楚。不是姐夫又是何人!?”洛秋年扶着悬红阁北墙,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果然大事不好,果然大事不好啊!”洛南山搓着手,在阁中来回踱步,就像热锅上的蚂蚁。   “本以为都已经十年,他早将此事抛诸脑后,谁知道他居然真的带着休书来了。”陈月娥以拳击掌,焦急地叹息着。   “早知今日,十年前秋彤离家出走之时,你我就该立刻退隐江湖,有多远躲多远。”洛南山几乎将手搓烂, “现在秋彤找不到,理亏在我洛家,亲家休书送上门,我们只能收下,别无他法。”   “这怎么行,这样洛家无论在江湖上,还是在商“这怎么行,这样洛家无论在江湖上,还是在商界声誉都会一落千丈,仁义庄将会成为江湖笑柄。谁还会当这里是武林中人的精神圣地?谁还会把洛家人当回事?我们几年之后就要拉起义旗,北上太行和三十六刀堂一决生死,如果没有了江湖声誉,我们洛家如何凝聚大唐武林白道力量为二伯报仇雪恨?”陈月娥连珠炮般问道。   “这……这叫我该如何是好!”洛南山长叹一声,垂头丧气。   “禀庄主,益州祖悲秋、山西郑东霆前来拜庄。”就在这时,一个庄丁跑到洛南山面前,标枪般一站,躬身道。   山西郑东霆?   顾念风一怔,原来这两师兄弟走一起去了?郑东霆一向对仁义庄不满,想必这次师弟的事终于是他占了道理,想来狠狠出口气了。   顾念风微微一笑,这脾气倒是老样子。   “山西郑东霆?”连青颜轻眉一皱,似乎对于这个名字甚是厌恶,“就是那个江湖败类牧天侯的徒弟,靠领悬红度日的江湖捕头?”   “连贤侄认得他?”洛南山转头问道。   “此人专擅暗箭伤人,极爱趁黑白两道交锋之时火中取栗,偷袭黑道人物领取赏银。虽说没有大过,但是却如青蝇般惹人讨厌,不是我辈中人。”连青颜苦笑一声,沉声道。   顾念风看了眼连青颜,他知道郑东霆的名声不好,只是连青颜这成见也太大了吧?莫不是有人看郑东霆不顺眼,故意在她面前说郑东霆的坏话?   “这人和洛家因为赏银的关系有过过节,这回陪祖悲秋投庄递休书,此事绝难善罢,该怎么办?”洛秋年想起自己和郑东霆的过节,吓得心头咚咚直跳。   “两位前辈,我有一计,可以避过此劫,但是首尾甚长,仅供参考。”连青颜说到这里,将头附到二人耳边小声将计策说了出来。   顾念风没有凑上去听,似乎对此不感兴趣。他塑造的形象也一直是这样的。   “这虽然干净利落,但是手段太过激烈,我于心不忍。”洛南山叹息一声。   “这有什么,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为了洛家将来的大业,牺牲这点儿算什么?”陈月娥拧眉道。   “也好,就依此计行事。”   顾念风看他们商议好结果,有种郑东霆要倒霉的预感了。连青颜的计谋无论是什么,她都不会注意一个小人物的下场。   顾念风坐在椅子上,懒懒的垂下眼帘,微微一笑。      第14章 轩然大波起扬州      洛家仁义庄总堂被人一日铲平,洛家上下近百亲族全数覆没,死得一个不剩。这在大唐盛世已经风云激荡的江湖之中,旋起了更加惊天动地的波澜。   江湖七大剑派,八大世家子弟不惜血本,悬赏千金,侦骑四出,明查暗访,全力寻找做出这件惊天大案的幕后首脑。   黑道五门十三会的堂口精英也开始四处联络,希望找出这次血洗洛家的凶手,或是招揽入会,或是联络结盟,希望能够借这一次罕有的机会,在江湖上找到扬名立万,扩展势力的契机。   不到七天,天下第一教昆仑魔教、三十六刀堂纷纷通告江湖,将这一次血洗洛家的责任一肩承担,大肆招募江湖豪杰。   洛家灭门惨案仿佛一根导火索,将大唐江湖暗地里汹涌澎湃的激流一瞬间爆到了台面上。大唐十道六百州县中的火药味瞬间变浓。   顾念风不得不承认,他这个师弟还是有些手段的,也够大胆。就是做事考虑的还是不全面啊。这种谋算,只怕到最后会惹不少麻烦上身的。   他和连青颜走入仁义庄时并没有遮掩,总是会有人注意到他们在洛家灭门惨案发生前来过洛家。   江湖人捕风捉影的本领可从来不弱,要找出这件事和连青颜与自己有关不是难事。   顾念风叹了口气,他这是要被连青颜连累了。居然出了一个让洛家假装被灭门的馊主意。   出嫁的女儿有三不归。一是有所娶无所归,二是与更三年丧,三是失贫贱后富贵。   现在洛家“灭门”,只有一个洛秋彤在天山,祖悲秋的休妻怕是不成了。郑东霆想打洛家的脸也是不成了。   顾念风简直搞不懂连青颜在想什么。   这些年来,洛家为了血仇一直以来积极联络天下七大剑派中的有志之士,组成剿灭太行山寨的联盟,如今已经初具规模。现在如果他们的女儿因为犯了七出之条而被祖家休回家,这会让洛家的名誉一落千丈,还有何脸面和威严来号召武林同道高举义旗,一起剿灭太行山寨?所以连青颜给了这个诈死的计策,以拖延祖悲秋递休书的时间。   她若是想借由此事挡住祖悲秋的捣乱,并且用洛家惨案唤起江湖人共同对抗太行山寨的斗志。那么现在就应该把祖悲秋和郑东霆解决掉,不要留下任何干扰事情的尾巴,居然因为心软迷晕了他们后又放他们走,简直是自找麻烦!   尤其是连青颜还是先斩后奏,这种时候才送信给连紫杰说明情况。   顾念风已经在坐等这件事发展成一个闹剧了。   顾念风由衷觉得,为了未来不被牵连进来,他现在最好和连青颜分开来为好。   顾念风直截了当地对连青颜说:“连师弟,你这主意虽好,却还是把那两个人无辜牵扯。师父让我们下山,是为了洛阳论剑,你这样……”   顾念风刻意温声慢语,微微皱眉,似乎是对连青颜感到不满,但又碍于情面不好直说。   他要让连青颜感觉到他的不满,但又不能太过。   “师兄,大唐太平日书过得久了,白道中人个个只会明哲保身,争名夺利,失去了大唐初年中原江湖的血气。如今突厥复国,北方大乱,各路响马争相圈占地盘,为非作歹,祸害百姓。太行山寨势力越来越大。如果再不反抗,中原以北都会成为这些马贼荼毒生灵之地,更不用提南十八寨在南方的兴风作浪。我的计划是让大家共举义旗,接着洛家灭门的契机,成立英雄盟北伐。等到和太行山寨激战之时,洛家的人马作为一路奇兵突然加入战团,成为扭转战局的关键。如果一切顺利,等到太行山寨被剿灭之时,我们会宣布这是洛家与天山剑派为了对抗太行山寨共同策划的计谋,这样结局皆大欢喜,何乐而不为。”   对于这样的话,顾念风只能在内心回以两个字——“天真”!但他不能真的说出口,于是指望把自家师兄说得热血沸腾的连青颜注定要失望了。   “我辈自是希望建功立业,只是……连师弟……”顾念风为了和连青颜分开实在是豁出去了,他很清楚这件事一旦出错,欺骗整个江湖的后果有多严重!   顾念风假装犹豫再三,难以启齿,在连青颜地追问下才继续道:“只是我与郑东霆有些许私交,此番他受到牵连,必将成为众矢之的,我想暗中保护他们二人。”   他本来是不想再提起和郑东霆的私交的,但在承认认识郑东霆和担着欺瞒整个江湖的风险这两者上他还是选择了前者吧。   这样连青颜之后的一切行动都和自己没关。   “顾师兄,你……你怎么会和这个小人……”连青颜似乎不敢相信,“这……”   “连师弟,你听闻的都是传言,不可尽信。郑东霆此人还是有些担当的,而且颇重情义。”顾念风温声道,话语里带着几分认真,真像一个为朋友解释误会的好哥们,“他虽师从圣手牧天候,但多年来一直信守承诺,并没犯过什么大错。”   连青颜稍稍释怀,但还是有些别扭,只好道:“那师兄小心些,不要让别人发现了。”   “这我自然知晓。”顾念风微微点头,表示明白利害。   亲眼目睹了这大事件的郑东霆和祖悲秋却对于周围的风声火势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们从命案现场落荒而逃,一直躲进了簪花楼软玉温香的花阁之中,连续饮了三天三夜的花酒才勉强把在仁义庄总堂见到的惨状驱赶出了自己的记忆。   在第四天午后,洛家的惨景已经淡出了二人的脑海,郑东霆终于决定开始干一些正经事。他将师弟祖悲秋带到了五福茶楼上,点了一些清茶便饭,开始商讨他们之后的打算。   顾念风在这种时候来了。   他知道有很多人在找郑东霆和祖悲秋,也知道他们成了最大的嫌疑人。但他也知道有洛家和连青颜在幕后,一定会想尽办法让大家知道“凶手是太行山的晌马”。所以他不担心这个时候来见郑东霆会出现什么问题。   “许久未见。”白衣的青年从容地走近,一举一动都透着无尽的雅致。   这样一个男人,即便知道他是那见血封喉的毒药,依然让人不舍移开视线分毫。至少郑东霆是这么认为的。   在吃花生的郑东霆因为惊讶加发呆,被果断地噎住了。   “咳咳……咳咳……”他看着顾念风半天说不出话。不停地咳嗽着……   顾念风微笑着慢慢踱到郑东霆的面前。似乎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轻不重地拍了拍郑东霆的后背。郑东霆用力咳嗽了一声,终于咳出了那粒花生米。   郑东霆顾不上许多,首先拽住顾念风的衣袖,这才放心说话:“你……你怎么来了?”   他记不清两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记得他迷迷糊糊中似乎抱住了顾念风对他说了些什么,以后他清醒过来,顾念风已经不见了,而且这一不见就是两年。他听说天山玉侠是闭关了两年,但他直觉告诉自己,这闭关或多或少和自己说过的话有关系。   他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让顾念风生气了?   顾念风看着郑东霆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小心翼翼的目光,好像做错了事的孩子在面对家长……   “这一次你义助你师弟祖悲秋到洛家下休书,祖洛两家一言不合大打出手,你们师兄弟二人联手对抗洛家数百高手,血洗洛家庄,火烧仁义堂,干出好大一番事业,今后黑道五门十三会就要唯二位马首是瞻了。”顾念风淡淡道,“你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我如何不来?”   即使这种时刻都不忘顺带刷刷郑东霆的好感度。   顾念风说着目光不经意向窗外暼了一眼。他知道,弓天影在哪儿看着。五福茶楼旁边的淑玉阁恰好也是他的产业,他还知道连青颜这会儿差不多夜该到了那里。   “什么?”郑东霆目瞪口呆。与此同时,背后一阵桌椅翻塌的轰响,接着重物落地声响起。郑东霆扭头一看,只见祖悲秋此刻已经吓昏了过去。   淑玉阁上弓天影和连青颜看到楼下这个场景,同时一愣,喝到嘴中的茶水差点儿喷了出来。弓天影迅速看了连青颜一眼,淡淡地说:“这样的家伙决不是扬州惨案的凶手。不过顾兄和他们二人的关系似乎不一般啊,这个时候不忘通风报信?”   连青颜一口咽下嘴中的茶水,神色不动地缓缓摇晃着茶杯,默默注视着茶杯中旋转不停的茶叶,似乎对于弓天影的话充耳不闻。   顾念风悠闲地点了茶水和点心,懒懒看着郑东霆手忙脚乱地又掐人中,又搧耳光,好不容易把祖悲秋救醒。   祖悲秋醒过来第一句话就是撕心裂肺的一声:“冤枉啊!”   “这个消息是哪个风媒首先放出来的?”郑东霆将醒过来的祖悲秋往身边的座位上随手一丢,有些恼怒地问道。   “我不清楚。”顾念风喝了口茶水,这才说道,“当日祖悲秋高举休书入仁义庄,扬州多有所见之人。当日出入洛家只有你们两个外人。你们在洛家滞留了一天一夜,当天夜里洛家突然火起,接着有人看到你二人从火堆中脱身而出。而且你还特意将洛家仁义旗抛入火中,以示满门灭绝之意。这就是江湖上现在在传的消息。”   “喂,那张洛家仁义旗是随风飘到我头顶上,我随手把它抛到一边,谁知道就被大火卷走,那哪里是满门灭绝的意思。他们是在瞎说,你可不要相信啊!”郑东霆听到这里才知道自己惹上了天大的麻烦,此刻浑身已经被冷汗浸透。   “我自然是相信不是你做的。“顾念风气定神闲地又刷刷好感度,转而又继续打击他们道,“但除了你们之外,无人进,也再无人出。任何知道这个事实的江湖人物都会得出和我刚才一样的推测。只要三五两银子去打听一二,所有江湖人物都会了解到当日始末,而你们则是屠灭洛家的最大疑凶。到时候审判你们的就是关中剑派刑堂的高手了。”   “什么……师兄,这下我们冤沉海底了!怎么关中剑派居然私设刑堂,这不是公然犯法吗?”祖悲秋瑟瑟发抖地问道。   “哼,关中剑派向来是江湖侠义道聚义之地,唐初之时唐太宗麾下三千黑甲禁卫中有六成都是关中剑派训练出来的。有唐以来,但凡影响严重的江湖巨案,官府无法解决,都是发到关中剑派刑堂来处理。我作为江湖捕头,缉拿到重要疑犯,也必须押送到关中剑派刑堂,经过刑讯定罪。刑堂下达的通缉令都被七大剑派、八大世家所共同拥护。白道人氏以此为扬名立万的契机,所以一旦通缉令出手,被通缉者立刻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刑堂堂主赤面判官关思羽为人铁面无私,刑讯残忍无情,江湖人闻名如见鬼……”   说到关思羽的名字,郑东霆的脸色已经变得铁青。顾念风的信任倒是给了他不小的安慰。   他下意识向顾念风问道:“现在……怎么办?”   顾念风抬眸看了郑东霆一眼,心情有些复杂。他本来是打定主意和郑东霆了断干净的,结果这个人又一次跑进了自己的世界。简直是怎么赶都赶不走的样子啊……   “躲!”顾念风从容不迫回答道,“谁都知道只凭你们两人之力没办法杀死洛家几百号人。”   “正是!正是!”祖悲秋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点头如捣蒜。   “但是你们又找不到证据证明你们的清白。所以你们只能等真凶被找到后再出来。在那之前还是躲起来吧。”顾念风看上去很为这两人考虑,但事实上他只是想从连青颜那里蒙混过去,然后远离这些事端。   “可是这事我们……我们不过是去递交一份休书,结果居然被洛家迷晕了,关了起来。后来喊杀声惊天动地,我们躲在地牢里完全看不见是谁动的手,直到逃出生天,直看到满地尸体,臭气熏天。我和师兄躲到簪花楼中喝了三天三夜花酒才缓过劲儿来。”祖悲秋老老实实地说。   “师弟,簪花楼的事不用说出来丢人现眼。”郑东霆脸色一红。   顾念风呵呵一笑,没什么表示。郑东霆尴尬地解释道:“除了喝酒,我们什么也没干。”   “洛家为了组织你们递交休书而迷晕你们这事,江湖上不会有几个人相信的。”顾念风没有理会郑东霆的尴尬,自顾自地说道,“你们的一面之词完全没用。还是躲起来吧。”   “你别忘了我是江湖捕头,破过不少大案。还有我的师弟,他天赋异禀……我们一定可以找到凶手的.”郑东霆忙道。   “当然。不过你们暂时会很忙。”顾念风微笑道。   郑东霆觉得这个微笑似乎有些危险……   “很忙?”郑东霆和祖悲秋互望了一眼,猜不出顾念风话中的含义。就在这时,一阵很强的杀气突然充盈在这座典雅的扬州茶楼之中。冰冷的寒气渗透进郑东霆和祖悲秋的四肢百骸,令他们无法随意动弹。   而一直坐在他们面前的顾念风此刻突然起身,转瞬间消失了踪迹。   虽然知道顾念风身为天山玉侠,和自己这种名声的人出现在一起对谁都不好。可看见顾念风毫不犹豫地离开,郑东霆心里莫名失落……   “师兄……这些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祖悲秋胆战心惊地问道。   此刻的五福茶楼中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四位装束各异的江湖人物,洋溢在茶楼中滔天杀气便是他们四个人身上传来的。   其中两个人一身塞外胡族的利落行装,青衣短褂,背插四尺长剑,一眼看去就知道他们是出身于同一师门的师兄弟。二人的额头上刺着阴阳鱼图案的刺青,一人头上是阳鱼,一人头上是阴鱼。   另外两个人看起来活脱脱是一对孪生兄弟,相貌俊秀,身材欣长纤细,一身峨冠博带,大袖迎风,三尺青峰剑宛若垂饰一般懒散地挂在腰间,透出一丝风流洒脱。   郑东霆忽然用力一推祖悲秋的肩膀,将他的人横移三尺,金光闪烁,一枚宛若金钱镖的令牌从祖悲秋面前划过,触目惊心地钉在二人面前的茶桌上,嗡嗡乱晃。   祖悲秋定睛一看,这金碧辉煌的令牌上赫然刻着“江湖拘捕令”五个大字。   “二位可认得此牌?”那对一身塞外胡服打扮得汉子齐声问道。   “认得……”郑东霆冷汗淋漓,“这是关爷亲笔签下的拘捕令。”   “在下关中惩恶剑长孙仲。”头上刺着阳鱼刺青的汉子冷然道。   “在下关中扬善剑令狐杰。”头上刺着阴鱼刺青的汉子厉声道,“既然知道厉害,便请两位跟我师兄弟去关中一趟。关师伯正在刑堂恭候二位。”   听到“关师伯”三个字,郑东霆浑身一抖,关中刑堂三六大刑、七十二小刑的各种刑具一件接一件地在他眼前浮现,他感到嘴角已经不可遏制地抽搐了起来。   就在令狐杰亮出自己名号之后,一阵清朗的大笑声从那对奇异的孪生兄弟口中传来。   “关中刑堂,大小刑具太过凶残,为什么不让我们越女宫来处理此事?越女宫移魂术一经施展,无论如何冥顽不灵,都能口吐真言。”孪生兄弟中的一人冷冷一笑,扬声道。   长孙仲和令狐杰悚然动容。令狐杰沉声道:“两位莫非是越女宫外阁剑客双柳公子?”   “不错,在下拂风柳十二。”   “邀云柳十三。”   他们的名号一响起,祖悲秋只听到三声嘶嘶作响的倒吸凉气声从郑东霆和关中兄弟剑口中传来。   越女宫自贞观中期开始招募男丁,另建外阁钻研新流派剑法,大唐江湖一时之间被越女宫出身的男子剑客所充斥。这双柳公子在越女宫剑法的基础上自创了回风舞柳剑,此剑法要求双剑合璧,心灵相通,极适合双胞胎同使,威力惊人。   长孙仲强自镇定,开口道:“移魂术一经施展,受术人终身痴傻,无药可医,方法似乎太过激烈。”   柳十三公子微微一笑:“宫主和昔日洛老前辈交情极深,洛家先祖也曾有恩于宫主故里,所以这一次洛家惨遭血洗,宫主极为震怒,已经下令不惜一切代价缉拿凶手。些许牺牲,相对于缉拿巨凶来说,乃是必须。莫非以刑名威震天下的关老爷此刻想要心软了?”   “又或者,”柳十二公子语气突然一寒,“两位是想和我兄弟抢这份功劳?”   “冷……”祖悲秋此刻忍不住趴到茶桌上,浑身瑟瑟发抖。郑东霆连忙将桌上的热茶推到他眼前,小声说:“趁热赶快喝了,呆会儿更冷。”      第15章 天山月侠霜刃影      郑东霆此话不假,一股阴寒之极的杀气突然从茶楼正门汹涌而来,让人感到了寒冬腊月的肃杀。随着这股杀气的逼近,一位浑身紫衫的剑客大步走进了茶楼二层。   “郑东霆、祖悲秋是吗?”这位剑客一上茶楼就淡然开口问道。   郑东霆看了缩成一团的祖悲秋一眼,暗叹一声,勉强抬头拱手道:“正是,不知阁下高姓大名,有何贵干?”   “哼,两位血洗洛家,做的好事。我特意来取你二人项上人头。”此人干脆地说。   “凭这二人武功怎么可能杀死洛家百口,你若杀了他们,便是为真凶毁尸灭迹。”惩恶剑长孙仲猛地站起身,厉声道。   “他二人是仅有两个出入洛家的人。这件案子就算不是他们做的,我也算到他们身上。今日提了此二人人头回去,他日海南剑派号令武林,名正言顺,又有谁敢来说一个不字。”这位冷面剑客随口道来的话,句句诛心,令在场众人莫不大怒。   “哼,我本以为我越女宫人在江湖上已算横行,没想到海南剑派出来的更横。阁下尊姓大名,我们兄弟倒真要好好讨教讨教。”邀云公子柳十三冷冷道。   “哼。”这海南剑客冷笑一声,在郑东霆和祖悲秋的茶桌前一站,淡然道,“在下海南百里斩。”   此话一出,关中兄弟剑身不由己倒退了三步,铮的一声,双剑同时出鞘。而双柳公子虽然不至于吓得妄动兵刃,但是也身不由己地离席而起。   海南剑法剑走偏锋,昔年宋氏兄弟的乱披风剑法独辟蹊径,可与称雄天下的天山剑神顾天涯和越女宫主华惊虹相提并论。   天下剑派中海南剑派位列第四,和天山、越女、少林这三个源远流长的大门派比肩而立。   海南剑法阴狠险雄,必致敌于死命而后快,胜负就在一瞬之间,乃是江湖上争议最大的奇特剑法。海南剑客争强好胜,六亲不认,同门之间尚且动辄拼命,出到江湖更加心狠手辣。   海南少年一代的剑客之中,最凶狠的一个就是一日三见血百里斩。此人出道以来出名好战,海南剑法的阴狠雄绝被此人发扬到了极致。至今大小战数百场,剑下冤魂无数。   “怎么?看来几位是不肯给我这个面子了。”看着面前四人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百里站死气沉沉的脸上浮上一丝罕有的兴奋神色,“四个一起上吧。”   他的左手闪电般按在剑鞘之上,一阵刺耳的剑鸣声应手而起。   看着因为海南神剑百里斩出现而乱作一团的五福茶楼,弓天影看了看海南百里斩的剑式,缓缓摇了摇头,嘿然冷笑道:“剑法半生不熟,见识鼠目寸光,海南剑派也就到此为止了。”   “阁下越女宫的同门也不见得高明多少。”连青颜冷然道。   “连师弟,弓少侠,在这看那边的情况果然方便,不介意加上我一个?”顾念风此时已经到了五福茶楼旁边的淑玉阁,也不等回答自己找了个位子坐下来。   与此同时,茶楼的屋顶突然土崩瓦解,一个浑身灰衣,腰缠金带的青年汉子突然从屋顶飞身而下,落到郑东霆、祖悲秋正对面的茶座上悠然就坐。   百里斩冷哼一声,身子踏前一步,杀气骤增,猛地一转身,将身子正面对着这个突然出现的汉子,厉声问道:“来者何人?”   “哎,放轻松。”这个突然而来的汉子咧嘴一笑,“我来不是和你抢着杀人的。”这个汉子竟然理都不理百里斩,反而朝着郑东霆和祖悲秋恭恭敬敬地一抱拳,“两位夜袭仁义堂,血洗洛家庄,一口气杀光了洛家数百口亲族家眷,干出一番惊人业绩,兄弟我实在佩服。在下南太行第二寨寨主党三刀,特此来邀请两位到我太行山寨共图大事。”   此人刚一报上名号,整个茶楼突然静了下来,仿佛每个人都接到了阎王索命帖一般气沮神丧。   “师兄,他很厉害吗?”祖悲秋忍不住问道。   “闭嘴。”郑东霆整个人此刻已经一动也不想动了。这阵仗超出了他的想象。   南太行十八寨虽然一直在暗地里活动,但是每一寨的寨主无不是身怀绝技的顶尖高手。其中要数头七寨的七位寨主武功最强横。党三刀年纪轻轻,却排名第二,其刀法竟然在第三寨寨主九转回魂刀叶断魂之上,可见其武功深不可测。   江湖人给了他数不清的外号,其中带刀活阎王的称号最是响亮。他行走江湖从来只凭一柄平平无奇的燕翅刀,俨然是黑道后起之秀的领军人物。   传说他是太行第一刀天下无头科偃月的开山大弟子,尽得师父真传,假以时日,他便可以取代南太行第一寨寨主夜刀花青的地位,成为太行山寨南部人马的领袖。   郑东霆艰难地举起手,勉强抱了抱拳道:“党二寨主太抬举我兄弟二人了,凭我等的武功,怎么做得了这种大事。”   “哎!”党三刀潇洒地一抬手,做了一个不要废话的手势,朗声道,“令洛家灭门的作案者来无影去无踪,手法干净利落,行事毫无首尾可查。与其花费大笔人力物力去寻找真凶,为什么不让我们就近找一个来充门面,省去许多麻烦。这是两位一辈子只有一次的机会。承认自己是屠灭洛家的英雄,北上和太行兄弟们一起聚义共同称霸江湖。我保证你们的地位绝对会和三十六刀堂、南十八寨比肩称雄。”   “这……”郑东霆一脸为难。   “郑兄,金银财宝、妖娆美女,我太行山寨应有尽有。江南美女、塞北奇葩、波斯艳姬、龟兹名妓、大食妖娆,只要郑兄一句话,立刻送到。”党三刀昂首傲然一笑。   如果可以打得过他,郑东霆真想掐死他,这……他看起来想这么好色的人吗?让人误会了怎么办?不过他注定只能听下去了……   “还有祖兄,我知道你对洛家女子余情未了,只要你入了太行山寨,我们太行响马负责帮你万里寻妻,我们可以将她完完好好送到你面前。想要得到这一切对你们来说轻而易举,只要你们加入太行山寨。”   “你们真的能帮我找到秋彤?”祖悲秋惊喜地大声问道,随即他眉头一皱,叹息着摇了摇头,“不妥,不妥。就算你们能帮我找到秋彤,我却已变成了杀死她满门的凶手,她是永远不会再理我的了。”   “呃,这我倒没有想过。”党三刀神色一窘,随即仰天打了个哈哈,“无毒不丈夫,为了女人杀了亲家满门又有什么错。郑兄,令师弟还未在江湖上行走过,说话做事婆婆妈妈,我且不去怪他。你在江湖打滚多年,应该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多少江湖人成日在江湖打滚,无非为了这出头露脸的一天,这些年郑兄在江湖度日如年,活得便似一只死狗,我若是你,有了这机会一定牢牢把握。”   说到这里,他踏前两步,迫近到郑东霆的对面,脸色转冷:“若是两位执迷不悟,莫要怪党某冷血无情,我不但要杀了你们,还要杀光这里所有的目击者。从此世上再也没有人知道洛家灭族的凶手,我太行山寨可以一把揽下这光宗耀祖的功劳。”   他的话如此狠毒,一时之间令在场的所有人心头都起了一丝彻骨的凉意。   百里斩脸色一阵青红变幻,突然狞恶地厉啸一声:“党三刀,莫非你当我等是死人?”话音刚落,震耳欲聋的剑啸声响彻茶楼,百里斩左手剑出鞘,雪亮剑光刺花了众人的眼。   一片眼花缭乱的三冬瑞雪席卷在党三刀的头顶上。突然间,一道暗灰色的刀光在满空剑华中宛若灵驹过隙般一闪而过,党三刀的人影已经在片刻之间和百里斩错身而过。两个人原本面对面对峙,经过刚才闪电般的一番交手,换成了背对背站立。   一滴滴鲜血顺着百里斩的脸膛轮廓缓缓滑下,宛若一枚枚血色的泪珠。   党三刀双手抱臂而立,右手穿过腋下斜握燕翅刀。   “好剑法,居然能够挡得住我起手三刀,江湖中这样的好手死一个就少一个,实在可惜。”党三刀悠闲自在地说道,“看在这路乱披风剑法的面上,我决定留你一个全尸。”   他的话音刚落,一直瘫坐在茶楼座位上的祖悲秋突然杀猪一般惨叫了起来,却原来是发现在自己刚才用来喝茶的茶杯中多了一颗鲜血淋漓的眼珠。不用问就知道,这是刚才百里斩在交战中被党三刀一刀挑落的。   “郑兄,考虑得怎么样?”党三刀缓缓回过头来,微笑着问道。   郑东霆脸青唇白地看了看茶杯中鲜血淋漓的眼珠,半晌没有说话。   “师兄,怎么……怎么办?”祖悲秋胆战心惊地问道。   “郑兄,是聪明人就不要再犹豫,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刚认的师弟想一想。”党三刀冷冷地说。   郑东霆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祖悲秋,叹息一声,用手猛地一把揽住他的肩膀,将他的身子在坐椅上扳直。他咬紧牙关,沉声道:“党兄盛情心领了。郑某虽然失意江湖,但是却还没有贱到要为太行山贼做走狗!”   听到郑东霆掷地有声的话语,顾念风知道,这人即使落魄江湖,却始终坚守原则。江湖上小人也有他的傲骨。郑东霆其实比他更担得起“君子”二字。   连青颜神色一动,忍不住探手去拿桌面上的长剑。她大概是想去帮忙了。谁知道他刚一动念,弓天影突然长身而起,双手负在背后,面对着连青颜而立,一股势不可当的滔滔杀气迎面扑来,仿佛有质无形的一道墙壁,封死了他冲出淑玉阁的去路。   “你待怎样?”连青颜双目一瞪,厉声问,“郑东霆大义不屈身,乃是一条好汉。祖悲秋初涉江湖,天真烂漫,何罪之有?你若拦我救援,等同行凶,须放你不过!”   “这么说,你也认为他们刚才没有说谎?洛家的确曾经下毒?”弓天影突然道。   “当日情形我岂能尽知?”连青颜怒道。她不能旁洛家受到污名。   顾念风微笑着摇摇头,这不是一下就出破绽了?   “连青颜你到底在隐瞒什么?若是让我查将出来,我怕你今年见不到洛阳擂!”弓天影厉声道。   “你想和我在洛阳擂外分出胜负,尽管放马过来!”连青颜断然道。   顾念风淡然看着两个人的对峙,终于不紧不慢地开口:“两位,还是先看看吧。郑东霆与我的私交不错,我相信他说的话。洛家是否使用卑劣手段我不清楚,或许郑东霆遭到真凶的嫁祸,迷药也是真凶所下也说不定?何必再这方面争执?”   “师兄,你……你既然与他有些交情,此刻为何不去相助?”连青颜愤愤道。   顾念风知道她这天真的脾性,见到郑东霆的傲骨就忍不住相助了。   顾念风抬眸看向连青颜,苦恼一般说道:“师弟,我的名声只怕还不能让党三刀忌惮,去也无用。这还得师弟出面。”   顾念风顿顿,脸上一派真诚:“还请师弟给我一个面子,出面保住他二人可好?”   五福茶楼上,党三刀似乎没想到郑东霆如此有种,似乎有些愣住了。   “师弟,抬起头来!就算是牧天侯门下,也不会做怕死的孬种。”郑东霆厉声道。   “好,郑兄好胆色,我兄弟今日就和你同生共死。”惩恶剑长孙仲突然大声道。   “没错!”令狐杰跟在师兄身后咬牙护卫在郑东霆和祖悲秋身边。   “喂,姓党的,今日你若敢动我兄弟二人,他日越女宫葬剑池三十六护法倾巢而出,定会平灭你太行山寨。”邀云柳十三狠声道。   淑玉阁上,弓天影一步步朝着连青颜走过来,每走一步他扶在剑鞘上的左手就会变换一个奇异的握剑姿态。   他和连青颜的距离只有四步之遥,呼吸及至,但是他的手法却在这一息之间变化了四次之多,随着他手势每一次变化,他身上弥漫的气势就会抬升一级,四步之内,他瞬间将杀气提升到顶点,眼看就要一泻千里。   看着他变幻不绝的握剑手法,顾念风轻笑一声,连青颜的呼吸渐渐急促:“二十四宿凌东君,孤星穿尽千层云,万点飞星惹尘埃,天罡北斗破八阵。四式合一的出鞘一剑,他竟然练成了!”   “拜托师弟了。”顾念风不忘说道。   就在弓天影所提聚的杀气转眼就要一泻而出的刹那,顾念风抬手,将自己的佩剑拔出,将满空杀气一剑斩断。这不过时一个试探,顾念风隐藏实力也能接下。   连青颜点了下头长身而起,穿窗而出。   而此刻的弓天影锐势尽消,两手空空地负在身后,信步走过顾念风的身边,长叹道:“不愧为天山玉侠。”说罢,冷笑一声,扬长而去。   顾念风收剑回鞘,端坐窗边,远远看着那边的情况。似乎依旧从容优雅,一点也不着急。   五福茶楼中,党三刀仰天大笑一声:“哈哈哈,有趣,想不到江湖败类牧天侯门人的风骨却强过天下豪门越女宫。可惜呀,今日之后,谁还会知道郑兄居然是这么有种的汉子?”言罢,强猛的杀气顿时席卷了整个茶楼的江湖人士。   就在党三刀即将暴起之际,茶楼正门处突然传来两声清脆的笑声。这笑声乍听起来清越悠扬,但是却直抵人心。   党三刀听到这笑声,脸色一变,突然收刀入鞘,一个倒卷帘席,穿窗而出,扭身一个纵跃,顿时无影无踪。而尚在浑身颤抖的百里斩抬起袍袖捂住面颊,和党三刀一样穿窗而出,跌跌撞撞地跑走了。   犹在茶楼中的双柳公子和关中兄弟剑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同时抱剑在胸,恭恭敬敬地朝楼梯口方向深深一揖。   “关中弟子见过月侠!”   “越女宫外阁子弟见过月侠!”   祖悲秋和郑东霆死里逃生,长长出了一口气,同时伸头朝楼梯口望去。   他们第一眼看见的是雪白如夏日浮云般的秀士帽,月白色紧身胡服,一枚雪白色鹿皮吞口剑鞘斜背在肩后,长长的白色剑穗在空中来回飘荡。   论雅致温文顾念风风华无双,论潇洒狂傲月侠才是江湖典范。   “谁呀,师兄。”祖悲秋好奇地问道。   “这是大名鼎鼎的月侠连青颜。听人说他出道八年威震大江南北,独挑点苍群贼,月下独会高昌狼盗,一战而定天山西路,再过十年,他就是第二个剑神。”郑东霆附在祖悲秋耳边轻声道。还有一句话他没说出来——“他还是江湖上唯一名正言顺和顾念风并肩的人”   就在这时,连青颜已经和双柳公子、关中兄弟剑寒暄了数语。   “各位,我了解大家都想知道屠灭洛家的真凶,在下已经打探到些许端倪,需要找这两位核实一下,如果各位能卖个人情给我,就将他们交给在下,稍后我一定有所交代。”连青颜客客气气地说道。   “难得月侠赏脸相求,我兄弟二人哪有怨言,这就交与阁下处置。”柳十二、柳十三兄弟受宠若惊地连连拱手,仿佛赢得了天大的面子。   “我等性命皆为连大侠所救,如何还敢多有怨言,我们这就启程回关中,向关师伯禀告一切。相信他老人家也不会见怪。”长孙仲喜气洋洋地说。   “依我师兄弟二人看来,郑兄和祖兄都是血性汉子,绝非恶人,洛家血案应该和他们无关。还请月侠多加查探,早日找到真凶。”令狐杰看了茶座上探头探脑的郑、祖二人一眼,热切地说。   “这一点我理会得。”连青颜微笑道。   片刻之后,关中兄弟剑和双柳兄弟已经笑逐颜开地离开了茶楼,这座扬州茶楼只剩下连、郑、祖三人。   连青颜朝郑东霆和祖悲秋拱了拱手,笑道:“两位有礼了!”   “连大侠,不敢当,不敢当!”郑东霆连忙起身还礼。   连青颜大方地一摆手:“二位不必多礼,来,坐,坐。”   郑东霆和祖悲秋对望一眼,颇有些诚惶诚恐地在这位天下知名的月侠面前坐下。   连青颜虚空一抓,将隔壁茶座上完好无损的茶壶抓到手中,同时将两个还未动过的茶杯推倒郑、祖二人面前。他轻轻摇了摇茶壶,感到茶壶里的茶水似乎已经冷却,于是他手一紧,暗自运功,顿时一股股冒着腾腾热气的茶水从茶壶嘴中汹涌而出,准确地落进郑、祖二人的茶杯之中。   “郑兄、祖兄,连某本来以为两位乃是江湖宵小之辈,虽无大过,亦死不足惜。顾师兄虽然说郑兄自有担当,在下也只是半信半疑。不过两位面对带刀活阎王党三刀仍然临危不惧,不失大义,不愿同流合污,这份精神气节,比起江湖上日日口称仁义的所谓名门侠道都要令人敬佩。连某不才,借眼前这杯热茶,敬两位一杯。”连青颜举起面前茶杯,恭声道。   “连大侠客气,客气,嘿嘿。”郑东霆连忙举起茶杯一饮而尽,“那个……顾念风提过我?”他这真是受宠若惊了。心里有些开心,还有酸涩。他还以为,顾念风虽然与他有交情,可刚刚扬长而去的行为应该是不想让人知道。   看着郑东霆脸上的落寞之色,连青颜脸色一暗,似乎心中有愧,他连忙咳嗽了一声,沉声道:“顾师兄自然提过郑兄,这次也是他听闻两位之事,特意寻来的。两位,洛家血案似乎在江湖上掀起了轩然大波。现在太行山寨要拉你们入伙,关中刑堂要抓你们下案,越女宫人想要掏光你们的脑子,而海南剑派更想斩你们的人头,更不要提还没有出手的年帮和昆仑魔教。你们在江湖上不再安全,不知道你们今后的打算是什么?”   祖悲秋茫然道:“我也不知道啊。我只希望找到秋彤,把她接回我在益州的故乡,从此忘掉江湖上的是是非非。但是闹到现在的地步,明天是死是活都不晓得,我又有什么打算。”   “嘿嘿,”郑东霆苦笑着伸了个懒腰,“江湖弟子江湖老,我们在江湖上混的,都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不要提什么打算,今日不知明日事,过得一天是一天。刚刚……顾……顾兄说是……让我们躲起来先避避风头。我想……”   “如今之际,最安全的办法也就是这样了,我暂时可以保住两位的安全。”连青颜沉声道。   “连大侠肯为我二人出面?”郑东霆惊讶地说。   连青颜点点头:“顾师兄有托,况且两位都是血性汉子,我连某便为两位出一次头。顾师兄刚刚不是不肯出面……只是……师兄在江湖上经常是切磋为主,又长年苦修,没有什么战绩。他怕他的名声镇不住那些人,特意请我出面。”   顾念风悠哉地看着连青颜为他说好话,不由想到,其实天真也有天真的好处。      第16章 痴情人间多难求      郑东霆和祖悲秋在接受了连青颜的保护之后,就在他的引领下躲入了天山派设在扬州远郊一处环境清幽的庄户之中。   这是天山剑派为了保护被黑道追杀的白道侠义世家子弟、江湖巨案关键证人和身受重伤为仇家追杀的武林名宿,设下的隐秘之地。江湖上称这种地方为隐宅。   这种地方机密非常,江湖上身份显赫的世家弟子和前辈名流才有机会居住,这令在江湖打滚了近十年的郑东霆受宠若惊,但是祖悲秋却是倍感受罪的一个。   隐宅与世隔绝,整日吃的都是粗茶淡饭,用于进餐的锅碗瓢盆大多肮脏不堪。起居饮食的地方尘土飞扬,这令祖悲秋每一日都过得生不如死。   “师弟,每到吃饭之时,你就愁眉不展,仿佛刚死了爹娘,真是丧气。住在这里不到十天,我看你已经瘦了两圈,再不吃饭,终有一天活活饿死。”郑东霆恶狠狠地瞪着端着手里的粗米饭仿佛老僧入定一般的祖悲秋。   “师兄,这青菜淡而无味,豆腐却放了一整块盐巴进去。饭里带着馊味,显然是两天前的。这样的伙食,叫我如何吃得下去?”祖悲秋愁眉苦脸地说。   “师弟,如今你我二人被整个江湖追杀。多吃一口饭,逃命之时就多一分力气。”郑东霆苦口婆心地说道。   “与其活着吃这样的饭菜,我倒宁愿一死了之。”祖悲秋垂头丧气地叹息一声。   “他奶奶的,我忍了你十天,实在忍不住了!”郑东霆用力一拍桌子,勃然大怒,“你可知道我们能够在天山派隐宅居住是多大的荣幸?放眼江湖,有这份荣耀的家伙不过数十个。你个生在福中不知福的死胖子,给我张嘴!”郑东霆健腕一抬,一把抓住祖悲秋的下颌,将他的嘴大大张开,接着抬手端起桌上的青菜豆腐就往他的嘴中灌去。   祖悲秋连忙伸出两只胖手,想要拍打眼前的饭菜,却看到郑东霆身子猛然站起,左腿一招披挂鞭,狠狠砸在桌上,同时将他的两只手压在下面。   祖悲秋没有了抵抗之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郑东霆将整盘整盘的馊饭剩菜恶狠狠地倒入他的口中,还拿出两把筷子用力在他喉咙中上下乱捅,直到这些饭菜的都顺顺利利塞入了他的嘴中,他才罢休。   “……”顾念风看着眼前这一幕,低低咳嗽两声,“咳咳……”   郑东霆一看到门口的顾念风,动作一顿,立刻撤下左腿,放开了祖悲秋。   “顾兄,我这师弟不懂事,我就是教训教训他……”   顾念风微笑道:“无妨。东霆你自己吃了吗?”顾念风一边说着,一边深感他刷郑东霆的好感度真是刷出习惯了……   祖悲秋连忙跪倒在地,用力呕着,可惜这些饭菜已经打扮进入了自己的肠胃,一时半会儿是呕不出来了。   “师兄,你……”祖悲秋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来,到一旁的茶桌上为自己倒了一盅热茶,大口大口饮了下去,将嘴中粗茶淡饭的味道消了消,不由得微微一怔。   “是不是肚中有一种暖意?”郑东霆冷笑道。   “正是,此刻我只感到浑身舒泰,仿佛浸在温水池中一样舒适,难道天山派的这些饭菜中,真的有灵丹妙药?”祖悲秋略有喜色地问道。   “什么灵丹妙药!暴发户的儿子,这就是酒足饭饱的感觉。也就是你们这些没有吃过苦挨过饿的富家子弟从来没尝过这个滋味。”郑东霆走到他的身边,抢过他手中的茶壶,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饮而尽,“这些天你饭没吃两三口,还不知道身子已经饿坏了吧?”   “这些天腹痛隐隐,头昏眼花,原来是这个原因。哎,现在稍微舒服了一些。”祖悲秋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脸上露出满足的神色。   郑东霆狠狠看了桌面上空空如也的碗盘,暗恨自己刚才出手过重,没给自己留下今日的口粮。   见他恼怒,顾念风伸出手拍拍郑东霆的肩,安慰道:“连师弟过会儿会来,到时候……”   就在这时,一道青影仿佛一阵清风突然从隐宅庭院中径直飘到了房中。却是连青颜手提一只青黄相间的饭篮从外面回来了。   “连大侠!“郑东霆和祖悲秋看到他立刻一起恭声道。   “哎,郑兄,祖兄,你我相交数日,已经熟络,一口一个连大侠反倒叫得我生分了。”连青颜朗笑着将手中的饭篮摆到桌上,“这些日子我在江南道打探洛家血案的疑凶,虽然没有获得什么进展,但是在太湖渔家却讨到一席上宴。”说着,他将饭篮的盖子轻轻打开,顿时一股甜美的清香缭绕在隐宅客厅之中。   “好香!”多日未见珍馐的郑东霆和祖悲秋同时由衷地赞叹一声。   “茭白虾仁、清蒸元菜、鱼翅蟹粉、荷叶冬笋汤、藕粉火腿饺,再加上一壶刚好可以映衬蟹粉香味的花雕酒。”连青颜手脚利落地将这些美味酒菜摆在桌上,“这些日子,兄弟我只能给你们带些粗茶淡饭。郑兄久历江湖,倒无所谓,祖兄富贵出身,这些日子已经清减良多,青颜实感罪过。来,今日我们酒尽杯干,好好享受一番。”   “嘿嘿,连大侠,呃,不,连兄,”郑东霆挪了挪椅子,看着连青颜,却是偷偷凑到了顾念风的身边,右手为他斟了一杯花雕酒,“我师弟虽然出生于大富之家,但是却并不娇生惯养。这些日子茶饭不思,清减良多乃是因为既思妻情切,又担惊受怕,并不是因为贪图什么美酒佳肴。今日经过我的开导,他已经想通了很多,食欲大开,酒足饭饱。所以,这顿酒菜嘛,他是享用不了。”   祖悲秋无奈地看了看眼前美酒佳肴,长长叹了一口气,从怀中拿出郑东霆给他的轻功秘笈,朝顾念风和连青颜恭敬地一礼,转身到隔壁房间练功去了。   顾念风看着郑东霆到的这杯酒,并没动。郑东霆苦笑一声。   “空腹喝酒,难免上头。来,先喝些荷叶冬笋汤,暖暖肚子。”郑东霆殷勤地将席上浅绿色的冬笋汤推到顾念风的面前,手上暗运内功,将这盆本已有些暖意的汤水加上了一分火力,令这清汤顿时汩汩翻腾起来。   看到郑东霆无意中露了这一手,连青颜不禁双目圆睁:“郑兄,好精纯的内功,实令青颜刮目相看。”   “哎,不敢,献丑。”郑东霆似乎对于连青颜的赞赏并不在乎,只是勉强笑了笑,举起眼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顾念风执起汤勺,喝了一口汤,微微点了下头:“你对内力的掌控更精妙了。”   郑东霆眉开眼笑道:“多谢夸奖了。”   顾念风不由看了眼郑东霆,虽然知道了郑东霆的心思,但看着当事人自己毫无自觉地大献殷勤,他的心情还是蛮微妙的。   “郑兄,凭你的风骨,你的武功,放到江湖上本该大放异彩,为何这十年来只混了个江湖捕头的虚衔,落得时时要看人眼色的田地。”连青颜并没有察觉到郑东霆前后差异的奇怪态度,温声好奇问道。   “家门不幸啊。”连青颜的话一时之间说到了郑东霆的心坎中去,令他感慨万千,“我本是山西白马堡的大公子,虽然是庶出,却自来就有神童之名。当年大娘为了替自己的儿子争那白马堡少主之位,严令我不得修习武功。娘亲因为此事忧郁而死,当时我只有五岁。为了替娘亲争一口气,我当夜恳求一个忠仆带我离家出走,赶赴长安投奔关中剑派。谁知半路上碰到了我的师父……”   “江湖败类牧天侯……”连青颜听到这里,皱紧眉头轻轻吸了一口凉气,似乎预见到了郑东霆接下来的悲惨境遇。   “师父虽然恶名满江湖,但是一身衣着打扮却仿佛一个活神仙。不但忠仆被他迷惑,我也被他露的一手绝世轻功所折服,心甘情愿地败在他的门下,学武十年,谁知道……”说到这里,郑东霆狠狠一拳砸在桌上,仰头又尽一杯酒。   “他将他偷学的诸路武功全都交给你了?”连青颜脸上露出不忍的神色。   顾念风也觉得郑东霆真是倒霉。   “每项武功不但让我牢牢记住,还要深深刻入脑中,一举手一抬足都不得忘记。等到我身入江湖,各门各派的名帖纷纷递到白马堡,声称若是我胆敢施展各派武功行走江湖,立刻要将我废去武功。我不得不当街立誓,终身不施展这些功夫。就算这样,我也无法在白马堡呆下去,大娘迫不及待地把我赶出了门户。从此我郑东霆变成了江湖上的无主孤魂,什么建功立业,行侠仗义,都不用去想了,能够保住性命,饮些花酒,挣些赏银,已经算是赚到。”说到这里,郑东霆苦笑一声,探手就要继续去抓酒壶。   看着他一脸颓唐的模样,顾念风若有所思地伸出手按在他的手掌上:“东霆,如果你感到委屈,证明你还有底线 。如果你感到迷茫,证明你还有追求 。如果你感到痛苦,证明你还有力气 。如果你感到绝望,证明你还有希望 。从某种意义上,你还不算一无所有。”   郑东霆感到按在自己手背上的温暖,不由得微微一怔。不等郑东霆回神就陡然收手回去。   连青颜继续问道:“郑兄有没有想过另辟蹊径,再投名师,重新学艺?”   郑东霆下意识地挠了挠自己的手背,想要将刚才那种古怪的感觉一把抹掉,随口道:“难啊。我现在满脑子各门各派的功夫,就仿佛一张画满龟鹤延年的画纸,再想在上面添点东西都没有地方。”   “唉,牧天侯真是误人子弟。”连青颜心中不禁为郑东霆坎坷的命运感怀起来。   “师父从来没有好好带携我,如今连死都死得不明不白,我还必须去为他报仇,寻找真凶。”郑东霆叹息一声。   “牧先生去世了?”顾念风挑眉意外地问道。   “被一位善用右手剑的神秘人用左手乱披风剑法杀死的。”   顾念风若有所思地垂眸思索起来。   连青颜惊呼:“但是天下会使乱披风剑法的都是左手剑客!”   “所以才是个奇案。唉,老实说,现在江湖上真能有这么强武功的人根本找不出来。”   连青颜听到这里,长长呼了一口气,抬手饮了一杯酒,忽然笑了起来。   顾念风道:“连师弟什么事儿笑得那么开心?”   连青颜一边笑一边说:“我只是在想,郑兄他虽然一生不幸,但是境遇之奇却也是天下少有。从好的方面想一想,这也算是个优点。这些都算是顶级的谈资,可以让他迷住不少向往江湖的少女。”   “哦,是吗?”郑东霆愣了愣,苦笑了一声,“这些我真都没有想过。我的身世便是我的师弟都没有和他说起过。却不知谁家的女子会喜欢我这些倒霉往事。”   “要知道天煞孤星最吸引女孩子怜惜。”连青颜悠然再尽一杯美酒,举杯向郑东霆致敬。   “顾兄不会也这么以为吧。”郑东霆笑了笑,举杯饮了一杯。   顾念风眉眼一弯回答道:“恩,确实惹人怜惜。”   看到他眉开眼笑的模样,郑东霆忽然感到眼前的人似乎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妖冶魅力,令他心头一颤。   顾念风唇角的弧度温和若春风,眉眼里的温柔让人一眼沉醉,无法自拔。   郑东霆满脑子都是顾念风温和眉眼。   顾念风有些看不懂郑东霆了。明明已经察觉到了自己温柔不过假象,明明已经发现了温柔下的漠然,但这家伙怎么还是……还是这般固执地停留在假象中。   你应该并不蠢啊……郑东霆……   “秋彤!你是秋彤吗?师兄!我找到秋彤了,秋彤她就在这棵树上!”   撕肝裂肺的吼声把正在饮酒谈心的三人喊了出来。看到一位杏黄衣衫的女子披着满空月色站在一棵杏树上。夜色中黄衫女子用一条灰白色的丝巾遮住了面容。   “洛师姐,你该在望云轩修炼,怎会到了扬州?”连青颜震惊地问道。   “青颜,我收到了有关洛家血案的飞鸽传书,立刻从天山一路飞奔到扬州。听师兄们说你已经在关月茶楼为悲秋作保,并将他们安置在天山隐宅书所以我直接到了这里。”洛秋彤说到这里,已有些气喘吁吁。长途跋涉万里,想来就算她先天气功出类拔萃,此刻也有些挨不住了。   连青颜偷偷看了郑东霆和祖悲秋一眼,咳嗽了一声,又道:“这么说,师姐并没有看到我给你的飞鸽传书?”   “没有,还有什么比我洛家被灭门更重要的事吗?”洛秋彤惨然长叹一声,哑声道。   “咳,当然……没有。”连青颜挑了挑眉毛。   “灭门血案的关键人证就是江湖捕头郑东霆,还有悲秋。传闻郑东霆弓箭功夫宇内无双,这位仁兄箭囊不离身,想必是郑兄。”洛秋彤看了一眼正在痴痴望着她的祖悲秋,微微一怔,“不知悲秋现在在哪里?”   她的话令树下的三人同时睁大了眼睛,都怀疑刚才是否听错了。唯有顾念风依旧风轻云淡,看着洛秋彤无喜无悲。   “秋彤,是我,我是悲秋,你难道不认得我了?”祖悲秋心中的委屈、难过、爱恋、震惊混合在一起,五味交杂,令他一时无法自制。   “你是……悲秋!?”洛秋彤下意识地摘下遮在脸上的灰白丝巾,露出清丽姣好的容颜,晶莹的眼眸中满是迷惑,“你是祖悲秋?益州祖家有天算书之称的祖悲秋?我十年前的夫婿?”   “是,是,就是我,我就是十年前把你三媒六礼娶进祖家的祖悲秋。”祖悲秋拍打着杏树,不肯相信自己日夜思念的爱人居然认不得自己。   洛秋彤求助地望向用手半掩住脸的连青颜。   连青颜忙不迭地点头:“洛师姐,此人千真万确是祖悲秋。师姐,我知道你沉迷本门武功,不过连祖兄的样貌都记不起来,这未免太夸张了吧?”   “你洛秋彤还是人吗?”郑东霆瞠目骂道。   “对不起,悲秋,十年时间让我忘记了很多事,你的相貌我已经记不清了。”洛秋彤脸上露出不忍的神色,“我记得十年前离家出走之时,曾经留给你一封书信,让你另娶他人,难道这么多年,你竟然一房未娶?”   祖悲秋满眼含泪地抬起头来:“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你让娶,人家就娶,你是他老婆还是他妈啊?”郑东霆恼怒道。   洛秋彤轻轻咬了咬嘴唇,生生忍下了郑东霆的恶言,从杏树上跳了下来:“青颜,我来扬州是来追查洛家血案的凶手。听说当日活着出洛家庄的只有郑先生和悲秋,不知道他们有没有看见凶手。”   “现在洛家人都已经死光了,秋彤,我祖家是你唯一的家,既然现在我们再次相见,你和我一起回益州吧。”祖悲秋满面企盼地一把拉住洛秋彤的双手,激动地说,“秋彤,我在祖园苦苦等了你十年,就为了能和你再续夫妻之情。现在你武功已成,在江湖上也闯荡了十年,是时候和我一起回家了!”   “悲秋,我苦学了十年上乘武功,希望能够在江湖上走南闯北行侠仗义,我不想被困在祖园方寸之地,一辈书相夫教子。更何况,现在我身负血海深仇,必须寻找杀人凶手,更加不可能和你在一起。”   洛秋彤说到这里,抱歉地看了祖悲秋一眼:“当年我年幼柔弱,屈服于父亲的压力嫁与你,本以为这一生不过如此而已。谁知你对我恩爱情深,照顾有加,令我非常感动。而恩师对我苦心教诲,更令我领悟到深藏心底的真实自我。十六岁那年我练成燕书飞云纵,决意离家出走,虽然感到对你有所亏欠,但我并不后悔,因为这十年的生活是我一生中最充实最快乐的光阴。这是你和祖园永远无法给我的东西,我也不期待从你身上得到这些。悲秋,我们现在完全是两个天地中的人,不可能再走到一起。”   “秋彤,我不知道这该死的江湖到底有什么值得你留恋,但是我对你的感情三生三世都不会改变。当初我和师兄到你家下休书,心中是想见你一面,同时发泄一下这十年来心中的怨气,可我从来没有真正想过要和你分离。现在洛家已经没了,你这辈子都是我祖悲秋的妻子,这一点永远也无法改变。我们命定是在一起,又怎会是两个天地中的人?”祖悲秋说到这里,双眼已经微红。   顾念风看着眼前的悲情戏码,觉得奇怪。牧天候这般为了武功什么也不顾的师父是怎么教出两个撞了南墙不回头的徒弟?   “洛秋彤,就算师弟不休了你,我也要把你抓去浸猪笼。”郑东霆勃然大怒。   “你……”洛秋彤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你内功不错,但是说到武功,你远远不是我的对手。我劝你不要自取其辱。”   顾念风轻笑一声,郑东霆的武功,在他看来,只怕连青颜都不是郑东霆的对手,当然前提是郑东霆肯违反承诺。   “秋彤,郑兄只是一时意气,他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连青颜说到这里,忍不住朝郑东霆连使眼色,提醒他不要冲动。   此刻郑东霆已被洛秋彤气得七窍生烟,哪里还看得见连青颜的眼色。   “秋彤,我不信你就一点都不留恋当初的夫妻之情。自从你过门以来,我对你情深意切,无微不至。你爱清洁,我就把祖园打扫得一尘不染。你爱绘画,我为你去苦练龟鹤延年的画技。你爱各地美食,我招揽各地名厨,每日为你花样翻新。你思念江南洛家,我在祖园开辟了落英林以慰你思乡之情。难道这一切,你都不记得了吗?”祖悲秋说到这里,脸上已经淌满了热泪。   洛秋彤长叹一声道:“你徒然想要将我强留在自己身边,只是你的一厢情愿,我的心从来没有放在你身上过,将来也不会。我只爱江湖。”   “你这个没心没肺的活寡妇!我郑东霆行走江湖十年,自以为见尽天下无耻之徒,像你这样的,倒还是第一次看见。今天为了我师弟,我就和你好好较量一番。”说话间郑东霆已将弓箭取出,瞄准洛秋彤。   “悲秋,既然话已说到这个地步,我想我们之间应该再也无话可说了。我也不想强求你们提供凶手的线索。我现在就到扬州各个江湖码头查问,我们就此别过,后会无期。”洛秋彤一抱拳,学着男子的礼仪向郑、祖二人行了一个礼,眼角都没有向郑东霆手里的弓箭瞟一眼。   连青颜低声叹了一口气,走过去和洛秋彤并肩而立,拱手道:“师姐初到扬州,在下理当陪她走访一番,两位就先在天山隐宅稍作休息,等我二人查访到真正凶手,你们就可以安全离开。顾师兄若是不放心,就留在这陪他们吧。”   “喂,洛秋彤,你真当我们不存在啊!”郑东霆弯弓作势半天,谁知人家就像根本没看到一样,令他不禁一阵恼火。   顾念风抬手,示意郑东霆放下弓箭:“有些事,强求不得。何况,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   郑东霆深吸一口气,愤愤放下弓箭。   “慢,秋彤。你也不用到处打探杀人凶手了。”祖悲秋用力抹了抹脸上的眼泪,突然大声道,“洛家血案就是我做的。”   他的话简直是一道雷霆端端正正在众人头顶炸裂开来,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身书一晃,倒退几步。连顾念风都愣了一下,看向祖悲秋。      第17章 心与假象的故事      “师弟,你疯了”郑东霆目瞪口呆,大声吼道。   “有什么关系,做了就是做了!”祖悲秋不顾一切大声道,“当日我到洛家找秋彤,他们出言不逊,我等大打出手。当日我和师兄到洛家投休书,当夜火起,活着出洛家的只有我和师兄二人,这事扬州小儿们全都看见。现在太行山寨、黑道五门十三会都在拉我入伙。这些老江湖都相信是我做的,难道他们都一起看走了眼?”祖悲秋红着眼厉声道。   在他身边的郑东霆脸嘴角直抽。对面的连青颜也白眼连翻,一脸的难以置信。而洛秋彤此刻右手已经按住了腰间的长剑,一时之间心中悲苦、自责、惭愧、愤怒、仇恨百般情感纷至沓来。   “师兄,我再也忍不住了,兄弟我做了这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为什么要藏着掖着。行走江湖不就是想要扬名吗?今天就让我扬名天下,做江湖最大的恶人。”祖悲秋说到这里,人已经激动得满面通红。   郑东霆突然出人意料地笑了起来,他大步走到祖悲秋的身边,一把狠狠揽住他的肩膀:“师弟,我现在终于明白,师父选你做徒弟是有原因的。”话音刚落,他已经夹着祖悲秋飞到了半空中,凌空一个燕书倒穿云,朝着远方的暮色飞快逝去。   “追!”洛秋彤身书微微一晃,似乎内息有激烈的动荡,但是她仍然强忍疼痛,沉声道。   “追不上了,郑东霆的轻功在江湖上数一数二,而师姐你强行奔走了万里路途,此刻已经力竭,还是先在隐宅休息一晚再说。”连青颜望着远方的夜色,露出哭笑不得的复杂神色。   顾念风不紧不慢道:“我去追吧。”   “师兄,你的轻功……”连青颜犹豫道。   顾念风随意一笑道:“总比不追要好,这样下去,回出大乱子的。”   “那师兄小心。”   顾念风装模作样用天山轻功走了段时间,才突然一变,速度猛然往上提了几成。   他的轻功说来有意思,是前世所学。而且是他的老大教给他的。联邦时代古武没落,他们小队的队长却有一身武学在身,老大的出身带着谜团,但顾念风很尊敬他,也没有试图探究。   现在他得感谢当初的行为。   顾念风第二天就到了与扬州隔江相望的润州。   一进城,顾念风就感觉不对劲了。城里隐藏了很多行装各异的江湖人士。有的穿着一身纯黑夜行服,身上头上带着几圈树叶做为掩护。有的穿着纯白武士服,浑身上下披满了乌鸦羽毛,头上戴着满是羽毛的草帽,帽沿压得极低,令人完全看不见他的相貌。   顾念风一直跟着他们到了注州城坐看长江的游仙楼上   长江码头上普通的游客和路人此刻已经吓得逃了个干净。清清净净的码头上站着各门各派数百名弟子,擦试得雪亮的刀枪剑戟仿佛丛林一般,在码头上排成了整齐宽阔的圆圈。码头正中似乎站着一个人。   一个杀猪般响亮的声音突然从圆圈当中响起:“洛家满门都是我杀的,你们去把洛秋彤给我找来,我只想死在她一个人的手里。”   顾念风一看,中间那人就是祖悲秋……没有郑东霆?   祖悲秋直到现在还没有被人抓起来,一是因为围困他的并不是各大派的名家弟子,而是大唐江湖小帮派的弟子,他们震慑于祖悲秋一个人杀光洛家满门的威名,不敢上前。二是因为他领悟了牧天候轻功燕子飞云纵一半的精髓,虽然还没有将轻功融会贯通,但是身子的灵活程度和以前已有天壤之别。几个胆子够大的江湖白道弟子想要联手上前擒他,却被他利用手法独特的点穴功夫配合灵活的身法将他们活生生定在地上。   点穴定身术出自牧天侯呕心沥血的琢磨,是天下无双的独特武功,从来没有在江湖上出现过。   顾念风虽然学习了,但没真正用过。有的东西适合当底牌的。他正好看看这功夫的威力。   “这胖子定是昆仑魔教的!他用的是魔教的邪法!”   “师弟!师弟!能说话就吱一声!是不是中了邪?”   “师叔,要不要我去把附近道庙中的桃木剑取来?避避邪也好。”   “远水解不了近渴,哪位是峨眉派,你们不是道派吗?给我们画个符。”   “喂,祖家胖子,我嵩山剔骨刀章常青来会会你!”一个短衣襟武士打扮的汉子越众而出,手中的雁翎刀迎风一展,对准了祖悲秋。他一出场,周围的白道中人无不松了口气,纷纷欢呼了起来。   祖悲秋忙把手慌慌张张举在胸前,两根食指瞄准了章常青。   看着祖悲秋伸指作势,章常青心中也是七上八下,他将雁翎舞了一个小刀花,借着正午的阳光晃了晃祖悲秋的眼睛,立刻单刀直入,径取他的心窝。   他的刀离祖悲秋的心窝就差一分。就在这时,祖悲秋突然伸出右手,圆滚滚的手指狠狠点向章常青握刀右手的脉门。   就算不知道点穴定身术,章常青也知道脉门一被打中整个人就交代了,他连忙让开这一指,刀头一挑瞄准祖悲秋的左眼刺来,脚下踏前一步,身子朝着敌人左侧迅速移前后两刀疾风如闪电,配合着身形的迅速移动,令人躲无可躲,防不胜防。谁知道祖悲秋躲也不躲,反而身子一横拦在他的前方,右手轻轻一抬,中指、食指、大拇指并在一起呈鹤嘴状,毫无先兆地在章常青右肩肩窝狠狠一啄。   章常青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全身,四肢上下一丝力气都没有,手中刀“叮”的一声落在地上。他紧张地转动眼珠,只见周围所有人都见了鬼一样看着他。   “师……师兄,你怎么不动了?师兄,不要怕,我来救你!喂!一边看热闹的,来帮忙啊!你们若是见死不救,可是公然和嵩山派作对!”同派的方常志气急败坏地吼道。   旁边的武林同道谁也不想落下这个口实,连忙一哄而上。   就在这时,一根白羽箭带着凄厉的风声呼啸而来,紧接着,七八根铁羽箭从四面八方射来,七八个白道武林健者或是头顶发髻被射中,或是被一箭射穿脚板,纷纷惊呼着摔倒在地,严密的包围圈顿时裂出了破口。   顾念风一看这羽箭便知道郑东霆还在附近。   “关外黑骑铁羽队会同昆仑七老恭迎祖悲秋大驾,顺我者生,挡我者死!”破锣般刺耳的声音刺激着众人的隔膜,震得人头昏眼花。   “魔道中人来了,大家小心!”   一时之是码头上人头攒动,武林人士躲的躲逃的逃,乱作一团。   祖悲秋从地上爬起来,还没醒过神来,就见一个浑身披满树叶的黑衣人冲到自己身边,一把拉起他的手臂带起他腾空而起,转眼就到了远处。   顾念风看得真切,没想到郑东霆还假用魔教的名声。这一手玩得漂亮。   从润州乔装昆仑魔教救出祖悲秋后,郑东霆一刻不敢停留,将半死不活的祖悲秋放到紫竹椅上,背着他日夜不停的疾驰,虽说郑东霆内功精纯,轻身功夫宇内称雄,但祖悲秋两百多斤的体重,终是让他累得不轻,当他将祖悲秋放到西湖旁的醉翁亭上时,已经累的只剩下喘气的分儿。   “师弟,我给你的轻功秘籍拜托你快点练,在这样下去,我得活活被你累死”郑东霆抓起酒楼伙计端上的茶壶,咕咚咚直着脖书痛饮。   “师兄……让我被他们抓去好了,我……我是不想活了。”祖悲秋在座位上愣了一会,终于支支唔唔地说“师弟,你可真会大喘气,我从润州把你救下可是三天前,为了帮你逃命都快要累死了,你现在才说这话。”郑东霆狠狠的说道。   “饿……恩……”祖悲秋摸摸自己的脑门,似乎连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终于憋红了脸低下头去。   “洛秋彤拒绝和你一起回益州,你万念俱灰,了无生趣,但是从心底深处却又拒绝接受和洛秋彤就这样结束,承认自己是杀洛家满门的凶手是目前唯一可以将你和洛秋彤拴在一起的方法。所以在润州码头你才放出想要死在洛秋彤手上的疯话,更加大打出手。这一切都是为了引起洛秋彤对你的注意。去哦这样说对不对?”郑东霆冷冷道。   “师兄,你……你简直说得……”听到郑东霆的话,祖悲秋激动得抓住了他的衣袖用力摇着,另一只手指着自己的心口,“你简直是说道我的心坎儿里去了,这些天我变成我就变成了另一个人,但是经过你这么一说,我的确有这样的想法。但是你怎么能……怎么可能知道这么清楚?”   “师弟,你的这些经历我都有过。这是一个人遇到人生重大挫折所必经的阶段。刚开始,你会拒绝接受。这个阶段持续一段时间之后,你会感受到彻底的愤怒,天愁地惨,愤世嫉俗。接着,你会开始妥协,积极试图改变现状,最后当着一切都没有用之后,你就要渐渐开始学会接受现实。”郑东霆说道这里撇了撇嘴,“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真该去写本书。”   “师兄啊,我想过了,因为我的任性,已经连累到你。所以我决定主动去找秋彤解释一切,把当日的真相原原本本告诉她,洗清我们师兄弟的冤屈。”祖悲秋低声道,“你看怎么样?”   “师弟,你有这个心就好。可惜现在已经太晚了。”郑东霆伸手拍拍祖悲秋的肩膀,“现在缉凶盟已经在润州梧桐岭建立。七大剑派全都在找我们,就算能见到秋彤,咱们俩也只能剩下半口气。除非真凶露面,否则你我杀人凶手的罪名永远难以洗清。”   “怎么会这样,江湖人怎能如此是非不分,这不是冤沉海底了?”祖悲秋焦急地问道。   “是啊,所以一般人不会承认自己没有犯过的罪行,以免落得这个下场。”郑东霆苦笑喝了口酒。   “……对不起,是我连累了师兄。”   “唉,师兄弟不用这么客气。”郑东霆放下酒杯,将桌面上的酒菜往旁一推,从怀中掏出一张地图,摊在桌上,“师弟,不是我吹牛,我一年中有八个月呆在剑南、江南、岭南、淮南、山南五道,这里早就是我的自家庭院,谁要是想在这五道抓住我江湖捕头,那我这些年就就白混了。你看吗我们现在在杭州西湖,顺便说一句,这里可是好地方,有机会我带你多玩几天。我们在杭州略作停留,就直奔两湖流域,那里湖泽万里,丘陵遍布,城镇上百,适合隐藏的地方太多了。我们知和缉凶盟的家伙捉捉迷藏,过个一年半载,这件事的风头一过,那么五湖四海,又可以任我兄弟遨游了。”   “我刚刚还想你挺聪明的,怎么又犯蠢了?”顾念风慢悠悠地走上楼阁,看向郑东霆。   “我……”一到顾念风面前他就变成这样了……   “一年中超过八个月的时间,你会在剑南、岭南、江南、山南、淮南五道出没,对于这五道的地形极为熟悉。这五道地形变化多端,龙蛇混杂,黑白道势力交错,极容易隐藏行迹。所以你一定会在第一时间逃到这片地区。祖悲秋出身富贵人家,锦衣玉食成性,必然无法忍受穷山僻壤,所以你们定会流连在繁华之地,可能会在苏杭两州暂做停留。但是几天后你们会从杭州启程到洞庭、鄱阳两湖区域寻找富庶之地躲藏。”顾念风不紧不慢道,“白道里有不少聪明人,他们估计都提前在这五道堵死了路,全部抛下网等你们。”   郑东霆一愣,讪讪道:“不会吧?”   顾念风走到桌前,摊开一份地图,在南方五道上指着:“南五道都布满了伏兵,江南道已经成了为你们而成立的缉凶盟的基地。剑南和山南,这两道肯定已经布满了浣花派高手。江南道和岭南道之间说不定有个地区可以直接穿过去,但海南剑派正要拿你们的人头来扬名立万,下到南海正是撞到剑尖上。缩在两湖,但这是越女宫的地盘。你觉得你还能去哪儿?”   “……你说吧。我听你的。”郑东霆这一副全心信赖的样子,饶是顾念风都不好意思了。   “去北方吧。”顾念风简洁明了地表示。   郑东霆不假思索点头应道:“好!”   “关中剑派永镇关内,嵩山、少林威震河南,河北、河东是太行刀寨的天下,陇右道多有天山派势力。你若去北方,简直就是自己往关中刑堂口去钻。”顾念风抬眸道,“东霆,你不怕吗?”   “我觉得……你既然说去北方就有你的道理。”郑东霆笑道。   “我若是拿下你们这两个嫌疑犯,在江湖上就又多了一次扬名的机会。”顾念风看着郑东霆的眼睛,直视他,似乎想看清他最真实的想法,“即使这样……你也敢相信?要知道,我可没少骗过你。”   郑东霆一怔,笑意都僵住了,他不知道顾念风在这种时刻为什么要把他们之间心照不宣的东西放到明面上。   再完美的布局也禁不起千百次的回想。   可那又如何?只要顾念风不说出来,假的也和真的没两样!   “我……”郑东霆觉得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我想相信。”   “想相信?”顾念风喃喃道,“东霆,你应该愤怒甚至怨恨的。”   祖悲秋弱弱插了一句:“顾大侠,你这话不对。要是秋彤骗了我,我也生气不起来,更别提恨了……”   郑东霆瞪了他一眼,他又缩了回去。   顾念风微微一笑,美得宛如一幅水墨画……眉眼带着三分清浅,三分温柔,三分风流,还有一份不知名的复杂。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起初,你是揣着糊涂装明白。后来,你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顾念风慢慢道,他的语速不快,说起话来是一贯的从容优雅,“现在么?你想怎么做?”   “我……不知道。”郑东霆看着顾念风,无奈道,“顾念风,……即使……即使是假的,也没有关系的。至少骗人也是要花心思的不是吗?”   顾念风轻笑道:“是啊,骗人也是要用心的……”   他感慨了一句后,转身要走。   郑东霆一把抓住顾念风的手腕,大声道:“你去哪儿?”   顾念风回头,随意道:“你要逃亡,我继续准备我的洛阳论剑。记住,有的时候,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北方现在比南方安全太多了。”说着使了巧劲挣开,一个纵身离开了。   “……”郑东霆想追,但他的确不方便追上去,只能叹了口气。   祖悲秋嘀咕道:“师兄,顾大侠已经走远了。”      第18章 问君此心何所思      顾念风很清楚,连青颜和洛家不会让江湖人把目光落在郑东霆以及祖悲秋身上太久的。现在估计已经在准备怎么让大家相信洛家是太行山贼人所灭门。   他借护送郑东霆这个理由个连青颜分开了,之后无论出了什么事,火都不会烧到他身上来了。   和郑东霆分开后,顾念风没有去找连青颜,而是去了一趟益州。   他居然才知道牧天候死了……   顾念风明白牧天候是真正的一代大家,武功之强,当世少有匹敌。能杀了牧天候的人,自然是很厉害的……   他其实不是很在意牧天候的生死,他真正在意的是有些东西超出了他所知的范围。他想知道江湖上这个他不知道的高手到底是谁?会不会有危险,危险是不是可控?   他不能保证永远不会遇上这个人,自然要竭尽所能地了解情况。   顾念风走了一趟,利用自己在益州留下的人手了解一下牧天候的死。   原来牧天候化名候天集住在祖家,是极受祖家家主倚重的祖家第一智囊。这位侯大先生某天暴毙,而且是死在三十年无大案的益州,就仿佛平地一声惊雷,将益州人平静的生活完全打乱。   祖家的大把银两第一时间砸在了州官头顶上,强烈要求立刻查处凶手并将其绳之以法。   “侯天集”是仰天倒毙在自己的书房之中的。资深仵作将“侯天集”的尸体翻来覆去地仔细检查了好几遍,尸体面红如紫,怒目圆睁,显见是死于非命。但他的脖颈、胸肺和背部,毫无绳索捆扎的痕迹。周身也干净整洁,看不出任何蛛丝马迹。最后他们只能判定为江湖仇杀,并请来了“江湖捕快”郑东霆来查案。   郑东霆潦倒江湖,就是追捕江湖上一些流寇为生。江南五道上官府遇上什么涉及江湖上的案件就请他来帮忙。   郑东霆一来,自然就发现了死者是他的师父——牧天候。然后也就顺利成章地和祖悲秋师兄弟相认。   顾念风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看来想得到确切的消息还是要找郑东霆啊……   顾念风探听消息时,遇上了来祖家的江湖人。   这倒不意外,祖悲秋承认自己就是真凶,那么益州祖园也是他们围堵的对象。拿祖悲秋的父亲祖思谦威胁似乎也是不错的打算。   顾念风猜得一点儿都不错,关思羽不顾少林天山的反对,派出了中原十杰和浣花派的人马径直杀到益州,准备将祖悲秋的父亲祖思谦拉到关中刑堂问话。他的心思是,即使问不出祖悲秋的行踪,也将祖思谦困在刑堂中一段时日,或可引得祖悲秋前来救援也未可知。   来的是浣花和嵩山剑派的领头人欧阳飞和谷北客。陪同他们一起前往祖园的还有连青颜。   既然撞上了,顾念风也只能笑着打招呼。   “连师弟……你们这是?”顾念风明知故问。   连青颜也挺意外会遇上顾念风,颇为惊喜道:“顾师兄,你怎么在这?”   “恩……我”顾念风心思一转,已经猜到连青颜会和这几人出现在益州的原因,低声道,“东霆和祖兄往北方去了,我担心祖家出事,来这看看。”   连青颜果然没有怀疑,连青颜对于提审祖思谦这件事心中大大不以为然,之所以跟在二人身边是怕他们做出什么过激举动伤及无辜,有他在现场还可以救急。顾念风与他抱着一样的心思,自然不会觉得不妥。   两派高手冯入祖园,就这么又加上了天山双侠。除了连青颜和顾念风,他们一个个黑着脸、拧着眉,就差在脑门上写着生人勿近四个大字了。祖家出来驱赶他们的家丁护院还没近身就被他们震倒在地,疼得满地打滚。   “祖思谦在哪里?关中刑堂关爷发下拘捕令,有请他老人家到关中刑堂走一趟。”欧阳飞和谷北客随手击飞了阻拦他们的祖府家丁,畅通无阻地一路走到祖园会客厅,同声道。   “是哪一个找我祖思谦?”威风凛凛的声音从会客厅后堂传来。剑南第一富豪祖思谦挺着他满是福相的大肚腩,从屏风后走出来,脸上没有一丝惧色。   “你是祖思谦?”欧阳飞冷然问道。   “正是。”祖思谦在他面前的太师椅上不慌不忙地坐下,身边的老管家立刻从旁递上一杯清茶。   祖思谦端过茶杯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你们是哪里来的?”   看着祖思谦不紧不慢的样子,两个人也不愿失了礼数,同时一抱拳。   “浣花剑派欧阳飞。”   “嵩山派谷北客。”   祖思谦一翻白眼,哼一声:“没听说过。”一句话将这两人气得脸色铁青。   谷北客运了运气,沉声道:“祖先生,令郎在扬州闯下了天大的祸事,他伙同师兄郑东霆火烧仁义堂,血洗洛家庄,洛家数百口惨遭屠戮。缉凶盟盟主关老爷传下话来,让我等带你到关中走一趟,查明令郎下落。”   “我那宝贝孩子别说是人,连苍蝇都不敢杀一只。你们凭空捏造这许多罪名到他身上也就罢了,居然敢到我祖家借题撒野,啧啧啧,真是胆子不小。”祖思谦皱起眉头,冷冷地说。   祖思谦慢条斯理地一抬手。他身后的两个老家人立刻满脸堆笑地走出行列,将手中的两个托盘分别递给欧阳飞和谷北客。   欧阳飞和谷北客掀开蒙在托盘上的红布,定睛一看,顿时大惊失色。   “风雨如晦庄师伯的风雨铁剑!?欧阳飞失声道。   “豹师赵师伯的獠牙刀!“谷北客脸色煞白。   欧阳飞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怒火:“庄师伯十年前突然下落不明,浣花子弟寻访多年未有音讯。想不到他居然折在你这个老贼手中。”   “还有我赵师伯,七年前突然无故失踪,嵩山上下多番搜索都毫无音讯,难道他……他老人家竟然死在你手中?”谷北客说到这里,心中一阵深深的颤抖。   欧阳飞心中也是一样的心思,他们互望了一眼,都有些不知所措。   “什么生生死死?”祖思谦大笑了起来,“你们这些江湖人动不动就喊打喊杀。难道我又成了杀死你们长辈师伯德凶手了?”   “哼!”欧阳飞拧眉怒目道,“我江湖中人对兵器爱若性命,除非丢弃性命,否则成名兵刃从不离身,你这个老贼可看清楚了!”他一把提起风雨铁剑,将剑背一翻对准了祖思谦,“看看上面写着什么?”   “写的什么?我不认得篆字。”祖思谦笑着转过头对身边的老管家问道。   “剑在人在,剑往人亡。”老管家看了一眼,细声细气地回话道。   谷北客也怒气冲冲地将獠牙刀刀面一翻,对准了祖思谦。   祖思谦探出头看了一眼:“这个我认识,刀在人在,刀亡人亡,哈哈,你们江湖人真是晦气。”他的话更让欧阳飞、谷北客二人勃然大怒。   顾念风看着眼前的热闹,顿时觉得这位祖家家长也不是简单人……   “后生小子莫要冲动。我取出这两样兵刃本是想和你们套个近乎,谁知道江湖上荒唐规矩这么多。现在赵如刚、庄若云这两个老不修不知去向,死无对证,难怪你们不买帐。你们嵩山派的掌门是不是还是魏彪啊?”祖思谦问道。   “是……是啊。”谷北客迟疑着答道。   “你们刚才提到的关老爷是不是叫关思羽啊?”祖思谦又问。   “是……”欧阳飞戒备地说。   祖思谦转过头去,对着身后飞快地说了几句话,立刻有两个老家人跑入后堂,片刻之后,托着两个托盘快步走了回来。   “给他们,给他们!”祖思谦挥了挥手。这两位老家人连忙将托盘分别交到欧阳飞和谷北客手中。   欧阳飞和谷北客二话不说,分别将托盘上的红布一把掀开,定睛一看,顿时傻了眼。   顾念风一挑眉,看清了里面的东西。   托盘中分别装的是嵩山掌门白龙魏彪名震江湖的白龙九子鞭,和关中刑堂赤面判官关思羽的成名兵刃艋剑。   “魏彪、关思羽都还活着吧?想当初他们都是一掷千金的豪侠少年,好赌成性。一看到骰子九不要命。当年他们不走运撞入了我的赌场,输的一败涂地。哈哈,没有他们这种赌鬼,我祖百万的生意也不会做得这么大。”祖思谦得意地哈哈大笑,“当年他们还跟我拍胸脯保证,以后有了钱就来赎回兵刃,求我千万不要把它们卖出去。想不到他们转个头九换了把兵刃。最有意思的就是关思羽,居然自己去打了一把又不像刀、又不像剑的怪武器,还用它混出个响当当的名号。他们这些昔年的旧武器就一直占着我的库房,直到如今。”   欧阳飞和谷北客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话。   祖思谦忽然一抬手,笑着说:“你们可以把武器翻个个儿,看看上面写着什么?”   欧阳飞和谷北客下意识地将手中兵刃一翻——“剑在人在,剑亡人亡”、“鞭在人在,鞭亡人亡”。   “哈哈哈哈,人输急了,真的连命也不要。”祖思谦哄然大笑,“我祖思谦赌场开过三百间,手中不知握着多少人的性命宝贝。别说你们什么缉凶盟不敢动我,就是天王老子也别想跟我作对。这一剑一鞭麻烦你们带回给你们的头儿,就说这个面子我还给他们,但是这人情须记一辈子。我儿子就算真的杀了洛家满门又怎样,你们若是抓住他,给我好酒好菜伺候着,莫要惹急了我。”   顾念风相信……江湖人爱面子……祖思谦的这些东西,足够让祖悲秋和郑东霆就算被抓住也撑得到连青颜有行动了……   魏彪的白龙九子鞭、关思羽的艋剑在谷北客和欧阳飞的手中重逾千钧,几乎令他们抬不起手来。他们只得沮丧地向祖思谦躬身作别,灰头土脸地从祖园落荒而逃。   顾念风和连青颜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连青颜虽然忍不住好笑,但是也怕自己派中前辈早年做过类似的荒唐事,随即跟在二人身后率领缉凶盟盟众铩羽而归。   连青颜打算去把伪造的血书交给关中刑堂。   顾念风想了一下,还是和谷北客等人一起往徐州去。   郑东霆应该就躲在了徐州一带……等连青颜把所谓的“血书”交上去,应该就没郑东霆的事了,到时候再问问牧天候的死……   顾念风看到被五花大绑的郑东霆和祖悲秋在缉凶盟众高手的推推搡搡之下被押解到了关中刑堂设在徐州的分舵来。他表示他一点也不指望这两人能逃多久。   如果只是一个郑东霆,顾念风相信他能躲很久很久,但是加上一个祖悲秋……呵呵……   只要郑东霆一不留神就能被这个师弟拖累了 。   徐州刑堂分舵地处大唐南北道的交汇点,专门处理白道豪杰在南五道捕获的帮会要员、黑道领袖,还有从北方逃亡到南五道的江湖巨恶、武林祸首。此处虽然没有关中刑堂的大刑三十六、小刑七十二,但是杀威堂中的惨烈也足以让人脱层皮。   郑东霆和祖悲秋刚一落入杀威堂中,堂上掌棍的杖刑官已经手握铁棍一拥而上。这顿铁棍砸下来,纵然铜筋铁骨也要变成一团烂泥,内功差一点儿的绝对一命呜呼。   头顶上猎猎风起,数十条铁棍已经高高举到了空中,眼看就要打将下来。郑东霆咬牙闭上眼睛,心中默默替自己念着似是而非的往生咒。   突然间,有人突然道:“各位请等一下。”   这句话很有礼貌,声音清雅温和,听起来虽然没什么震慑力,但让人不好意思拒绝。   郑东霆睁眼一看,只见一身白衣的顾念风微笑着站在堂口,眼波潋滟却温柔似水,整个人雍容却清雅。郑东霆愣住了……他还真没想过顾念风会当着江湖众人的面如此明显地维护他。   掌管杀威堂的关中长老太阳剑汪谷昌挥手制止了手下的杖刑官,起身问道:“敢问玉侠,有何要事?为何要组织我等?”   顾念风不紧不慢地走进来,并没有看一眼郑东霆,像是完全不认识这么个人。   他拱手笑道:“汪长老客气了。在下是为了关中刑堂好。”   郑东霆直直盯着顾念风,他不知道为何只要有顾念风的地方,不管顾念风是什么态度,他就是无法把心神从顾念风身上移开。   汪长老还想说些什么,突然一连串的呼喝声从门外传来:“休要动手!”“停下来!”“住手!”   只见谷北客、欧阳飞在惩恶扬善剑兄弟长孙仲、令狐杰的陪同下闯入了杀威堂。   汪长老连忙问道:“谷少侠,欧阳少侠,益州是否出了大事?为何你们一回来就要替这两个贼子说话?”   “一言难尽,汪长老。祖家和七大剑派有着纠缠不清的密切关系,关爷和魏爷现在都不方便出面对他们用刑,我们只能先将这两个祸害押解起来,以后再作道理。”欧阳飞说到这里,一张脸已经因为憋屈和愤懑而涨得通红。   “竟有此事?”汪长老心中一惊。他也不再问为什么,立刻一挥手,道:“先将此二人押进地牢。”   “汪长老,此二人在一起的威力不小,请务必将他们分别关押,以免他们连成一气,再次逃窜。”谷北客开口道。   “放心,有他们好受的。”汪长老冷冷一笑。   顾念风并没有再开口,在开口只会起反作用。他看了眼正被押下去的郑东霆,恰好和郑东霆的视线对上。   那样炙热……   顾念风微微皱眉,他也算计感情,但从来不愿意沾惹情爱。他不是不相信情爱的存在,正是相信,才很明白这种感情充满了不可控性……那将会彻底脱离他的掌控……   为何如此执着?因为在你绝望的时候,只有我向你伸出了手吗?即使……你已经知道一切是虚假的也不愿意放手了吗?   我从来都不是一个温柔的人……我伸出的手也是冰凉的,连自己都无法温暖,又怎么温暖你?   “郑……东……霆”顾念风无声地开合着嘴唇,无声默念着这三个字,漆黑的眼瞳里泛起淡淡的波澜。      第19章 风波一平又一起      顾念风想找个机会问问郑东霆关于牧天候的一些事情。但现在不好前去,只有先在这里住下。   不过第二日,郑东霆他们的事情就出现了转机。   一个孤单单的白影出现在杀威堂的正门,来人正是月侠连青颜。   和往日不同的是,今日连青颜目光凄厉,浑身瑟瑟发抖,一只手倒提着自己赖以成名的紫霜剑,另一只手死死地攥着一张染血的白巾,浑身上下的月白衣衫都被鲜血所染红。   “连师弟?”顾念风看他那么狼狈的样子,配合着关切地问道。   “连少侠!”“连兄!”“连贤侄!”众人看到连青颜如此模样,纷纷赶上前,手忙脚乱地把他扶到杀威堂的坐椅之上。   汪谷昌忙不迭地一把他的脉门,仔细查看一番,才放下心来:“连贤侄,到底出了什么事?你不是应该在扬州新仁义堂主持大局吗?为何会到徐州来?”   “关,关……爷,”连青颜上气不接下气地喘息着,“关爷在徐州分舵聚义厅被害,太行山寨的杀手到了徐州。”   “什么?”这个噩耗宛如晴天霹雳,轰在众人头顶之上。   汪谷昌长老哎呀一声竟生生昏了过去;长孙仲、令狐杰顿时哭倒在地;欧阳飞一个趔趄,半天缓不过劲儿来;谷北客愣了半晌,用力摇了摇脑袋,开口问道:“谁……谁被害了?”   顾念风也很好奇,怎么好好的一出戏变成了现在这样?关思羽可不是小人物,他的死可不能乱说……还是说,关思羽真的死了?   连青颜闭目叹息一声,哑声道:“关爷被杀死在徐州分舵聚义厅中,下手的是南十八寨的九转回魂刀叶断魂和带刀活阎王党三刀。”   就在这个时候,汪谷昌长老在长孙仲和令狐杰的揉搓捶打下幽幽醒转,颤声道:“飞鸽传书关中总堂,告诉掌门,刑堂主持关爷遇害,请关中精锐会师徐州,我们就在这里立旗,讨伐太行山寨的恶贼!”   顾念风看着连青颜的计划成功,虽然多出了一个关思羽之死,但目的是达成了。不过……这多出的终究有问题啊……   “是!”长孙仲在汪谷昌的推搡之下,跌跌撞撞地跑到杀威堂后厅,筹备飞鸽传书诸般事宜。   “连师弟,事情到底是怎样发生的?你既然亲眼所见,请你描述一下,让我们知道一个始末。”顾念风觉得这事有蹊跷,自然要撇干净,一脸茫然,演技全开。   连青颜疲惫地闭上眼,轻轻叹了口气:“我在扬州仁义庄故址搜得一封书信,事关洛家血案的真相,于是立刻去见主持大局的关爷。关爷那个时候不知为何突然赶赴徐州办事。因为事关重大,我只得星夜赶到徐州,却发现南太行的两把刀已经将关爷在刑堂分舵聚义厅中团团围住。我杀入战团,一番混战,关爷被杀,叶断魂被我所杀,党三刀逃逸。而我已经力竭,无法再追,只得到杀威堂报信。”   “连少侠武功当真了得,居然逼退了叶断魂和党三刀的联手,放眼天下再无一人能够办到。”欧阳飞这时忍不住拱手道。   连青颜苦叹一声,微微摇了摇头:“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最主要的是立刻成立抵抗太行山寨的英雄盟,为关爷报仇。还有,放了郑东霆和祖悲秋。”   “祖、郑二人屠杀洛家满门,罪大恶极,我们费了这许多气力才将他们抓获,如何能够放了他们?”汪谷昌长老莫名其妙地问道。   连青颜将身子挺了挺,把手中紧握的血书递到汪谷昌手中:“这是我从扬州仁义庄故址一个铁盒中发现的洛南山血书,上面写得非常清楚:凶手乃是太行山寨的高手。”   郑东霆和祖悲秋在缉凶盟众高手虎视眈眈下,踉踉跄跄地从地牢中走了出来,胆战心惊地进入了杀威堂中。   堂上太阳剑汪谷昌黑着一张脸怒目狞眉,在他们刚刚在堂上站定之后立刻开口道:“祖悲秋你明明不是杀死洛家满门的凶手为何偏要把这件事硬扛在身,你可知道,为了抓捕你二人,我缉凶盟花了多少人力物力还有宝贵时间?”   听到汪谷昌的话,郑东霆和祖悲秋当时的感觉简直可以用久旱逢甘露,他乡遇故知来形容,他们同时兴奋地一躬到底,齐声道:“汪长老明镜高悬,断案如神,我们确确实实是冤枉的!”   “哼!”汪谷昌长老不甘心地用力哼了一声,厉声道,“祖悲秋,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亲口承认杀灭洛家?”   祖悲秋再次深深一鞠躬,老老实实地说:“当日我入洛家只为了寻找十年未见的妻子洛秋彤。洛家血案之后,我在天山隐宅与她相逢,十年时光,我对她忠贞不渝,念念不忘,而她却已经记不清我是谁。我大受打击情绪失控,不愿相信我和她夫妻情尽于此,于是开口承认自己是屠灭洛家的凶手,唯愿死于她手。”   他的话音刚落,在杀威堂门外忽然传来一声轻叹。众人忍不住转头望去,只见一身杏黄衣衫的天山弟子洛秋彤此刻正从门外缓步走进堂内。   “各位英雄,”洛秋彤朝杀威堂上缉凶盟众一个罗圈揖,“悲秋谎认案情,是他的不对。但他之所以这么做,我自问难辞其咎。我愿意代表悲秋赔偿缉凶盟在抓捕过程中的所有损失,将洛家在扬州的部分产业捐给参与追捕的五大剑派。”   “不必了!”一直在尽心尽力点头作揖的祖悲秋此刻突然大声道,“我祖家有的是钱,不用靠你的接济。我愿意捐献十万两纹银给缉凶盟,赔偿一切损失。”   洛秋彤目瞪口呆地望着突然变得硬朗的祖悲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洛秋彤,多亏了师兄的提点指教,我才终于领悟到,我在你身上浪费了太多时间。十年痴恋,让我苦不堪言,人生苦短,我不要再这样折腾下去。我今天就在这里休了你,从今之后,你是你,我是我,两不相干。”祖悲秋瞪圆了眼睛,扯开嗓子大声道。   顾念风看了眼祖悲秋,若是真的能放下就有鬼了,他那师兄自己都想不通,还能把他劝服?过不了几天,又要后悔了……   祖悲秋从怀中掏出一张灰白色的破布,上面布满了血字。   “悲秋,这是你用血写成的吗?”看到这张布满血污的破布,洛秋彤微微一惊,“你酷爱清洁,从何时开始不再在乎血污满手的?”   “我……我是因为你爱清洁,才硬逼着自己养成的洁癖,现在你我再不相干,我再也不用这么委屈自己。血污怎么样,更肮脏的东西都吓不倒我。”祖悲秋越说越是愤怒,将手中的破布在面前一展,大声念道:“洛家秋彤,嫁于祖家,十年无子,是为不孝。离家出走,抛头露面,放荡江湖,是为淫荡。不敬尊长,不事父母,是为无德。妄言身在江湖,非凡夫俗子所能羁绊,是为多言乱语。一去不归,令夫婿空床孤守,坐耗青春,十年岁月何处追寻,是为偷盗不良。浪荡江湖,恶疾缠身,不堪与共。今一纸休书,离汝去者,可也。”   念完这封休书,他用力一甩手,将这封血书丢到洛秋彤面前:“从今之后,你也不用再担这江湖的恶名,想怎么疯就怎么疯去吧,没人来管你。不用谢我了!”   洛秋彤俯身将这封蘸血写成的休书,仔细看了看,她惨然长叹一声,低声道:“多谢你成全。”说罢,颤抖着将这封休书揣入怀中,朝屋内众人再次拱手作礼,沉声道,“连师弟此刻伤势虽然稳定,但是连日奔波劳累,需要有人照顾,我就不多留了。”   亲眼目睹了祖悲秋休妻的汪谷昌长老和缉凶盟盟众仍然没有回过神来,只是下意识地咿呀两声,不知如何接口。   洛秋彤也不多言,径自离去。杀威堂里一阵死一般安静,过了足有数十息的时间,汪谷昌长老才终于回过味来,开口道:“行了,既然你们祖家愿意出十万两纹银赎罪,我也不用再追究你些什么,你们这就走吧。我们七大剑派不日就要北伐太行,你们可不要再给我们添麻烦!”   “是!”郑东霆和祖悲秋立刻躬身道。   走出杀威堂的郑东霆和祖悲秋此刻有如鸟出樊笼,龙归大海。   郑东霆将自己的双臂高高举入空中,让晚春的风拂过自己的指端:“终于自由了,没有了洛家惨案,没有了缉凶盟的追杀,没有了关中剑派的酷刑,没有了风媒的跟梢。”   “恭喜了。”顾念风笑着走到他的身后,漫不经心地说道,“两位此番逃离大难,要不要去喝上几杯,顾某可以请客。”   “顾兄果然仗义,被我这师弟拖累得,我许久未曾吃上一顿好饭了!”郑东霆心情愉悦,也不愿去想顾念风到底有何用意了。   顾念风见他应下,正打算一齐离去,又一群人冲进了杀威堂。   这是一群白衣白袍的女剑客。   这群女剑客清一色的月白布衣衫,梳着俊逸高耸的发髻,面系蚕丝巾,秀美的面容在面巾之后若隐若现,有着飘逸色彩的衣衫却作紧衬利落的胡服打扮,手腕上袖口窄小,十分利于使剑……她们手中的三尺青锋,剑锋细窄,剑托略宽,极为体贴地护住了握剑的虎口,剑刃上寒光凛凛。   在这群女剑客的中间,是一位灰白衣衫的中年妇女。她的头上白发飘雪,但风韵不减。在她的身侧跟着一位风神俊朗的少年,乍一看眉清目秀,身材瘦高,但是他的双眼细长,时不时地显着一丝冷厉慑人的青光,与他英俊的脸型有着一丝怪异的不和谐。他的双手环抱,将一口雕刻着仙鹤图案的鲨鱼皮剑鞘拥在胸前,剑鞘中是一柄剑托窄小,没有剑穗的武剑。   此人却是那江湖新贵剑凌九霄弓天影。他似笑非笑地看了眼顾念风,很快移开目光。向里面走了进去。   “越女宫?”顾念风目送一群人走过去,突然问道,“东霆,可打算看看?”   郑东霆虽然好奇,到也知道这种江湖大事没他这个小人物插手的份。不过他还是点了下头:“看看也挺好。”   三人走回来时,堂上已成对峙之势。   “慕容长老来此,不知道有什么事?”汪谷昌警惕地问道。”我们来好好聊聊现在最风风火火的江湖大事。”越女宫长老慕容妍淡淡开口道。   听到这句话,弓天影的俊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现在江湖最风风火火的大事?”汪谷昌长老眉头一皱,朗声道,“慕容长老指的是洛家血案吗?”   “嘿嘿,正是这荒唐之极的血案。”慕容妍冷然道。   “慕容长老何出此言?”连青颜语气清冷地问道,目光却落在慕容妍身边的弓天影那里。   “我入关中剑派徐州分舵的时候,看你们已将郑、祖二人从杀威堂放走,也就是说,你们认为他们并不是杀死洛家满门的凶手?”慕容妍冷然问道。   “正是。”汪谷昌长老连忙说道,“连公子后来在仁义庄废址发现一个铁盒,盒中有洛庄主临死前写下的血书……”   “嗯,让我猜猜!”慕容妍一抬手阻止住了汪谷昌的话头,“犯下血案的凶手乃是太行南北山寨的高手。”   顾念风淡淡一笑,他一直担心的事果然发生了。洛家和连青颜的合谋,有人发现了……   “正……正是!”汪谷昌猛然一惊,“这个消息刚到这里不到一天,便是关中弟子也不尽知,慕容长老是何时知道的?”   “哼。”慕容长老淡淡一笑,朝着身边的弓天影望了一眼。   “连师弟,事到如今,你也不用再隐瞒了。”弓天影忽地悠悠然叹了口气,一半感慨,一半得意地说道。   “弓天影,你本为天山弟子。如今破出门墙,拜入越女宫外阁,你我之间再非师兄弟,不用再称我师弟。”连青颜似乎对他这种语气极为厌恶,忍不住厉声道。   “唉,既然连兄执意和我恩断义绝,我又有何话说。这件事我从一开始就非常怀疑,洛家财雄势大,一夜将其灭门需要多少人力物力,这本非一派之力可为,如何可能是祖、郑二人所做?但是他们偏偏就在祖悲秋上门之时死了个一干二净。这也太过凑巧。”弓天影冷笑着说,“后来我遇到昔日的同门,知道了你曾经和顾念风在洛家灭门之日的上午拜访过洛家,这就更增加了我的疑虑。”   郑东霆下意识看了眼顾念风,顾念风依旧一脸风轻云淡的笑容,似乎堂上之事与他毫无关系。   “弓天影你本为天山望云轩弟子,三年前你一怒而破出师门。拜入黟山越女宫,誓要和我一较高下。你恨我入骨,自然要将污水泼在我身上。天下之士目光如电,须容不得你放肆!”连青颜激声道。   “剑道一途虚无缥缈,我弓天影就算比你稍逊半筹也非天大的事,何须费尽心机污蔑于你?只不过若是有人作奸犯科,有违江湖道义,就算他名声再大,背景再厚,我弓某人也决不愿意姑息。”弓天影神色一肃,双手抱拳,向厅中的一众缉凶盟高手团团一礼,一派慷慨激昂的模样,厅中诸人被他的话语一激,纷纷点头。   汪长老忍不住道:“愿闻弓少侠高见!”   弓天影向他礼貌的一点头,朗声道:“为什么洛家会在连兄拜庄之时突然灭门,这和郑、祖二人上门拜访又有什么关系?这中间的微妙细节确实让人煞费思量。我们能否请素有江湖捕头之称的郑东霆验一验洛家家主洛南山洛大庄主的血书。”   这句话一出口,连青颜脸上神色一阵变幻,随即紧紧闭上口,将身子一侧,淡然道:“如果看一眼洛先生的遗书可以让你满意,连某怎敢不从。”   弓天影微微一笑,朝呆立在连青颜身边的汪谷昌道:“有劳汪长老。”   汪谷昌微微一点头,一甩衣袖,从怀中掏出用白帕蒙好的洛家血书。紧走三步来到郑东霆面前,将血书塞到他的手里,接着双臂抱胸,昂然瞪视着连青颜,却是已对弓天影的话有三分相信。   郑东霆在满场白道英豪众目睽睽之下,颤颤巍巍的打开了洛家血书。   祖悲秋此刻已经凑到他身边,低声说道:“师兄,这件事很怪,太行山寨如果真的屠灭了洛家,为何还会逼咱们承认是凶手,强迫我们入山寨。”   “我现在心里很乱,你不要在一旁咋呼。”郑东霆一抖手摊开了洛家血书,仔细看了看,沉思了良久,开口道,“这血书上的字体的确和我在洛家见过的洛大先生墨宝如出一辙,并无虚假。但是……”   “但是,这血书上的字体剑拔弩张,气势如虹,全无悲戚愤懑只态,而是雄心壮志,踌躇满志之姿。洛大先生写这张血书之时,显然正处于人生意得志满的巅峰心境。”祖悲秋老老实实地说。   “这也太古怪了!”郑东霆失笑道,“难道洛家人在满门灭族的时候,反而觉得这是人生的巅峰?难道他们被灭门数十次仍然无怨无悔?”   “这么说你认为洛大先生写这封血书之时,并没有任何被人灭门的紧迫感?”弓天影朗声道。   郑东霆点头说:“是,但是这和连大侠又有什么关系?”   “哈哈,亏你素有江湖捕头的美誉,竟然连这么明显的关联都无法看出来吗?”弓天影仰天大笑,他猛然紧走几步,来到连青颜面前,突然止步,一双细眼狠狠盯住连青颜的双眸,“洛南山在撒谎,他在撒什么慌?”   “洛前辈和贵宫宫主同辈相称,凭你也配直呼其名?”连青颜分毫不让的厉声道。   弓天影装作不闻:“洛家到底是否真的被灭门?”   “当日惨景人所共睹!”连青颜抗声道。   “但是死尸在哪里?案发现场只有死者的骨灰,却没有一具粘有皮肉的尸体。”弓天影问道“仇家烧庄,烈焰汹涌,血肉成灰,有何稀奇?”连青颜泰然自若地沉声回答。   “这是真的,当日我们从庄中破门而出,闻道很浓重的人肉烧焦味道,应该不会错的。”郑东霆忙替连青颜辩解道。他的话引起在场的越女宫弟子一阵轻微的惊呼。   “郑先生吃过人肉吗?”弓天影笑着问道。   “嘿,你这人怎么说话呢?我当然没有吃过!”郑东霆怒道。   “没吃过人肉,怎知道烤人肉的味道?只要随便烧些猪肉羊肉,闻起来的味道都是一样。”弓天影道。   “等等!”一直在听他们争论的汪谷昌长老突然醒悟,震惊的问道,“弓少侠是说,当日洛家灭门是洛庄主自己放出来的烟雾?其实洛家根本没有灭门?”   汪谷昌的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纷纷将目光集中在场中对峙的弓天影和连青颜身上,迫切地等待着他们中的一个讲出当日事件的真相。   “总算出来一个有点见识的江湖人物。”慕容妍冷冷一笑道。   “这台荒唐,太不可思议,我实在难以相信,”汪谷昌长老用力地摇着头,“洛先生怎会做出这样疯狂的事情?”   “不错,弓天影,你语出无稽,耸人听闻,想要天下人相信你的荒唐言论简直痴心妄想。”连青颜毫不客气地说道。   “洛先生为什么会这么做……”弓天影冷冷地看了连青颜一眼,猛然转头望向祖悲秋,“这就要问问身为洛家东床快婿的祖悲秋先生当日到洛家是要去做什么了。”在场众众人的目光此刻同时聚集到祖悲秋身上。   “我……我去递休书……”祖悲秋愣了愣,不知所措的老实说到。   直到此刻,众人才终于恍然大悟地一片大哗。   “身为武林精神圣地的洛家庄居然有女要被夫家休回家,这份耻辱戴在身上,又让洛家如何有面目在武林中立足?更何况,洛家这些年来一直在联络七大剑派不甘寂寞之辈策划挥师北上,讨伐横行北方的太行山寨,为他洛家的二公子复仇。如果失去了这武林无冕之王的地位,他们苦心策划的北伐计划就要彻底落空。在走投无路之下,洛家突然想到了这一条好计。”弓天影说到这里,渐渐抑制不住自己的得意之情,声音越来越嘹亮,语气也兴奋了起来,“听说两位当日一进庄就被一碗酒迷昏。你们昏迷了大半天,正好给了洛家人做好假装灭门的门面功夫。等到你们醒来,只听到乒乒乓乓的打斗声和烧庄柴火之音。当时你们只顾着逃亡,具体情况也没看清,正好给洛家灭门做了最好的人证。”   “先不管洛家人是否真的做了这件混帐事,这些和连大侠又有何关联?”郑东霆不知为何在极力拒绝接受这件事,大声问道。   “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弓天影一半怜悯,一半嘲讽地望着满眼茫然的祖悲秋和郑东霆,“祖先生和你拜庄之日,也正是我们仁义无双的连大侠还有顾大侠投庄之时。如果洛家瞒天过海,做出这么大一件阴谋,又怎会瞒得过目光如电的天山月侠和玉侠。除非……嘿嘿。”他冷笑着望向连青颜又看看顾念风。   郑东霆不开口了,他看了看顾念风,心里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顾念风轻笑一声,笑容里似乎有一丝慵懒的嘲讽。   “我……我不信!”郑东霆忽然抬头,咬牙道,“顾兄不会……不会害我的。”   顾念风挑眉,这家伙哪里来得自信?   “哦,对了。你是和天山玉侠有私交,他对你也真是照顾,当日也确实请动连青颜救下你们二人,不过……”弓天影笑道,“顾念风,你的好师弟所做的事,你真的一点也不知道?”   顾念风淡淡道:“连师弟做了什么事我不知道,但你说的都是你的猜想,说连师弟阴谋策划此事,除非你拿出真凭实据。”   在场人都顾不上天山玉侠和一个江湖败类的徒弟有私交的事了,郑东霆也暗暗松了口气,他不想连累顾念风。在场人也没人注意顾念风把事情自然而然地和自己撇干净了。   “来啊,带洛秋年上来。”慕容妍冷冷地说。   洛秋年在两名横眉怒目的越女宫剑客的押解下踉踉跄跄地来到聚义厅,这两名女剑客在他膝盖弯处狠狠一踢,可怜这位养尊处优的洛家小少爷就这样一个狗吃屎趴伏到连青颜和弓天影身边。   弓天影微笑着望了洛秋年一眼:“连青颜,你的计划百密一疏,没想到洛家的小公子在我越女宫还有一个青梅竹马的相好。”   “天影!”在他身后的慕容妍冷哼一声。   “这怎么可能?”   “我们从始至终,都被你耍得团团转?”   “你怎可这样做?”   “连青颜!”汪谷昌长老勃然大怒地来到连青颜面前,伸手戳指他的面颊,“你好生歹毒!竟然让洛大先生伪造太行山寨屠灭洛门的伪书,诱骗我七大剑派和太行山寨火并,你和洛家好坐收渔翁之利,而你就可好生生享用风光无限的月侠名号。嘿嘿,好威风,好煞气!率领七大剑派健儿平灭太行山的英雄,这可比一战而平天山西路的功绩更加辉煌!”   “不知道这一回,大唐诗人会用什么样的诗句来形容你月侠连青颜的功绩?说不定,后人会将你和剑神顾天涯相提并论,前后相应。可怜七大剑派的痴儿就成了你建功立业的垫脚石。”慕容妍冷笑着说道。   屋内无论是缉凶盟的盟众,还是越女宫的女剑客纷纷用愤恨谴责的目光望向此刻孤零零站在大厅中央的连青颜,仿佛这一刻,他已经不再是天山月侠,而是恶贯满盈的江湖巨恶。   顾念风此时也用惋惜的眼光看着连青颜。   “各位,这件事……”顾念风身为连青颜的师兄,当日也曾和连青颜一同到洛家,他想真正完全撇开是不可能的,“这件事确实不对,但连师弟并无私心,而是想让大家齐心抗敌……他虽然用错了手段,但……”   “顾公子,无论如何,你也无法掩饰你师弟计骗七大剑派的滔天大罪!”汪谷昌长老勃然大怒,“来人,将连青颜给我擒下!”   “且慢,今天的事情还没有完!”弓天影大喝一声。   “你还想怎样?”连青颜厉声道。   “连青颜,你说太行南寨夜袭徐州分舵杀死了关老爷,此事从头到尾到是你的一面之词,是真是假,让人好生怀疑!”弓天影冷声道。   “啊?”关中剑派的人听到这句话,纷纷不由自主的拔出佩剑,指住巍然伫立的连青颜。   “各位不用着急,如今江湖捕头郑东霆就在这里,让他看一眼尸体就知分晓。”弓天影冷冷的瞥了郑东霆一眼,“郑捕头,有劳了。”   郑东霆不知道算计他们亡命江湖的始作俑者里有没有顾念风的份,这些日子来对方的关怀如今仿佛毒药,一点点撕扯着他们的五脏六腑。他始终不想去相信……   恍惚之间,四名关中弟子已经将关思羽的棺材抬到他们面前,两名孔武有力的掌刑官赤手一抓棺木,一把将已经上钉的棺顶揭开,露出棺木中怒目拧眉,呲牙咧嘴的关思羽的尸体。   郑东霆和祖悲秋一同探头朝棺木中看了一眼,只见关思羽胸前有一道触目惊心的血洞,伤口开阔,乃是长刀所为“这是刀伤,看刃口尺寸,酷似叶断魂的九转回魂刀,”但是郑东霆说到这里不由自主的犹豫了一下,“九转回魂刀一共十九路,一十八路乃是砍削劈斩的招数,只有一路乃是穿刺招式,但走的是下三路。这道伤口景区中宫,用九转回魂刀始出来太过笨拙,乃是送死的招式,但如果是天山剑法,这当胸一招简洁明快,化腐朽为神奇,却是上乘剑法。”   祖悲秋细看伤口的位置老老实实的说道:“凶手用得是剑,但是事后却用九转回魂刀在同一地方又捅了一刀。”   弓天应脸上露出掩饰不住的得意之色,悠然自得地摇头晃脑道:“想不到叶断魂也是个勤修苦练的高手,不但刀法高明,私底下苦练的剑法,却也着实不错啊!”   此话一出,慕容燕连连冷笑,一双眼睛冰寒刺骨,盯住连青颜。   聚义厅中无数道沉重的目光压在了连青颜清瘦的身上。   顾念风惊讶地看着连青颜,似乎不敢相信,他把自己的意外放大了十倍,这么看着连青颜,看上去是真的不知情。   一片寂静之中,连青颜淡金色的清瘦脸颊上露出了一丝苦涩自嘲的笑容,他傲然昂起头,冷冷看了弓天应一眼,仰天笑道:“连青颜啊连青颜,你自命机智无双,却终是小看了天下英雄!”   顾念风温声道:“连师弟,你怎么如此糊涂?”他的声音温和,但有一点颤音。   此时连青颜已经转过头去,面对得意的弓天应,沉声道:“弓天影,我一直低估了你,没想到你竟然猜了出来!”   “这么说,你承认了。”弓天应惨白的头上涌起一丝激动的红晕,双眼不由自主的眯成了一条细线连轻言脸上的肌肉微微一跳,傲然一笑:“不错,是我杀的他,顾师兄,你说我糊涂,但我决不后悔刺到他胸前的这一剑!!”   “连青颜,我和你拼了!”汪谷昌听到这里那里还有怀疑,一舞长剑要上前和连青颜厮杀。   弓天应突然一抬手,在汪谷昌身前一档,阻住他的去路,沉声道:“汪长老不用激动,连青颜连犯大案,罪孽深重,如今杀了他,却是便宜了他,不如将他押入杀威堂。他日七派公审,让他死得其所!”   正该如此,汪谷昌深抬手一挥,关中刑堂数十个掌刑官立刻蜂拥而上,摆开了阵势。   “天网何在!”汪谷昌一声大喝。随着他的吼声,四五面乌黑色的天网在阵中铺天盖地而来连青颜白衣身影猛地一闪,从关中剑阵中一闪而出,一溜青紫色的飞虹从他腰畔涌起,惊天而过,将包裹而来的五面天网斩成碎片,凌乱四散。   “哪里走!”早就蓄势待发的弓天应暴喝一声。一直扶着剑柄的手突然一翻,整个大厅中都充满了尖锐刺耳的剑啸声出鞘的瞬间,只看到满空光华刺目的剑痕织成了漫天光网。   相对于弓天影凌厉无匹的快剑,连青颜的剑却有如流萤飞絮,只有绵密如锦的雍容华美。光照百步的雪白电华和流光溢彩的紫宝莲灯凌空撞在一起,到最后一声脆响,一盏火星在空中爆开,连青颜的身影已经撞破厅顶飘然而去,而弓天影则杀气尽消,收剑入鞘,落回地上,雪白的衣襟上溅上了一溜血痕。   “弓少侠……”直到此时才反应过来的汪谷昌忙走到他身边。   “无妨,他跑不远。”弓天影看了看襟上的血滴印,冷冷一笑,“这件事,天山是不是要给个交待?”   顾念风镇定道:“师弟他既然这么做,就有他的道理。我相信连师弟并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关中刑堂要调查连师弟,我不反对。但我不希望你们冤枉就连师弟。”   “笑话,他都亲自承认了!”弓天影不屑道。   顾念风对他的不屑视而不见,依旧平淡从容:“连师弟不后悔他做的事,这是他的选择。如果他真的做错了,我天山自然容不下他。但是……他若没做错,你们就不要为难他,如何?”   “好,顾大侠果然明白事理。希望到时候你不要成为从犯了……”弓天影的话中充满挑衅。   顾念风拱拱手道:“在下会把此事上报师门,听从门中长辈安排,先行告辞!”   “郑东霆、祖悲秋是吗?”刚刚在徐州分舵摆足了威风的越女宫长老此刻懒洋洋地问道。   郑东霆和祖悲秋互望了一眼,同时拱手作揖道:“正是我们。”   “天影,瞧他们两个还算老实本分,你也不可太过苛责他们。”慕容妍淡然道。   “是。”弓天影从怀中取出两粒丹药,“这是我越女宫采黟山灵芝、何首乌等诸般灵药制成的天一丹,吃一颗可抵凡人苦练五年的内功修为。看在你们帮吗验尸作证的份上,慕容长老赏给你们的。”   弓天影一抖手将手中的两枚丹药分别丢到了祖悲秋和郑东霆面前的地上。   将礼送的物品丢在地上、逼人低头去捡,这是对江湖人最大的羞辱。   郑东霆看在眼里,忍不住心头怒火,拧眉道:“弓天影,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哼,对待江湖败类牧天侯的传人,这么做已是客气。”弓天影的脸上露出一丝妖媚的冷笑,看上去令人毛骨悚然。   “你……”郑东霆双目通红地踏前一步,眼看就要情绪失控。   “慕容长老一片好心,你就收下吧。”顾念风按住了郑东霆的肩膀,出身提醒道。   祖悲秋已经从地上直起身,将一颗丹药偷偷塞到他手中:“师兄,别激动,这是你的……”   郑东霆接过祖悲秋递过来的丹药,用力攥在手中,满是愤恨地看着弓天影。   “后会有期。”顾念风看向弓天影,拉着郑东霆带着祖悲秋走了。   月侠连青颜阴谋破裂、负罪潜逃的消息当夜就已经被风媒传得满城风雨。   自从连青颜将太行山寨屠灭洛家的假消息放出来之后,聚集在徐州的缉凶盟盟众们都知道和太行山的火并迫在眉睫。   这些闲散惯了的江湖子弟对于这种事关生死存亡的大战哪有心理准备,只不过是赶鸭子上架随风举旗。   如今听说洛家案子原来是子虚乌有,而关老爷也并非太行山寨所杀,北伐的计划当然不用再进行,他们又可以呆在关内纸醉金迷逍遥度日,所有人都兴高采烈。   最近缉凶盟先是对付中原双凶,后是对付太行山寨,忙得所有人团团转。   刚开始的时候,多年无大事的江湖中人对此还觉得新鲜刺激,但是经过这许多时日,人人都累得厌烦了,如今案子水落石出,不管谁对谁错,所有人都可以出去喝喝花酒,睡个好觉,简直和放大假一样,怎能不令人兴奋。   当顾念风带着郑东霆和祖悲秋走到徐州街道上,满街都是喜笑颜开的七大派弟子。他们在花楼酒肆欢呼畅饮,大声谈论着连青颜和洛家的阴谋,谈论着糊涂受冤的中原双凶,谈论着将在今年洛阳花会之时举办的十二年一度的论剑大会,谈论着当今武林哪一个少年英雄可以成为这一届的论剑公子,再也没有人去担心太行山寨,更没有人理会洛家想要北伐的初衷。   “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徐州南部的戏马台,林木中冉冉升起一轮皎洁的明月,徐州城里惊天动地的喧嚣声此刻仿佛被这一片水银色的光芒洗去。   顾念风坐在高耸入云的树上,背靠着身后的树干,郑东霆坐在他身边,而祖悲秋死活不愿意上树,就待在树下,把空间让给他们二人。   郑东霆几次欲言又止,怔怔看着顾念风,说不出一句话。   顾念风微笑着,似乎有耐心一直等下去,等郑东霆开口。   “你……洛家的事,我相信你。”   他终于说出了一句话。   这一句当真又一次超出了顾念风的预料,他还以为郑东霆会质问他是否也参与了这些事呢?居然直接就这么说“相信”了?   顾念风忍不住摇头道:“东霆,其实你并不相信,你只是强迫自己相信。”   “不是!”郑东霆飞快地否决。   “那我告诉你,我虽然没有参与这个无聊的计划,但是我对他们的打算却一直一清二楚。”顾念风看着郑东霆,明明眉眼温柔得仿佛连周围的空气都能温暖,可偏偏那一双眼漆黑得浓化不开,藏着淡漠和残忍、他想撕开一切温柔的面纱,打破一切虚假的幻觉,他受够了郑东霆这种愚蠢的行为,他一直觉得自己的耐心很好,但现在他一点也不想和郑东霆纠缠下去。   郑东霆看着顾念风,低声道:“这就够了。”   “……?……”   “你没有参与这个计划,这就够了。”   顾念风抚额,他无语了,真的,郑东霆是第一个能让他无语的人。   顾念风抿了抿唇,他从来没见过这么一意孤行的人。   “郑东霆,我觉得你太可笑了。”顾念风若有所思道,“我接近你,是为了利用你。甚至从我们的相遇开始,就是一场骗局。你是牧天候的徒弟,我恰巧呢,对那些各门各派的武功秘籍有点兴趣。我故意和你相识,故意和你成为朋友,我对你那些所谓的关切,不过是为了更好地套话。我和你心目中的人不一样,你明白了吗?”   顾念风看着郑东霆,他很好奇,知道了一切的郑东霆会怎么选择?   是放手,还是不回头?   “我……确实从未真正了解你……”郑东霆苦笑一声,他的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坚持看着顾念风的双眼,“但我有努力去了解真正的你,因为你是顾念风。”   居然有人……还能愿意尝试去了解,即使真相残酷到让人心痛,也要咬牙去触碰到真实。如果这样,能否真的了解,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原来郑东霆不是沉迷于水中温柔的明月倒影,而是在试图伸手接近到天上冰冷的月亮。   顾念风唇角微扬,就如同那千山雪莲盛开的刹那,恍若倾城。      第20章 谁望江湖乱风烟      “有点意思。”   顾念风对于郑东霆的一番话语并没有表现出动容,好像在他耳里,这不过是一件能让他稍稍提起兴趣的事情罢了。   有人说,谎言到了极致就是欺骗了自己。   顾念风缺不赞同,在他看来,若是欺骗把自己也欺骗过去了,那么假的其实就成了真的,那就不再是谎言……而是真实了。假的和真的之间存在着完全的分界,假的永远是假的,真的永远是真的。它们不可能共存!   在顾念风的世界里,他将真实与虚假隔离、分开,从不混杂。   假是对郑东霆好,那么郑东霆想碰触到他的真实,就是在没事找虐……   顾念风从树上纵身一跃而下,看了眼树下的祖悲秋,露出一贯温文如玉的风格的笑容,说了一句:“看好你师兄,不要让他想不开了。”   “……”祖悲秋一脸茫然,还想问问顾念风是什么意思,顾念风已经拂袖而去。   “师兄?”祖悲秋转头,发现郑东霆就站在他身后,兴奋道,“师兄,我觉得这事有些蹊跷。连大侠虽然承认杀死了关思羽老爷,但是那把九转回魂刀是从哪里来的?”   “嗯?”郑东霆微微一怔,像是没反应过来,眼睛看着顾念风消失的方向。   “师兄?”祖悲秋抓着郑东霆的肩膀,死命摇晃着郑东霆,“师兄,师兄,你没事吧?你……你别想不开啊……”   “谁想不开啊?”郑东霆猛地瞪了祖悲秋一眼,“别摇了,都被你摇晕了!”   “师兄你没事吧?”祖悲秋关切地问,“不就是被顾大侠拒绝了嘛……我……我都被秋彤放了十年的鸽子,还不是重新振作了?”   “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拿你和洛秋彤的事来做对比?”郑东霆表情严肃。   祖悲秋嘀咕道:“我觉得没差……”   “好了,别废话了!”郑东霆不想听祖悲秋继续提起顾念风的事,稍显烦躁,一挥手道,“你之前是在说什么来着?”   “我说,连大侠虽然承认杀死了关思羽老爷,但是那把九转回魂刀是从哪里来的?”祖悲秋不得不重复一篇。   郑东霆愣了愣,猛然惊道,“对啊,若是连大侠杀死了关老爷,又是谁杀死了九转回魂刀叶断魂?以关思羽的武功,怎么可能顶着连大侠的天山剑法还有余力杀死叶断魂。更何况连大侠的所作所为都是要和太行山寨为敌,又怎么可能和叶断魂联手对敌。”   “除非是连大侠一个人同时杀死关老爷和叶断魂。”祖悲秋分析道。   “你是说关老爷和叶断魂联手要杀连大侠?难道关老爷投入了太行山寨?”郑东霆被自己得出的结论吓得浑身一激灵。   “这我可没说,我想这可能是可能性之一。具体到底是怎么样的,只能到案发现场去看看才知。”祖悲秋低声道。   徐州分舵此刻人丁稀少,只有几个辈分低微的关中剑派弟子在镇守着分舵的聚义厅和关思羽的灵堂,其他弟子都已经结伴到徐州夜市中逍遥去了。   守门的首领弟子看到郑东霆和祖悲秋前来,眉头一皱,扬声道:“喂,这不是郑捕头和祖先生吗?这么晚了你们不去休息,回到这里来做什么?”   郑东霆朝他拱了拱手:“这位兄弟,我们感到关爷的命案还有一些细节未查清楚,所以特地前来探查一番,请兄弟多通融通融。”   “嗬,今天你们结案的时候我也在场,你们把案发的前因后果说得很详细,我们关中的兄弟们都佩服得很。凶手已经查清,你们还要来查什么。”首领弟子皱眉问道。   郑东霆思忖了片刻,当然不敢把他怀疑关爷和太行山寨联手的事说出来,只是道:“关爷武功盖世,却被连青颜一剑刺死,这件事匪夷所思,我想再来看看是否有别的凶手暗中相助。”说到这里,他笑着走上前,将一粒天一丹捧到这位首领弟子面前,“小小意思,不成敬意。”   这首领弟子虽然辈分低微,却是识货之人,见状大喜:“郑捕头太客气了,你为我关中剑派捉拿疑凶,我们怎会将你拒之门外,正好顾大侠也在探查情况,两位里面请!请随便查探,不必担心。”   “你们怎么来了?”顾念风看到郑东霆的时候与其说是疑惑,不如说是在思索什么,露出所有所思的表情。   此刻距离关思羽被杀已经过了一阵,各地前来吊唁的武林人士来来去去已经有好几拨。   聚义厅内原来的血迹被关中子弟大略地打扫过,即使剩下任何痕迹,经过这无数人的踩踏也已经模糊不清。   “顾大侠,我觉得连大侠可能真的没有做错,关思羽有可能和太行贼人联合了。”祖悲秋立刻开口。   “我知道。”顾念风淡淡一笑,“连师弟那脾气,不屑再这种事上说谎。”   “对吧,所以我和师兄来看看……”   “命案现场已经一团糟,什么都看不出来了。”郑东霆徒劳地蹲下身,看了看地上浅得几乎看不见的几摊血迹。   “不用看了,墙上有刀痕,党三刀来过。”顾念风肯定道,“那里,南太行第二寨的寨主的起手三刀,两刀浅左右夹击,一刀深径挑面门,当日他就是用这一招挑掉了百里斩的一只眼珠。”   “党三刀果然也到过现场?这就更加不合理了,关思羽不可能在带刀活阎王的眼皮底下杀得死叶断魂。叶断魂定然是死在连大侠手中。”郑东霆抚摸着下巴道。   “而且党三刀使刀的时候很慌张。”祖悲秋又道。   “你成半仙了?人家使刀的心情你都清楚?”郑东霆皱眉问道。   顾念风说道:“祖兄说的不错,这三刀不可能在墙上留下整整三道刀痕。如果一刀落空,就应该及时收刀。他一口气想也不想三刀齐使,正显示出他心中对于敌手极为忌惮,迫不及待想要一刀建功。”   “谁能让党三刀如此忌惮,关思羽?不,定然是连大侠。”郑东霆喃喃地说,“当日他听到连大侠的笑声已经忍不住远遁而去。如今面对面竟敢交手,连大侠身边又有关思羽,他哪里来的胆量。只有一种可能---关思羽当时已经变节。”   顾念风看了眼郑东霆,摇摇头淡漠道:“东霆,这只是你一厢情愿。这些太行山刀客可能是来伏击关思羽,谁知道却看到连师弟和他起了冲突,并一剑将他杀死。他们想要混水摸鱼,所以……”   “师兄,顾大侠,脚……脚印!”一直走到东墙的祖悲秋忽然兴奋地低声叫了起来。   “脚印?”郑东霆心头一震。整座聚义厅用坚硬的青石铺成地面,能在这种地面上踩出一个脚印,除非是内家高手所为。想到此处,他连忙快步奔到祖悲秋的身边:“在哪儿?”   “在这里,很多!”祖悲秋用手一指身下,小声道。   郑东霆蹲下身顺着他指的看去,地上果然有数处深浅不一的脚印。   “这双鞋印最大,尺寸惊人,而且青石板的切口锋锐得很,是官靴踩出来的。这是关老爷的官靴。”郑东霆指着一处宽大的脚印分析道。   顾念风慢慢走近,也看了起来。   “你看这半只脚印,深入青石板达两寸,鞋底纹路狰狞,是南五道流行的谢公靴。”祖悲秋道,“益州人登山最爱此鞋。”   “这不是叶断魂的脚印,就是党三刀的。”郑东霆撮着手道。   “这是叶断魂的脚印不错,他的武功在四人之中最差,所以内功无法收放自如,大半力气都浪费在脚底板上。”顾念风老着脚印道。   “又或者,这里就是他中剑毙命的地方,因此真气四泄,印下这深达数寸的鞋印。”祖悲秋道。   “你又知道?”郑东霆难以置信地问道。   祖悲秋我前走了半步,来到东墙,摸了摸墙壁,道:“师兄,这里仍然有着淡淡的血迹,天女散花形状的分布,就在这鞋印的正上方,你看。”   郑东霆直起身来到东墙面前,仔细看了看,正如祖悲秋说地,墙上有着一摊椭圆形的血迹,林林总总的血滴在上下左右放射状散开,显示着叶断魂被人一剑穿胸,几乎钉死在墙上。   “恩……”尽管心里不情愿,但是郑东霆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师弟的观察能力的确比他强得多。   “关思羽和太行刀客的确是一伙的。”顾念风忽然笑道。   “这三人的鞋印,都是鞋尖朝西,鞋跟朝东。显示他们仍是并肩立于东墙,共抗敌手,他们的敌手则和他们对面面立,他的鞋印就在这里。”   顾念风慢慢走了三步,一指前面两处浅浅的鞋印   “不错!”郑东霆来到他身边,蹲下身,“这确实是连大侠的鞋印。天山三清功讲求的是圆满自足,滴水不露。即使是在血战之时,连大侠也能够控制自身的真气走向,尽量不浪费一分一毫,所以他的鞋印应该是最浅的这一双。而且……”郑东霆上上下下看了这鞋印几眼,脸色变得古怪起来。”   “而且什么?”祖悲秋好奇地问道。   “别看连大侠乃是天下闻名的大侠客,他却有着一双小得令人难以置信的脚,简直像女人。”郑东霆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起来。   顾念风挑眉一笑道:“女人?”   怎么说,郑东霆的感觉还挺敏锐的嘛……   “额……我……说说而已。”郑东霆咳嗽了一声,“恩,这么说,这一战的实际情况是连大侠单人独剑力敌关思羽,叶断魂和党三刀等三人。”   说到这里,他的脸色渐渐肃穆起来,“连大侠在这三人围困之中仍然能够剑挑关思羽、叶断魂,逼退三刀,这战绩的辉煌足以和他在天山西路那一战前后辉映。”   “好厉害,不愧是天山月侠。”祖悲秋忙不迭的说。   “那接下来,就麻烦顾兄你,把这些证据交给关中刑堂了。”郑东庭直起身子,沉声道。   “我为什么要通知他们?”顾念风的表情很平淡,他还是笑着的,微笑浅淡,有些不真实的温暖,说出的话语却轻飘冷漠。   “连大侠他是无辜的。”郑东霆愣了一下,回答道。   顾念风像听到什么令人开心的事情一样:“很危险,不知道关思羽还有多少同伙在辑凶盟里晃悠。我没必要为了这个冒险,又没有什么好处。”   无利不起早,自私、淡漠,这就是握顾念风,我到想看看,你要到什么地步才会放弃?   “那我们自己去说!”祖悲秋一本正经道。   “没用,关思羽是辑凶盟的头儿,你说他们会相信我们两个的话吗?只有天山、少林等门派的弟子进行调查,才能有人相信。”郑东霆苦笑。   就在这一刹那,突然一道汹涌的剑光从聚义厅的天棚突然坠落,迎头罩向二人。   危急之时,郑东庭一把推开祖悲秋,一个旋身卧倒在地,勉强躲开剑芒的锋锐。但是肋下仍然被带了一道长长的血口。   “有刺客!”郑东庭一边高声大吼,一边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弹起身来。   面前的刺客一身黑衣,面罩黑巾,躲在大厅的阴影里就仿佛融化在了黑暗中,只有手中精光四射的利剑仿佛猛兽的獠牙,咄咄逼人。   郑东庭还没有来得及站稳脚跟,这个黑衣刺客就仿佛猎豹一般合身扑来,手中霜刃一闪,径取他的喉咙。   郑东庭虽然轻身功夫出色,但是人毕竟比不上剑快,更何况肋下受伤,移动更加艰难,眼看就要被一剑穿喉。   就在这一瞬间,顾念风的剑出鞘,剑光清寒如玉,一剑挑开了刺客的武器。   顾念风转手一招天山剑法“一线星破楚天界”。   这黑衣人认得厉害,连忙收剑,一个后空翻远远躲开这一击。   “有刺客!”郑东庭将祖悲秋肥胖的身子扛在肩上,扯开嗓子大声叫道。   洪亮的嗓音将院中值守的关中弟子吸引了过来。几个徐州分舵弟子挥舞长剑,气势汹汹,叫嚣而来,将刺客团团围住。   只见这黑衣刺客身体飞快一旋,长剑舞出一轮炫目的光盘。只听得叮叮叮叮数声脆响,围过来的分舵弟子还没有来得及舞剑作势,手中的长剑已经断成了一地废铁。   “跑啊!”关中弟子们倒也干脆,脚下根本没停,顺势转过身飞快地四散跑光了。   “走!”无心和这个人多有纠缠,顾念风直接对郑东霆大声道,然后使用轻功离开此处。   郑东霆扛着祖悲秋,跟了上去   夜风扑面,徐州城影影绰绰的灯火连绵不绝,在郑东霆的眼中连成一条奔腾不息的光河。若是在平时,在万家灯火中施展轻功,趁夜奔行,这样的流光之景是最吸引人目光的。   但是此刻的郑东霆没工夫欣赏眼前疾驰的美景,也决不愿作丝毫的停留,更不敢再浪费气力高声呼救,只能闷声不响地从一户人家的房顶,跳到另一户,专门挑选在常人眼里看来过于诡异莫测的道路拼命奔逃。   郑东霆的轻功乃是江湖上最高明的轻功,但是身上负重两百斤,真的很难将这燕子般轻盈的身法发挥到极致。而这个刺客所施展的轻功虽然不如燕子飞云纵有名气,但是却也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绝技,想要甩掉他只能是痴心妄想。顾念风明面上展现的是天山的轻功,也不差,但和那人差不多,只能先僵持这状况。   现在要不开打,要不甩开。   在暴露武功个暴露轻功中,顾念风选择暴露轻功。   “下去!”顾念风利落地指挥   郑东霆想也没想,双腿一用力,踩塌了脚下的屋顶,落入了身下的民居之中。   顾念风也同样落入其中。   跟在他身后的刺客双脚一挺,在这座民房上巍然立定,长剑下指,将整栋房屋都笼罩在了他的气机感应之下,却没有立刻冲入顾念风和郑东霆坠入的空洞。他显然仍对顾念风和郑东霆的本领有三分忌惮,怕他们在房内突然施展杀手,攻自己一个措手不及。   顾念风直接从民居的卧房中找出一床被子,快速道:“放下祖悲秋,抗被子走!”   郑东霆立刻照做,祖悲秋刚学轻功没多久,根本逃不掉,还不如用障眼法。   片刻之后,黑衣人确定屋内没有杀气激荡,随即力贯脚背,准备和顾念风、郑东霆一样破屋而下。   就在这时,一阵巨大的门板破裂声突然传来。只见这家民居的门板被一股大力撞碎,顾念风和扛着东西的郑东霆风驰电掣地朝着远方的黑色丛林疾驰而去。   “哼!”黑衣刺客冷哼一声,跟了上去。   一如丛林,他们两人的速度反而变快了。   “不对!他扛着两百斤重的一个胖子,怎么能在枝丫之间如此流畅地行进?”黑衣刺客想到这里,心头大震,一口真气转浊,不由自主地从树上落了下来。   这个时候,站在树梢上的郑东霆转过身来,嘿嘿一阵冷笑:“怎么,发现不对头了?”   刺客一振长剑,仰起头来,双目红光乍现,显然恨极。   郑东霆一把将背上的“祖悲秋”丢到地上。只见“祖悲秋”身上的衣服飘飘扬扬地翻飞而去,只剩下里面一床绘着俗艳花纹的棉被。   “嘿,一看你就没怎么读过书,四书五经是不用想了,三十六计听说过没有?”郑东霆满脸嘲讽地问道,“知道‘瞒天过海’这四个字怎么写吗?”   黑衣刺客猛然醒悟,下意识地朝着刚才民居所在的方向望去。   顾念风直接就纵身离开了,速度比之前更快。   “猜猜现在你还能不能追上我们?”郑东霆还多说了一句话,这才整个身子犹如一道灰黑色的闪电,倏地一声在空中消失不见,融入了无边的夜色之中。   刺客待要抬腿去追,却连两人的身影都已经看不见,只能无奈地收住步子。   郑东霆对于顾念风的轻功没什么疑问,他已经学会了在顾念风面前保持一定的沉默。   “师兄,我们去哪儿?”祖悲秋乖乖地待在原地,缩在那里,直到看到郑东霆才松了一口气。   “随便换个地方再说。”郑东霆安慰着他的可怜师弟。   顾念风一直没有说话,他终于发现自己对郑东霆一直不同。他似乎在郑东霆身上期待着什么。所以才会一次次故意挑战着郑东霆的极限。他会对一个人无故露出真实的一面,已经足够说明很多问题了……   在他的潜意识里,郑东霆就是不同的。   刚刚那黑衣人的一剑,居然让他忘记了思考,直接出手挑开了……   顾念风微微眯起了双眼,慵懒地打量着郑东霆。   真是奇怪了,到底有什么特别的。   居然可以影响自己的判断了。除了前世的几个出生入死的队友兼好朋友,就没人做得到。   顾念风轻笑一声,自己居然就动摇了……   原来自己还是有心的,那颗心还是有柔软的部分。   “悲秋?”一声惊呼从后面传过来,“还有顾师弟和郑捕头?”   三人回头一看,是洛秋彤。她手里还拿着几包药。   “秋彤,你怎么会在这里?”祖悲秋的脸上露出一丝兴奋的笑容,听到他的呼声,洛秋彤雪白的脸颊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红晕。   “本以为他已经熬了过去,谁知道他心底仍然对你一往情深。”郑东霆无奈摇摇头,“洛姑娘怎么会在这里?”   洛秋彤深深的看了祖悲秋一眼,依然下定决心的扭头道:“郑捕头,实不相瞒,我来这里是为了帮连师弟采办一些治病的药材。”   “连师弟可好?”顾念风慢慢开口,他到底不能不问上一句。   “连师弟受伤后,幸好被龙师兄、赵师兄和我发现,及时将他的伤情缓解,但是仍然需要几位药物除根” 洛秋彤沉声道,“他们现在就在徐州郊外百里处的卧虎林等我的消息。”   顾念风沉吟片刻才开口道:“去看看吧。”   徐州西南郊卧虎林松柏丛生,夜风吹过,松柏激荡,落叶萧萧,宛如猛虎吟啸,穿林而行,因而名为卧虎。即使白天,卧虎林中亦是枝丫遮天,暗如黄昏,到了夜晚,这里更是昏暗无光,伸手不见五指,宛如幽冥地狱。   连青颜依靠在身后坚实的松树枝干上,沉重的喘息着,叶断魂,关思宇和党三刀的联手合计绝非易于,他以经记不清楚当时是如何杀叶断魂和关思宇的。   聚义厅中的一切,就仿佛一场不真实的梦靥,令他至今难以置信:任侠好义的关思宇突然变节,一直潜伏南五道的太行南寨突袭徐州,还有党三刀那突飞猛进的神刀绝技,他现在的内伤就是党三刀的刀气所伤,好凌厉的东海三叠浪。   但是这些都不足以令他沮丧,令他沮丧的则是今日在聚义厅中被弓天影戳破自己赌上姓名的一番大计。   弓天影一直是天山派的一颗毒瘤。自从他上得山来,连青颜已经看出他生具异心,恐非池中物。   但是他的父亲,天山派的掌门连紫杰却将这个妖异少年视为至宝,不顾他的几度规劝,终将天山派最优秀的剑法倾囊而授。   连青颜知道他总有一天会离去,但是即使是他也没有料到,弓天影不但叛出山门,背信弃义,而且他竟要将天山派的一门绝学统统卖给越女宫。   一阵揪心的绞痛从他的胸口传来,被刀气所侵的几处内伤此刻同时发作,仿佛数把钢锉在锉这他的胸口经脉。   “什么人!”负责警戒的赵恒突然高声喝道。   天山的两位师兄正守着连青颜。   “赵师兄,是我和顾师弟!”洛秋彤高声道。   “赵师兄,是我。”顾念风不紧不慢地现身,他稍稍侧身,身后的郑东霆、祖悲秋也现出身形。   郑东霆干咳两声,拱手道:“连大侠。”   连青颜忽然道:“郑兄,经过之前种种,我此刻在也不是你的连兄了?”   郑东霆怔了怔,仿佛现在才发现自己对于连青颜的称呼已经不复当初。他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沉默。   “连师弟,你现在可以说说到底怎么回事了吧?”顾念风正色道,无论如何,戏份要做足。   “龙师兄、赵师兄,请让我和连师兄和郑兄、祖兄三人单独呆一会儿。”连青颜抬头轻声说道。   “好的”这两人不也多言,接过洛秋彤带来的药,和洛秋彤一起离开,鱼贯的走到了卧虎林更远的深林处。   “郑兄、祖兄,我一直没有机会对你们说抱歉。”连青颜靠着巨树。勉强直起身来,将自己的身子朝郑东霆移近了一点,“因为我当日的一计,累你担惊受怕经历了这么多苦难,是我不好”   郑东霆对着连青颜苦笑了一声:“连大侠不必客气,一入江湖岁月催,就算没有你当日的计策,我郑东霆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多少 。”   “想不到郑兄比我还要豁达得多,连某惭愧。” 连青颜浑身一震,眼中露出惭愧和赞许的神色,朝他拱了拱手,“但是你为何不肯再称我连兄?难道你对我有别的不满?”   郑东霆默然看了他一眼思忖半晌,终是摇了摇头:“连大侠高人行事,不是我所能揣测的,郑某不敢妄论。”   “连大侠,我觉得你……做的确实不对!”祖悲秋愣愣道。   “为何如此说?”连青颜下意识的直了直身子,激声道:“七派人士空有满身武功,却坐看关外百姓备受太行山寨的屠戮而不施援手,若是无人逼他们,终生不会去为平民百姓尽半分力。更可笑的是他们却自羽侠义无双,每日里自我陶醉的为自己歌功颂德,沽名钓誉。我这么做能够激起这些人的一丝血气,令他们为世间做件好事,又有何不可?”   “连大侠,你不应该作出种种假象,误导七派弟子和太行山贼火并。就算你是为了解救关外黎民百姓,就算是你不图任何名利声誉,这么做也大大的不该。”郑东霆终于忍不住低声道,“你不能逼人见义勇为,更不能逼人行侠仗义。不错,这些人沽名钓誉,碌碌无为,但是罪不致死,你将这些养尊处优的大派子弟逼上太行山和那些终日以杀人为乐的太行山贼拼命,这和谋财害命有何区别?就算为了救黎民百姓于水火,也于理不合。”郑东霆用力一拍胸膛,激动地说,“如果我是你,我会像昔日顾天涯一样,单人独剑夜挑太行,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   郑东霆感慨道:“当年我入江湖,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和顾天涯一样行侠仗义。”   “是吗?你的理想比我还要远大,我入江湖成为侠客,是因为一个人。”连青颜脸上露出一丝虚幻的笑容。   “是什么人?”郑东霆好奇地问道。   “我本是在天山和父亲同住,从小习练天山剑法,但是心中对练剑心存反感,念念不忘要下山寻找失散多年的娘亲。十年前我从一位师兄口中知道了娘亲的行踪,立刻偷跑出天山直奔并州。但是那一年突厥即将复国,昆仑魔教充斥关外道,官府疲于应付,太行山贼趁机崛起,四处作乱。我刚刚和重病初愈的娘亲相认,还未来得及互叙离情,就和一群百姓被百余名太行山的精锐响马团团围住。这些屠夫早已经杀红了眼睛,无论男女老幼都不放过。我和娘亲固然懂些武功,但是一个武功不精,一个元气未复,眼看就要被这群太行高手斩杀。这时,一位少年豪杰杀入战团。他一个人挡住了百余人的围攻,护着我们这群百姓一直行到州府驻军处。一路上他连杀了数十名太行刀客,浑身浴血,连面孔都被血糊住了。脱困之后,我和娘亲都急忙地想打听他的来历,谁知道他一转身就失去了踪迹,从那以后我立下誓言,从今之后苦练剑道,誓要像他一样行侠仗义。我想只要我一直这样行侠仗义,总有一天我能够和他再次见面。然后……”说到这里,连青颜的脸上突然闪过一丝红晕。   顾念风知道,连紫杰多次想撮合自己和女扮男装的连青颜,日后一起继承天山。但是连青颜心有所属,一直没有同意。顾念风直到此时才知道有这么一段往事。   “十年前……并州……”顾念风低声喃喃道,他忽然觉得这个时间个地点很耳熟啊……   连青颜好奇地问道:“顾师兄,你在说什么?”   “聊天聊了这么久,可以说正事了吧?”顾念风转移话题,避而不答。   “我和师弟夜探聚义厅,找到了关思羽和太行刀客联手与你作战的证据。关思羽是否变节了?”郑东霆沉声问道。   “你们竟然查出来了?我以为这件事已经石沉大海,无法证明。”连青颜惊讶的说。   “顾兄发现了一串鞋印子,我师弟从脚印里找到证明太行刀客和关思羽有勾结的证据。我们也因为这个原因受到了刺客的突袭。”郑东霆正色道。   “刺客?这件事还有别人参与吗?据我所知,关思羽的变节不过是刚刚发生的事,他还没有来得及发展任何党羽。”连青颜轻声道。   “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郑东霆奇怪地问道。   “关爷之所以成为武林盟主和关中剑派的首脑,这个洛家的鼎力支持密不可分。他和洛家兄弟也是过命的交情。自从我放出洛家灭门的消息之后,他自以为武林中唯一支持他成为盟主的力量已经消亡,他必须重新寻找支持他的力量。”   “于是他找到了太行山寨?”郑东霆难以置信的问道。   “关爷一向是个有野心的人,为人好高骛远。太行山寨正好要在七大剑派中找一个内应,而关爷也需要一股能够支持自己争夺盟主之位的后台,两拨人马一拍即合,狼狈为奸。却正好让我在递洛家家书的时候撞上。”连青颜叹息着说,“可惜关爷一身好武功,却在大节上不能有始有终,最后被我所杀。关爷变节之事,你们千万不要说出去,这件事牵连甚重,你们追查下去,只会越陷越深。现在的首要之事是将那个刺客照出来,否则谁都不会安全。”   “连师弟放心,我会看着的。你现在身负重伤,更要小心保重,”顾念风一脸诚恳地说。   “我所做之事也并非完全无愧于心,到时候我自会向天下人做出交代。”说到这里,连青颜脸上露出一丝决然的神色。   “那刺客,我认得。”顾念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低声道,“我和他交过手,他是弓天影!”   “卑鄙!”连青颜气愤道,“他为了洛阳的论剑大会,居然如此不择手段!”   “什么是洛阳论剑大会?”祖悲秋好奇地问道。   “那是中原少年豪杰的聚会,十二年举行一次,各门各派的青年高手互相比武较量,选取最优胜者评为论剑公子。这是中原江湖最重要的盛典,也是各路高手成名立万的良机。所谓过龙门身价百倍,一朝成为论剑公子,整个天下武林都会知道你的名字。很多武林人士世世代代都梦想着成为论剑公子。”介绍完这个武林中的盛会,郑东霆心上突然浮出了一个念头,“等一下,弓天影难道要用天山夜落星河剑争论剑公子?但是他已经破出天山派的门墙,江湖规矩他不能再使用天山剑法。”   “哼,这才是最令人气愤之处,为了能够用天山夜落星河剑争夺论剑公子称号,他竟当众声称夜落星河剑并非天山派剑法,而是越女宫新创的一路剑法。”连青颜沉声道。   “他……他竟这么说!”郑东霆诧异道。   “夜落星河剑的初创者是天山派的一位长老,但是那已经是南北朝时代的事情。夜落星河剑剑谱在贞观年间随着一位长老的殒命失落在昆仑山。天山派代代相传的乃是口授的剑诀。在这十几年来,因为太行狮王段腾的活跃,多名善用夜落星河剑的前辈被他杀死。如今整个天山派中只剩下我和连师弟会使这套剑法。现在连师弟身受重伤,无法施展,弓天影正好趁这个机会向整个江湖宣称夜落星河剑份属越女宫。”顾念风慢慢解释道。   “不是还有你?”郑东霆看着顾念风问道。   顾念风漫不经心道:“我没有把握胜他。我在江湖上一直和人切磋,很少和人分生死,更没有连师弟的辉煌战绩。”   “剑凌九霄弓天影如今名声如日中天。数不清的剑法名家败在他诡异莫测的剑法之下。越女宫外阁的势力空前膨胀,天下为之侧目。这中原江湖太平日子过得久了,多了许多欺软怕硬的败类,看到弓天影如此厉害,便纷纷为他摇旗呐喊,他说什么便是什么。这些日子他放出话来,夜落星河剑本事越女宫所创,若是哪个不服,就用夜落星河剑和他较量一番,若是胜了他,他就承认这套剑法并非越女宫所有。”连青颜继续道。   “这样不对的,这不就是说谁将一套武功使得最好,这套武功就是谁创的吗?那么,岂非……”祖悲秋抗声道。   “是啊,这样岂非天下武功都是咱们师父牧天侯创的?”郑东霆愤愤然道。   “所以他才会想尽办法阻挠你们办案,抹去所有关思羽变节的证据,让连师弟永世不得翻身。”顾念风轻描淡写地说道。   “怎么办,师兄,他如果要特意构陷连大侠,那么在聚义厅中那一串脚印一定被他抹去了。”祖悲秋惊叫道。   “现在我们只能寄希望于寻找别的证据,任何在聚义厅中的线索,现在应该已经不复存在。”郑东霆无奈地摇头道。   第三卷 洛阳论剑问情归      第21章 洛阳论剑启幕中      徐州城弥漫着淡淡的清香味道,早春时节已经悄然过去。那些早已经等于及的春花一夜之间竞相开放。闪闪烁烁的花瓣在透明的风中忽隐忽现,给徐州城蒙上了一层动人的面纱。   顾念风低头,动作熟练地处理着郑东霆的伤口。   郑东霆屏住呼吸,面红耳赤地忍受着甜蜜的煎熬。   “你很愤怒。”顾念风的手指划过他肋下的伤口,淡定地说着,一边涂抹金疮药在那一道剑伤上。   “嗯?”郑东霆恍惚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顾念风指的是什么。   “夜落星河剑是越女宫的剑法!”弓天影所宣称的,仿佛一阵阵烈焰烧灼着郑东霆的心。   江湖规矩对他来说就仿佛天条一样神圣,为了一句誓言他宁可十年不使剑,十年不使刀,十年不使枪,甚至十年不使拳。但是弓天影破出师门,欺师灭祖,却可以逍遥法外,一句夜落星河剑是越女宫剑法,他就可以大摇大摆地用天山剑法招摇撞骗。这个世界还有何公道可言?   现在的他不知道是恨弓天影刺伤自己,恨他厚颜无耻将本门剑法卖给越女宫,还是恨自己这十年来做了一个没头没脑的傻瓜。   “你很不甘心。”顾念风肯定地在郑东霆耳边低声说着,仿若蛊惑。一边用绷带缠上伤口。   郑东霆握紧了拳头,咬着牙道:“是。”   顾念风温声道:“放松点,不要让伤口又崩开了。”   郑东霆听着顾念风温和的嗓音,眨眨眼,心里一团愤怒的火焰渐渐熄灭了。   郑东霆不解道:“弓天影这么说,你难道不会……”   “呵,你希望我如何?”顾念风停了一下,俯身咬断绷带,呼出的气喷洒在郑东霆的胸口上。郑东霆下意识颤了颤身子。   顾念风一边打上结,一边抬眸看着郑东霆道:“愤怒?痛心?还是仇恨?没有必要为了这样的人付出情绪。”   郑东霆沉默了,他垂下眼帘,落寞道:“十年……我已经十年没用过剑,没耍过刀,没用过枪了……”   “所以你蠢。”顾念风轻笑道,“不过蠢得可爱。”   “啊?”郑东霆怔了怔。   顾念风淡淡道:“你不希望弓天影得逞,因为你不希望你十年的坚持就像一个笑话。”   郑东霆想了想,点头道:“是!”   顾念风勾起唇角,眼波流转间,漫不经心中展露几分犀利冷酷:“连师弟已经阻止不了弓天影了。天山弟子中会使用夜落星河剑就只剩我。你想我为天山,也为你讨份公道回来?”   “……”郑东霆不说话,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顾念风不会这么做,顾念风不会为天山、不会为他出手。   果然,就听到顾念风继续道:“可这么做,我有什么好处?夜落星河剑属于越女宫也无妨,我又不是只会一种剑法。天山蒙羞?我不在乎。至于你的公道……”   “你的公道,你要自己讨回来。”顾念风凑到郑东霆的耳边,一字一字地说道,仿佛要把每个字刻在郑东霆的心上。   郑东霆听着顾念风的话,急促地呼吸着,浑身上下的血液仿佛熔岩爆发一般沸腾着。   顾念风拔出自己的佩剑,把剑塞到了郑东霆的手上,淡淡道:“想用剑吗?握剑的感觉你都快忘掉了吧?但那些刻在了你骨血里的剑招,你真的会忘记吗?”   手里和剑柄相触的地方渐渐变得炽烈如火,烧灼着他的掌心,烧灼着他的三魂六魄。他渴望着用这把剑将弓天影一剑刺个对穿,渴望淋漓尽致地使一次剑招——天山的夜落星河剑!   为什么他不能使用剑招?   郑东霆一个激灵,忽然回过神,手中一松,剑落在了地上。   “我……不能用夜落星河剑……”郑东霆忽然想起来了,他曾经允诺各门各派,终身不使用他们的武功,否则就要被废去一身内力。他只剩下一身雄厚的内力了,没了内力,他就连轻功都没办法使用了。   顾念风摇摇头,轻轻一笑:“郑东霆,你就这点胆量吗?”   从他走上江湖,从他许下承诺开始。他就没有一刻不在承受江湖人的嘲笑。可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难以忍受。   “是……我是个胆小鬼。”郑东霆恍惚梦语。   顾念风捡起地上的剑,收剑回鞘。   “你好好休息吧。连师弟明早就会去投案自首。到时候我也要动身去洛阳了。也许洛阳还能再见。”   说完他转身离开这件房间。   他们见完连青颜就从树林里离开了。关中刑堂有危险,就在徐州城找了家客栈住下来。   顾念风自己不想出手,他习惯保有底牌,他的武功不到最后时刻,是绝对不会暴露的。用伪装的武功和弓天影比赛,弓天影一个狠手自己说不准就没命了,为了一个小小地比赛暴露底牌,这不是他的作风。   至于郑东霆……   他是真的有些好奇,夜落星河剑在郑东霆手里会是什么样子……   自从关思羽死后,汪谷昌就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关中剑派的生死大事一向由刑堂处决,过半的事务都是关爷亲自处理。关爷只是看在他老实本分的面上才让他执掌徐州杀威堂,为他做些联络接应的工作。   如今关爷突然身死,关中刑堂似乎突然崩溃了一般,他不但要忙着调派人手出去搜捕连青颜,还要分出大半精力打理刑堂无人办理的案件,直忙得他七窍生烟,只想一死了之。   这一天,就在他将自己埋在一堆文书中的时候,一个掌刑官风风火火地冲进他的书房,大声道:“启禀汪师叔,连……连青颜……他他……”   “什么?”汪谷昌听到连青颜的名字顿时欣喜若狂,“小子们把他抓回来了?”   话刚出口,汪谷昌就想自搧一个耳光。他虽然把徐州分舵能派出去的关中精锐都派光了,但是他心知肚明,这些徐州弟子碰到连青颜能够保住命爬回来就已经偷笑了,还谈什么把连青颜逮住。   “何事惊慌?”汪谷昌叹了口气,烦闷地问道,“是否有连青颜的消息了?”   “他……他,他”这位掌刑官说到这里,舌头已经不受控制地开始打突。就在这时,一只手突然从门后伸出来,在这掌刑官的背后一拍:“还是让我来说吧。”   此话一出,汪谷昌感到浑身的汗毛齐齐倒竖,连脑后的头发都炸了起来,他猛地将面前的书桌一推,“呛”一声拔出腰间的剑:“连青颜!”   随着他的话间沉落,一身月白衣衫的加青颜微笑着信步走进了汪谷昌的书房。   “汪长老,我来这里是来投案的。”连青颜礼貌地朝汪谷昌微微点了点头,朗声道。   “投……投案?”汪谷昌乍听之下恍在梦中,不由得喃喃地重复道。   “是。我连青颜承认和洛家蒙混七派弟子北伐太行,此事和洛家无关,我承担一切罪责,而且我也承认杀死了关爷。”连青颜沉声道。   “你真杀了关爷!”汪谷昌此刻已经忘记了刚才的恐惧,勃然大怒。   “因为关爷已经变节。”连青颜不动声色地补充道。   汪谷昌愣了一下,随即大声吼道:“不……不可能。”   “汪长老,你刚才愣了一下。”连青颜凝目道,“这说明你认为关爷的变节并不是没有可能,不是吗?”   “胡……胡说!”汪谷昌连忙涨红了脸否认道。   “汪长老,你多年来执掌杀威堂,刑堂是怎样运作的,你不会不知。这么多年江湖上只知道有刑堂堂主,却不知道有关中掌门,关中内乱早就迫在眉睫,这些都该怪谁,你心里应该有数。”连青颜淡然道。   “这……”汪谷昌听到这里,心乱如麻,缓缓低下头来,犹豫了良久终于挣扎着沉声道,“关爷当年任侠仗义,如今虽然……不复当初,但是断然不会背叛武林。”说完这句话,他不禁叹了口气,似乎自己都不太相信这句话。   关中刑堂历来是关中剑派号令武林的核心组织,当初关中剑派掌门梅掌门坚持选择关思羽作为刑堂堂主,就是看中了他急公好义、任侠无双的高风亮节。   关思羽初掌刑堂之时,处事公允、断案如神、威服天下,在他手下做事别提多么舒心痛快。但是自从他娶了那个叫做南宫芸的绝代佳人为妻,他就变了一个人。他开始恋栈权势,任人唯亲,私自培养死士,甚至开始藐视梅老掌门的权威。   关中子弟们表面上不敢妄言,但是私底下都觉得关爷被那个南宫妖妇迷了心窍,再也不是当年的仁义关爷。   二十年来,掌门的权力不断被刑堂架空,从此江湖只知有关中刑堂,不再知道有关中掌门。   而对关爷有知遇之恩的梅老掌门也在练功的时候莫名其妙地走火入魔而死,其中的真相,谁也说不清。   说到底,红颜祸水,温柔乡是英雄冢。   “汪长老,我知道你迫于关爷的威势,尽量为刑堂效力,但是你心知肚明,关爷所做的一切并非问心无愧;而当他发现自己朝夕依仗的一切化为乌有之后,他会有些什么举动。我知道汪长老的难处,所以我主动投案自首,你可以将我收押入监,只要关中剑派可以给我一个公正无私的公审,将所有真相大白天下。“连青颜朗声道。   “关爷已经过世,关中一切听凭掌门吩咐,我会立刻发书禀明掌门,一得等他的指示。”汪谷昌沉声道,“我会建议他进行长安公审,不过这也是我能做的一切。”   “已经足够了,感谢汪长老的体谅。”连青颜说到这里,从腰间解下长剑,恭恭敬敬放到汪长老面前。   自从连清颜一力承担了捏造洛家惨案、杀死刑堂堂主诸般罪名,江南洛家声誉一落千丈。   连青颜身上担着一条人命,但本身来历非凡,他的父亲连紫杰贵为天山派掌门,位高权重,在各大门派中人脉极广。而他自己出道以来行侠仗义,也做了不少利国利民的侠举,在江湖中的地位崇高,无数白道英豪视其为心中偶像。   这个牵连广泛的人命官司,成了这几十年来最引人注目的巨案。   一直在江湖中韬光养晦的关中剑派掌门突然发出掌门贴,召集所有留守中原的关中弟子共同押解连青颜到长安关中总堂接收审理。   与此同时,关中剑派数十道英雄帖发到了武林中七大剑派,八大世家,甚至连江湖褒贬不一的五大帮也收到了拜帖。这位一直据不露面的关中剑派神秘掌门竟然要在关中刑堂总部对连青颜进行盛大的公审。   这位关中掌门在江湖总没什么声望,人脉也不广,人们对他的尊敬也仅仅因为他是关中剑派掌门而已。但是他选择的这个时机却是恰到好处。公升日期正好定在洛阳论剑大会之后的第三天。   洛阳论剑乃是武林十二年一度的盛典,七大剑派、八大世家、五大帮派,甚至黑道五门十三会都会不远万里前来观看。根本不必任何人多做召唤。   论剑结束之后,兴致未尽的武林人士多会流连在洛阳,想要多看一些江湖大事过瘾。如今这杀关之案正好可以遂了这些武林人士的心愿,论完剑再来看武林公审杀关凶手连青颜,何其快哉。   收到掌门贴的当日,关中剑派徐州主事人太阳剑汪谷昌立刻调齐中原十杰和杀威堂刑堂高手,押解着五花大绑的连青颜朝着洛阳进发。这位神秘掌门特地吩咐了他们可以在洛阳大会时略作停留。这可让关中弟子们皆大欢喜。十二年一度的盛举他们怎愿错过。如今掌门人遂了他们的心愿,无论他是出于何种目的,在这一刻他都得到了关中剑派上下的一致拥护。   顾念风慢慢赶到洛阳,恰恰好压着时间赶到了洛阳论剑。   唐朝的洛阳作为陪都,拥有宫城,皇城和著名的行宫西苑,乃是皇亲贵族流连忘返之地,守卫也格外森严。   整个洛阳城在六百声街鼓喊停之后,便只剩下巡街使、金吾卫和有着特殊事物的政府官员时或出现,其他时候都是绝对空寂无人,仿佛一片死地。   但这一天入夜,洛阳不再沉寂!   只见通往南市的南北各两条大道上,上百条黑漆漆的身影风驰电掣地朝着南市的中心飞奔而来。南市东南两条中心干道上,也各有数十个黑衣身影脱弦利箭般疾驰而至。   两股黑色的洪流在南市正中心的街区汇作一团,一阵嘹亮的喝声响彻了南市大小街道,这数百名壮士同时点亮了手中的松油火把,跳上了南市中心街区最高的建筑,将手中的火把高高举到空中。明亮的火光将黑暗的南市顿时照如白昼,仿佛黎明提前来到了这座城市的一角。   火把亮起之时,四位孔武有力的壮汉从街区的四角高高跃起,跳到这个街区四座高度一致的店肆上,紧接着从一位紧衣美妇抱着一团耀眼的丝绸来到街区的正中心。   只见她一个婀娜多姿的飞旋,整匹耀眼生花的锦缎在她手中展开,仿佛一片无边无际的彩云,向着上空冉冉升起,当这匹锦缎旋转着升到了四位壮汉立身之处,这四位壮汉一人伸出一只手,抓住锦缎的一角,用力一展。这四方形的锦缎顿时被凌空抻开,化为一方悬在半空的平地。   这是岭南绣锦庄庄主神针卫夫人用天蚕丝织就。天蚕丝乃是蜀中特产,韧性极强,堪比老藤,以它作锦,不畏刀砍斧削,火烧烟熏,乃是天下神品。这一匹天蚕锦是天下江湖人士共同筹资织成,耗时十年之久。   壮汉立足的四座店肆虽然不是南市最高建筑,但是地理位置却很令人满意,位于街区中心地带,周围高耸的酒楼店肆密布,视角极好。   “擂台已立!”站在街区最中央的锦衣美妇左右观察了一下这匹锦缎平面的歪斜,满意地点点头,高声宣布道。   这呼喝声清丽悦耳,直传千里。随着她的喝声,在东南西北响起一阵欢呼喝彩的喧嚣声,成千上万的身影从四面八方飞檐走壁,穿房越街,呼啸而来。   转瞬之间,在擂台周围的酒楼店肆之上,已经密密麻麻地站满了数千装束各异的江湖豪杰,每个人手中都高高举着一个火折字帮助举火把的汉子照明。此刻的南市在这百余支火把和数千火折子的照耀下,明媚刺眼,甚至亮过了日光。   很多人都涌到了这个擂台下,顾念风也在人群中站定。   就在这时,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声从擂台周围的建筑上响起。祖悲秋和洛秋彤同时抬眼望去,只见七道矫健如虹的身影宛若七条出海的苍龙,同时跃到了擂台之上。   “各位江湖好汉,十二年不见,一向可好?”七人中首先发话的,竟是一个浑身灰白僧衣的老僧。   “我看到不少新面孔,也有不少是十二年前的旧识,洛阳论剑十二年一届,其间辗转变换,江湖不知生生死死了多少英雄豪杰,想起来真令人慨叹。如今洛阳豪事再举,希望这一次佛祖保佑,我们能够选出一个长命百岁的论剑公子。”   “好!”台下因为这句话重新燃起了火热的激情,人们纷纷大声叫好,用力鼓掌。   “对于那些初来乍到的,可能不认得老衲,先自我介绍一下,我乃少林罗汉堂首座天龙禅师。”天龙禅师笑着说。   他的话引起了一阵惊叹声。这数千的江湖豪杰之中,的确有很多第一次来参加论剑的江湖后起之秀,从未见过天龙禅师,如今听他自报来历,才知道原来他就是号令少林年轻一代所有僧众的罗汉堂首席。   “蒙江湖朋友们的厚爱,我和另外六位同仁被选为这次论剑大会的镇擂人,主持擂台上的一切,包括擂规、争执和处理突发意外。现在我向大家介绍一下其他的镇擂人。”天龙禅师朝自己的身边一指,“在我身边的乃是天山派泛舟居主事,人称落日鹰的熊振坤熊长老。”   熊振坤是一个身材瘦小的老者,干瘦的脸颊,花白的山羊胡子,半开半闭的眼睛。   泛舟居主事乃是所有天山派下山行侠弟子的总教头。所有在江湖上成名立万的天山弟子都要尊称他一声老师,这样的江湖地位,又有谁敢不敬。   听到天龙禅师的介绍,熊振坤朝台下微微一点头,随即又恢复了闭目养神的样子。   接着天龙禅师又指了指站在他另一侧的越女宫长老慕容妍:“这位乃是江湖中大名鼎鼎的冷面观音慕容妍长老。越女宫天女殿主事,葬剑池第一护法,越女宫外阁总管。”   台下立刻也响起了一阵应景的掌声。   接下来天龙禅师来到一位身材略显发福,脸色白净,面露微笑的中年人身边,用手一指,高声道:“这位便是海南剑派长老,江湖上声明如日中天的斩风剑王童天奇,海南偏锋剑的首创人之一。”   满脸微笑的童天奇连忙朝台下一拱手,朗声道:“众位有礼了。”   海南剑派地处东南一隅,一向名剑辈出。   天龙禅师来到一位忠厚长者身边,驻足站立,抬手一指,朗声道:“这位乃是浣花英雄楼楼主,川中华家现任家主,人称蜀侠的华超华长老。”   听到华超的名字,众人顿时用力地鼓起掌来。华超忠义传家,十六岁行走江湖,行侠仗义,如今英雄楼十三杰都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弟子。人们出于尊敬,称其为蜀中第一侠。   接着,天龙禅师来到了一位身材比他还要彪悍魁伟的老者身边,用力一拍他的肩膀,用手一指:“天下闻名的豹师赵如刚,嵩山派第一长老,永镇洛阳的刀王,驰豹夺命刀的创立人,我不用多为大家再多介绍了吧?”   “赵前辈,好久不见!”场中的河南豪杰们首先大声呼喊了起来,接着潮水般的掌声响起。   天龙禅师走到最后一位镇擂人面前,伸手一指,迟疑了一下,随即咳嗽一声,沉声道:“这位乃是关中剑派掌门,梅……梅掌门。”说到这里,他皱眉朝身边的人望了一眼,尴尬地挠了挠自己的秃头。   他的话令全场豪杰统统一愣,同时抬头朝台上望去。只见这位名不见经传的关中掌门人浑身上下裹在一身密不透风的墨绿色衣衫之中,头上戴着墨绿色的斗笠,脸上挂着厚厚的黑纱,双手拢入袖中,双腿紧并,立于台上,全身上下的肌肤竟然半分都未露出,让人根本看不出他是老是幼,是男是女。   听到天龙禅师的介绍,这位梅掌门双袖一并,做抱拳状,向台下行了一个罗圈礼,接着退到天龙禅师身后,继续一言不发。   “喀。”天龙禅师介绍完最后一位镇擂人,接着咳嗽了一声,来到擂台边缘,双手一张,大声道,“和历届论剑大会一样,决定论剑公子的方法就是打擂。擂台就是这一匹天蚕锦,站稳脚跟,还在喘气就是赢,屁股着地,一命呜呼就是输。一上擂台生死由命,没想清楚可别上来找死。”   “这是论剑擂台的第一天,照老规矩,七大剑派、八大世家的弟子都不得上场,给其他门派世家的豪杰少年一个出头露脸的机会,十二年一次,所有人都该来过过瘾,对不对?”   “对!”台下众人一阵欢腾,纷纷大声道。   “擂台的规矩还是要说一下,擂主连胜三场,下去休息,明天再战。挑战擂主成功算一场,接着连胜两场即可下去休息,明天再战。败过一场者,不得再上场打擂,连胜三场者第二日必任擂主。若是无人挑战,擂主之间亦可互相挑战。咱们论剑大会从今天开始,每天夜里开张,直到有一天我们台上只剩下一个擂主,他就是我们的论剑公子。”天龙禅师朗声道。   “好,好,好!”台下的江湖好汉们兴奋地扯开嗓子大声吼道。   天龙禅师笑着高举双手,大声道:“成名立万,就在今朝,各位英雄好汉还等什么?”   他的话迎来更加响亮的欢呼声,数道矫捷的身影已经从四面八方朝着擂台上落去。   “陈州五凤朝阳刀门方如岚请教高明!”   “滑州三花枪门诸葛辉请教高明!”   “颖南鹰爪门王慕贤请教高明!”   “凤州地趟刀门苗文虎请教高明!”   “利州子午棍门刁仲昆请教高明!”   今天是第一天,没有顾念风的事,他只是来看看,江湖上又出了了什么新鲜事没有?   看了半天,也没见着什么出挑人物,也未曾在人海里遇见郑东霆。   天山的弟子来了不少,顾念风没有上前打招呼,只远远看着。   一夜过去,顾念风休息一二,就打算和天山子弟会和了,之后他还要上场,总得和他们招呼一声。   “顾兄,真是好久不见啊?”一声带着惊喜的呼声从后面传来。   顾念风回头,笑着拱拱手道:“彭七兄弟,近来可好?”   一头青色毛皮的壮硕马匹,马上高高坐着一位精瘦少年。此人一身青色武士装,脚踏青靴,披一件黑色大氅,头戴青色斗笠,襟前别着一朵花盘巨大的雪白牡丹,看起来英姿飒爽,格外精神抖擞。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腰间左一右二,总共佩着三把同样的长刀。   “好得很,几年前你来找我切磋,我输了你一招,这次洛阳论剑,我一定要胜过你!”   “那就拭目以待了。”顾念风曾经为了领教五虎断门刀,去了青州,结识了这位彭七。   这青衣少年懒洋洋地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随着他手臂的伸展,在他背后仿佛孔雀开屏一样露出四把一模一样的单刀刀柄,猩红色的刀穗在晨风中猎猎飘舞,煞是好看。   “嘿嘿,哈哈,是不是有些眼熟啊?”这青衣少年得意洋洋地仰着头摆着姿势,“当年咱们青州先祖就是佩着七把长刀,别着这一朵洛阳名产——月夜流香,骑着高昌马,来到洛阳一战成名。”   顾念风看了一眼,笑道:“月夜流香?这花是月光白。马不是高昌马,是川马。”   “见鬼了,有这么明显吗?怎么又让人认出来了?难道只有我这么容易被骗?” 彭七懊恼道。   “怎么?还有人同我一样不给你面子?”顾念风曾夸过彭七是个“妙人”,不得不说,这是个坦荡有趣的少年,逗逗也挺好玩的。   “就是那个郑东霆!”彭七撇撇嘴,“刚刚在刀铺门口看见他了。嘿嘿,他想要买七把单刀。”   “买刀,七把?”顾念风若有所思道,“五虎断门刀?”   “哈哈,就是这个!”彭七笑道,“他的弟弟被弓天影杀死了,他大概想要报仇?五虎断门刀不就是克制夜落星河剑的。”   “他要违反誓言?”顾念风挑眉问道。   “他倒是想,郑东霆也算是条汉子,虽然在江湖上混得宛如一条土狗,但是胜在坚守本分。他若是破了誓言,立刻会被七派八家同时缉捕。”彭七耸耸肩,“现在,洛阳没有刀卖给他了。巡街使发出告文,将所有库存的武器都上了封,没有官府许可,不得卖给外人,如今别说洛阳,整个河南都没有人敢卖刀剑的。没有刀,他也使用不了!”   “他那弟弟又是怎么回事?”   彭七笑笑道:“我娘和郑太夫人曾经是闺中知己,我和他那同父异母的弟弟郑东莱当年在并州也算一起玩过。可惜,这个人刚愎自用,搞得大家都不愉快,所以也有几年没见面了。听说……他是多嘴问了一句‘夜落星河剑不是天山的吗?’就被弓天影听到了,然后……被拿来立威了。”   “……死得挺冤枉。”   “郑东莱的仇嘛,反正我也要争论剑第一,早晚和弓天影对上,就顺手帮他把仇报了吧。”彭七说到这里,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   “彭七兄弟有自信是好事,祝你好运。”顾念风听到这里,大概了解了过程,“我要和天山的同门会和了,洛阳论剑的擂台上再见。”      第22章 心底情思藏不住      在接下来的这三天里,江湖上除了七大派八大世家之外的世家高手,各个江湖怪杰都已经在擂台上亮了相。千奇百怪的武功路数和江湖绝学争先恐后地粉墨登场,看得来洛阳的江湖子弟眼花缭乱,大呼过瘾。   顾念风没有刻意去寻找郑东霆,而是和天山弟子交代后自己独处了三天。   从这第五天开始,七大派八大世家就会各派高手登台,包括顾念风。   今日的南市气氛和往日截然不同。六百声街鼓响过,南市四面纵横六条街道上密密麻麻排满了顶盔贯甲,龙精虎猛的金吾卫。这些金吾卫并没有封锁道路,只是排成整齐的阵列,列在街道两侧,虎视眈眈地注视着从街道中间疾驰而过的江湖客。每一队金吾卫的正前方都有一位目射神光的英伟头领,一看就知道身具神功,可以和武林高手一较高下。   南市中央作为擂台支柱的四座店肆周围密密麻麻站满了浑身黑衣黑甲的皇族禁卫军,上百江湖人士默默地驻足站立在屋顶上,和地上黑甲禁卫军形成了对峙。   “歌舒侯爷,这里是江湖上十二年一度的论剑大会,南市今夜非皇亲国戚留恋之地,还请移驾回宫。”就在双方僵持不下之时,一个苍劲的声音突然洪钟般响起,发话的正是少林罗汉堂首座天龙禅师。   “天龙禅师,多年不见,一向可好?”禁卫军严密的阵行突然中裂开来,门旗大开处,一位皂袍金甲,魁伟雄壮的将军在周围一众皇家精卫拱卫中,施施然策马而来。   “多谢侯爷挂念,小僧尚可苟延残喘。”天龙禅师点首一礼。   “天龙禅师,各位江湖朋友,你们这么大马金刀地在洛阳南市比武,无法无天,可让我这个河南尹颇为难做。”歌舒侯爷面沉似水地说。   “王爷,我江湖中人一向无拘无束惯了,在江湖中是这样,在城镇中也是如此。官府不一惹我们,我们也不会招惹官家。这洛阳擂十二年一次,选完论剑公子,我们立刻拍拍屁股走人。王爷不必多虑。”天龙禅师沉声道。   “哈哈,天龙禅师还是和二十年前一样爽利痛快。不知不觉沉浮宦海二十年,往日行走江湖的日子真是让我好生想念。”歌舒王爷微笑着抚须叹息了一声,似乎有着无穷的感慨。   “牧羊童子想戎装,虬髯将士想放羊,人是不能拥有一切的,江湖和庙堂,你只能任选其一。”天龙禅师的眼中露出一丝同感的神情,放缓了语气,淡淡地说。   “江湖……”歌舒侯爷目光微微一暗,说到这里,他轻轻叹了口气,猛然沉下脸来,“无论如何,我仍然是总镇洛阳的官,你们既然到了我地头,就要听我的号令!”   “侯爷,莫非你要强制驱逐我们?可还记得二十四年前想要驱逐我们出洛阳的河南尹?”天女殿主慕容妍冷然道。   “那个白痴。”歌舒侯爷微微一笑,“灰头土脸,丢官回家,现在恐怕仍在益州养老。”   “我可以让你们洛阳擂照旧举行,只要你们答应我一个条件。夺得这一届洛阳论剑公子的江湖侠少,恐怕要委屈一下,做我这个侯爷的金龟婿,迎娶我的爱女歌舒慧为妻。”歌舒侯爷笑着扬声道。   他的话立刻引起在场所有江湖中人的大哗。歌舒侯爷权倾朝野,福威甲天下,乃是大唐朝廷第一品人物,如果能够成为他的女婿,这荣华富贵,高官厚禄,终生将享受不尽。   “等一下,咱们江湖人物,自由自在惯了,可当不得官的,这里的朋友不一定愿意入赘。”在人头攒动的江湖子弟中突然有一个声音高高地响起。在场的所有人都朝着声音响起的地方望去,却看到密密麻麻的人头,也分辨不出说话的是谁。   “谁说我要入赘的女婿,谁得了第一,小女就跟他走,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四海江湖,随你们去。”歌舒侯爷豁达地一摆手,微笑着说。   “咱们江湖人成亲可也要讲个眼缘,你家姑娘长成什么样子,好歹出个画像让我们观摩一下。”   “原来这位兄台想要看看货色,女儿,出来见见人。”歌舒侯爷仰天打了个哈哈,往后一扬手。   密集的黑甲禁卫军阵型开始了另一场波动,骑着高头大马的战士勒动缰绳,纷纷让出一条两人宽的道路。在场的江湖人物此刻都纷纷伸直了脖子朝阵中望去。   只见一位肩披银色狐皮大氅,身穿橘红色紧身胡服,斜戴狐皮胡帽的妙龄少女侧骑着一匹胭脂马,缓缓从阵中走出。   这位少女仿从名画中走来的仙人,明眸皓齿,肌肤赛雪,她的身材娇小窈窕,眉目之间有着胡人的气质,脸庞棱角分明。她那灵动的大眼睛毫不胆怯地扫视着在场的豪杰少年,似乎正在好奇地猜想自己未来的夫婿到底是谁。   “怎么样?你们若无异议,现在就可以开擂了!”歌舒侯爷大喝一声,将一群江湖子弟从昏昏沉沉中唤醒。   “好,好,好!”南市上下数千江湖弟子纷纷大声叫好,这些年轻才俊一向风流自诩,能够有这样香艳的夺冠奖励怎会不从,个个双目放光,恨不得立刻冲上擂台,一口气夺取第一。   天龙禅师摇了摇头,苦笑一声,道:“好,就依侯爷,今年洛阳擂的新规矩,谁得了论剑第一,就要迎娶歌舒侯爷秀外慧中的女儿歌舒慧为妻。作为嘉宾,侯爷和令千金可以在场观看。其他无干人士,就请离去。”   “公平得很,就是这样。”歌舒侯爷一蹁腿矫健地从马上跳下来,回头发布了几个简单的号令,随他一起前来的黑衣禁卫和金吾卫立刻齐刷刷地转身,朝着南市之外大步离去。接着这位歌舒侯爷一挽女儿的手,父女俩人一起高高跃起,落到了南市中心最高的酒楼屋顶,和其他的江湖人物一样面对擂台席地而坐,完全没有了一点儿皇亲国戚的架子。   与此同时,神针卫夫人在万众欢呼声中大踏步走到南市正中,一展手中的天蚕锦,这五光十色的锦缎立刻高高飘到了半空,被四方力士一把抓住,纵横展开。   “擂台已立!”   “好!”在一片呼喝之中,早就已经等不及的七大派八大世家名门子弟纷纷朝着擂台上跳去。   前四日三战连胜的擂主在七大派八大世家的高手蜂拥而上之后,纷纷被拳打脚踢、剑敲刀砍驱赶下了擂台。新一轮的三胜擂主全部被这些名门世家的弟子占据,只剩下一位从岭南哀牢山来的剑客仍然坚守着擂主之位。他的名字叫做风空寂,一个充满了落寞气息的名字。   这几日里,顾念风看来的出彩的人物只有一个风空寂。   哀牢山的十分不舍剑是天底下少有的可以媲美天山夜落星河剑的快剑。   “顾师弟,你这几日去了哪里?怎么不见人影?”洛秋彤看见顾念风又出现在天山弟子的面前,语气带着几分兴奋。   连青颜已经不能参加洛阳论剑,那么只有顾念风能为夜落星河剑正名了。   “一个人静静,调整一下心态而已。”顾念风随口敷衍地说了一个答案。   然后他看向连青颜,沉稳正色道:“连师弟放心,我定会全力以赴的。”   天知道他根本没打算上场。   关中子弟聚集之地的正中间,连青颜静静地盘膝坐在地上,杀威堂六位掌刑官,六把明如秋水的长剑成一朵六瓣花型围指在他优雅的颈项处。   他的双手戴着青色的镣铐,在夜光中熠熠闪烁。他的眼神平静如水,而洛秋彤和其他天山弟子此刻也静静地陪伴在这位天山最优秀的门人周围。原来那些盼论剑盼了十二年的关中弟子谁也不想在黑漆漆的客栈中看守连青颜这位杀关重犯,所以大家一致同意将连青颜一同带到比武现场,一边看表演,一边看犯人,一举两得。   顾念风一眼就能找到他们,毫不费力。   “顾师兄,绝不能让弓天影得逞。”连青颜的话干脆利落,充满他坚定。   顾念风看了眼也在一旁的郑东霆,应道:“自然。”   祖悲秋对洛秋彤念念不忘,郑东霆看着这个师弟,是以他们暂时和天山众人一样住在天山的湘红别院。   郑东霆不自在地移开眼,躲避顾念风的眼神。   只要一看到顾念风,他就会不自觉地想起那天顾念风好似蛊惑的话。   他只有一身内力和轻功了,失去了它们,他再也无法行走江湖了。他就会彻底地成为一个废人。   但他忘不了!   “你的公道,你要自己讨回来。”   “想用剑吗?握剑的感觉你都快忘掉了吧?但那些刻在了你骨血里的剑招,你真的会忘记吗?”   ……   台上热烈的比赛进行着,郑东霆的脑子却一片混乱。   直到今日的比赛结束了,他都没回过神。台上的争斗格外精彩,时不时从人群中传来叫好声,但郑东霆愣是没有半点察觉。   连他是怎么回去的,他也不记得了。   关中剑法,哀牢山剑法,落日剑法,十分不舍剑,各种郑东霆认识或不认识的剑法接踵而至。各种人影一一出现,他们使着不同的剑招和郑东霆对抗。   秀美绝伦的剑华在他的眼前画出一道梦幻般的光轨,令他意乱情迷,魂不守舍。兴奋,委屈,失落,欣慰,期待诸般平日里自己拼命压抑的感情此刻就仿佛山洪爆发一般席卷了郑东霆全身每一个角落。他像一个等了一辈子终于等到了上元节的小孩子,望着漫天烟花,激动得潸然泪下。他哽咽着疯狂挥舞手中不知哪里来的长剑,在寂静的夜空中画出一道道亮丽的光虹,将眼前缤纷坠落的剑纹统统挡在身外。   一个个身影渐渐黯淡朦胧。   “不要走!请不要走!我还有两招没使出来,让我使出来你们再走,求求你们!”看到周围的身影渐渐消失不见,郑东霆苦苦哀求着,但是,没有人理会他,该消失的终是消失了。   “我知道这是梦。为什么连梦也不让我做久一点,我只想使这一招……”郑东霆大声吼叫着这一招的名字,但是他的声音却总也传不到他们的耳朵。于是他不停地嘶吼着,直到声嘶力竭。   “吓!”郑东霆猛地从床上坐起身,剧烈在喘息着。他感到浑身疲惫得就像经历过一场大战,额上是粘稠的汗水。他用手用力糊了糊脸庞,缓缓抬起头来,眼前的情景却让他大吃一惊:祖悲秋滚滚的大头此刻离他只有数寸远。   “哇,师弟,想要吓死我吗?”郑东霆瞪圆了眼睛。   “你才吓死我了,师兄!”祖悲秋瞪圆了一对水汪汪的小眼睛,“你一直在做恶梦,在梦中大吼大叫,像发疯了一样。”   “大吼大叫,是吗?”郑东霆脸一红,再抬头一看,只见在湘红院暂住的洛秋彤等天山弟子都聚集在自己房间门外,好奇地朝自己探头探脑张望。   “明知道我在做恶梦,怎不叫醒我?”郑东霆狠狠瞪了祖悲秋一眼,接着他凑到祖悲秋耳边轻声问,“我喊了些什么?”   “你一直叫着:天星海雨兑酒饮。”祖悲秋想了想,满有把握地说。   “天星海雨兑酒饮,……嘿。”郑东霆脸上露出一丝颓丧之色,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朝旁一摸,想要寻找咋夜沽来的酒,却只摸到一个空空如也的酒壶。   “天星海雨兑酒饮,一招完克风空寂的哀牢剑法,实在是令人拍案叫绝。”顾念风脸上带着微笑,围在门前的天山弟子纷纷让开一条去路,天山玉侠飘然走进了郑东霆的房间。看到他那永远雅俊风流的模样,郑东霆一如既往地感到自惭形秽。   顾念风随意坐在了床头,低声笑道:“你从来都没忘记那些招式。”   郑东霆苦笑一声,抚额道:“不过是喝多了酒……”   他似乎不想提起这事。口气黯然。   顾念风居然也随他去,很是时候地转移话题:“东霆,我来这里是想邀请你和我一起去观擂,不知你是否赏光?”   郑东霆这才大吃一惊:“已经到了开擂的时候了?”   “可不是!”一旁的祖悲秋插进话头,“师兄,你这一觉可从天光一直睡到了天黑。”   他的话音刚落,一阵震天的欢呼声已经透过湘红院冲进庭院,显示着洛阳擂已经开始。   郑东霆扶着鼓胀欲裂的脑袋,思及方才那令他阴郁难受的梦境,不由得颓唐地叹了口气:“对不起,今天我不想去了。”   “什么!师兄,你不是说真正精彩的……”祖悲秋立时叫了起来。   “闭嘴,我知道自己说了什么!不去就是不去。”说到这里,郑东霆一头躺倒在床上,用枕头蒙住了头。   “师兄……”祖悲秋还要说话,却被顾念风一把按住肩头,朝他摆了摆手。   “你让他休息一下把,我留下。”   “师兄,我也和秋彤他们去了,回来再和你聊。”祖悲秋说到这里,也站起了身,兴冲冲地走了。一时之间,客房里只剩下了郑东霆和顾念风。   湘红馆外数千豪杰嘈杂的吵闹声一阵阵传来,郑东霆忍不住将挡在头上的枕头移开,默默倾听着,幻想着擂上豪杰们此起彼落,刀来枪往的厮杀角斗。   “关中剑派昨天已经上了台,浣花,嵩山,海南也该上台了。还有彭门,萧氏,少林,天山,越女宫。”顾念风坐在床边上,看着郑东霆直叙道。   郑东霆的眼前不停闪现着无数风华正茂的绝代少侠,少林拳、彭门刀、萧家枪、天山剑、越女罡在他们的手下施展得虎虎生威,令人眼花缭乱。但是这些人的身影却又渐渐变化成自己,他想象着自己施展着这些一辈子无法使用的武功在擂台上呼风唤雨,纵横驰骋,就仿佛重新回到了自己清纯无暇,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   “哈哈,各位见笑了,在下彭七,来自青州彭门!”一个洪亮悦耳的粗旷嗓音突然穿过数千江湖子弟的嘈杂声,从外面传入郑东霆的耳中。   “彭七?那个傻小子?”郑东霆猛然抬起头,从床上站起身,下意识地朝门口走去,却在门口再次停住脚步。   “歌舒郡主,你可看清楚了。在下身体健康,并无残疾,性情诙谐风趣。不但武功高强,而且斗鸡走狗,马球双陆样样俱精,嫁给我保证你不会气闷。彭某的心,就像新出炉的胡饼,完整无缺,全部献给……你!”彭七话音刚落,洛阳擂畔已经变成了一片欢腾的海洋,声嘶力竭的叫好声和海潮般的掌声混响在一起,化为隆隆的春雷,那些观擂的江湖少年仿佛等了整夜的戏迷终于盼到了心中的大戏。   风流倜傥,豪放不羁,这是郑东霆当年一直憧憬的人生。   郑东霆闭上眼睛,用手心扶住额头,勉强压抑着一阵阵宿醉的头痛和心头难言的酸楚。他抬起头,长长叹了口气,疲惫得开口:“你怎么不去?”   “我打算明天上台。”顾念风挑眉一笑,“而且……我以为,你现在很需要我。”   郑东霆怔怔地看着坐在床边的顾念风,一步一步向他走近。   温文尔雅,唇畔含笑,即使他温柔的双眸和微扬的唇角背后是残酷冷漠,依旧有让人飞蛾扑火为之倾倒的魅力。   郑东霆突然有了一种不顾一切的冲动。在大脑思索判断之前,身体已经豁出去地做出了行动。   他跪坐在顾念风的身前,双手环抱住顾念风的脖领,仰头,对上那冰冷的薄唇,印上虔诚的吻,带着炙热的决绝,恍若献祭。   顾念风眼神微闪,却没有避开这个吻。他一动不动地接受了这个纯情的吻,唇与唇相触。   在郑东霆退开的时候,顾念风忽然开口道:“你弄错了。”   他伸出手,按住了郑东霆的后脑,把他按向自己,低头含住他的唇瓣,继而温柔地绕住他的舌尖,突如其来的回应让郑东霆有些措手不及,他脑中一片空白,只是顺从地闭上眼睛,只是本能的想抱住他,紧些,再紧些。   一切结束的时候,一阵闷雷般的欢呼声透过墙壁,传了进来。隐隐约约间,他恍惚听到成千上万人异口同声地嘶吼着:“好功夫!”“青州彭门好样的!”“青州刀法威震天下!”“天下英雄,彭七第一!”   一吻终了,他虽然短暂地忘了一切,可终究还是被不断地提醒着。   “东霆,你不甘心。”顾念风的话温柔缱绻,在耳边又一次轻轻想起,“不是为了你的弟弟……是你真的不甘心。”   十二年一度的洛阳擂似乎比亲生兄弟的血仇更令他涌起想要破戒的冲动。如果此刻他在洛阳擂上和弓天影放对,他几乎分不清自己是为了给亲兄弟报仇,还是给自己找一个施展武功的理由。   郑东霆突然自嘲地苦笑了一声:“是啊,亲兄弟的血仇也不能成为破戒的理由,郑东霆阿郑东霆,原来你还是心存侥幸,梦想着能够痛快一次,却不受惩罚。早知如此,当初何必去做牧天侯的徒弟。所有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须怪不得别人。你命中注定,是一个有力使不出的废物。”   “……你还要逃避?”顾念风眼神平静,好像两个人之间刚刚的旖旎气氛只是一个幻觉。   “为什么?顾念风,你……到底想干什么?我争不过你。我知道我在你眼里不过是个笑话。我是在逃避,我喜欢你,但我不敢说。我想痛痛快快地使用一次武功,但我不敢做。我是个胆小鬼又怎么样?”郑东霆的声音里充满了颓然的倦意,“耍我很好玩吗?你爱耍我,我随你耍,谁叫我喜欢你。可是……你一次次提醒我,到底想做什么。你告诉我吧,让我被耍也被耍个明白。”   这一番话仿佛破罐子破摔。   顾念风轻轻笑出声,惬意道:“很好。你承认了。”   他站起身,慢慢向门口走,一边走一边说:“只要你承认你不甘心了,这就够了。”   只要承认了,郑东霆就逃避不了了。   顾念风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看看郑东霆肆意张扬的样子,如同郑东霆追寻着顾念风的真实,顾念风也有了兴趣探查郑东霆的真实。一味逃避的郑东霆,不是真实,不过,相信自己马上就能见到了……   郑东霆愣了半天,才嘀咕道:“我明明还承认了另一件事,你怎么就不提了?”   可惜这时,顾念风已经离开了。      第23章 夜落星河归谁家?      龙凤茶楼里早已聚满了吵吵嚷嚷的江湖人物,所有人都在面红耳赤的讨论着昨日精彩绝伦的擂台比武。彭七的名字仿佛连珠炮一般在几乎所有人嘴里突突直冒。还有一个叫萧重威的人的名字也被众人翻来覆去的念叨。   一旁的一群关中弟子一阵喧哗,一个身材高大的弟子举着茶杯大着嗓门道:“什么都不用说了,这一届的擂主一定上青州彭门的。”   “别逗了,谁不知道,长安萧家的银枪才是天下无敌!”和他隔着几张桌子的海南剑派弟子大声喝道。   “彭七厉害!”   “萧重威厉害!”   “我看风空寂以弱胜强,比起那两个世家子弟更强!”   “胡说!彭门萧氏会比不过一个哀牢山剑门?笑话!”   茶楼里已经闹作了一团,郑东霆放眼望去,凡是楼中的江湖子弟都已经吵得脸红脖子粗,连天山派的弟子门也不例外。   但这一切热闹都不属于他郑东霆……   顾念风没有出现,似乎放弃了继续撺掇他出手。天山的弟子也没有见着他,听连青颜说,顾念风习惯有挑战前静心一人独处的习惯。   郑东霆听着那些人,包括他的师弟祖悲秋不停地讨论起昨天的比赛。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掌,用力攥紧,仿佛握住了什么。然后低低叹了口气。   夜色再次光临大地,洛阳擂畔再次人满为患,无数江湖人物早早就来到了会场,在各个打烊的店铺顶层抢占有利地形,而郑东霆和祖悲秋也一人举着一枚火把,天刚擦黑就匆匆赶到南市。   “师兄,你终于忍不住又来看擂台了吧,我昨天就跟你说过……”祖悲秋兴奋地望着来往的行人,得意洋洋地说。   “得了得了,说你胖你就喘,就夸了你几句,还把你美到天上去了。”郑东霆不耐烦地说,“要不是我,你知道有洛阳擂这回事吗?”   “呃,恩……”听到郑东霆的话,祖悲秋无法反驳,只得没精打采地垂下头。   “哼,昨天高手基本都亮了相,不出意外,弓天影今天就要出场!”;郑东霆说道这里,眼睛里神光一闪。   “师兄,你别急着想要打擂呀。”看到他的眼神,祖悲秋心头一凉,连忙说道,”那个彭七不是曾经说过要替你兄弟报仇吗?还有萧重威,一定能打败弓天影。你不要轻易破戒动手,否则后果难测呀!”   “看情况吧。”郑东霆随意应道、   天龙禅师在掌声中来到台上,双手高举,示意台下暂停喧哗,,随即扬声道:“呵呵,相信昨晚大家都过足了眼瘾,我看今天的擂台一定会更加精彩,下面……”   话未说完,台下突然哄笑了起来,却原来一位白衣如雪的身影悄无声息的站到了他的身边。   天龙禅师猛地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神色,沉声道:“原来是弓施主,果然好功夫。”   在如此大庭广众之下,能蹑足潜影,依靠戏耍天龙禅师这武林前辈来炫耀武功,其本领之高,正是那弓天影。   “天龙禅师,今天就让我弓天影抢一个头彩,在台上会会天下英雄。”弓天影在台上施然一站,宛若在自家庭院一样的逍遥自在,连话语中也带着一丝懒洋洋的气息,语气中更不将天下英雄放在眼中。   天龙禅师老脸一绷,阴沉下来,他转头看了看越女宫长老慕容妍冷厉的脸色,只得勉强忍下怒气,哼了一声,沉声道:“弓施主既然已上了擂台,老衲也无话可说,请自便吧。”   在天龙禅师离去之后,弓天影抬剑向台下一抱拳,傲然道:“在下越女宫外阁弓天影,今日凭一路越女夜落星河剑会一会各路英雄,觉得能在我弓天影剑下过的几招的,就请上来较量一番。”   这弓天影确实是惹事的主,刚上擂台就落少林罗汉堂天龙禅师的面子,惹翻了少林,接着一开口就公然宣布夜落星河剑份属越女宫,惹火了天山派,最后一句话更是干净利落,惹火了所有在场的豪杰台下一直围在连青颜身边看擂的天山弟子们纷纷暴怒地拔剑出鞘。   “弓天影,你在说什么浑话?谁说夜落星河剑是越女宫剑法?”   “信口雌黄,恬不知耻!”   “天下人都知道夜落星河剑是天山剑法,你在那里乱放什么狗屁!”   众人纷纷骂道。整个南市一下子炸了锅,数千武林人士交头接耳,低声喧哗起来。   初入江湖的到处打听什么是夜落星河剑,老江湖们对于弓天影和天山派的事议论纷纷,支持天山派和只崇拜强者的牵强附和之徒吵作了一团。   连坐在四海楼顶的哥舒侯爷也饶有兴致的转过身去和身边的武林人士小声交谈,试图了解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夜落星河剑乃是越女宫新创制的剑法,和天山派有什么关系?”弓天影悠然自得地朗声喝道,“如果真是你们天山派所创,就请天山派出一个会使夜落星河剑的弟子来让我们看看。”   一直静静盘膝坐在地上的连青颜,突然一耸身从地上站起来。在他身边的六位关中掌刑官立刻六剑齐出,封住了他的脖项。   “连青颜,你大案在身,不得妄动。”以为掌刑官厉声道。   “连师弟,接下来就交给我吧。”顾念风不知从何处出现,微笑着看着连青颜。   顾念风一跃纵身到了台上,行了一个横剑礼节,动作优雅高贵,一派温文君子风范。   “弓天影,你欺师灭祖,欺世盗名。今天我就为我天山派清理门户。”   说罢顾念风锵锒一声抽出随身佩带的长剑,明如秋水的剑光直指弓天影的眉心,左手捏了个剑诀。   郑东霆紧张地看着顾念风,他不知道顾念风是什么打算,若是要输,那也太凶险了……   顾念风一出招就以“一线颇星楚天界”来对弓天影。一现星破楚天界乃是虚是可变的奇招,如果敌人以为这是虚招,则可以经取中宫,占得先机;如果敌人以为这时实招,接着敌人兵器上的力量,后面三四十招变成一气呵成,将敌人炸成筛子,而且此刻使剑者借着敌人兵刃上地力量身子横飞在半空,半掩在自己地剑式之下,几乎毫无破绽可遁。   快剑手很多时候靠的就是一招分胜负,这一招就是出鞘一剑的比拼,谁的剑强,剑快,剑狠,谁就能够取胜。   弓天影的双眼青光一闪,手中长剑突然间从鞘中弹射而出,一出手就是他最拿手的“青刃横空落七星”,七道青芒瞬间划过三丈的距离,闪电般涌到顾念风的身前。   顾念风在夜空中一个曼妙的旋身,孤零零的一道剑光突然爆裂开来,化为二十四条喷云吐雾的青龙,天星海雨一般罩向弓天影。   夜落星河剑本就利在抢攻,如今顾念风更使出了这路剑法中最霸道的强攻剑法“二十四宿凌东君”,气势愈发犀利惊人。   两人剑剑抢攻,剑光绚烂,洛阳擂上一片青芒。你来我往,叫人目眩。两人翻翻滚滚激斗至数十招,仍然是不进不退的结局,只看得台下观众心旷神怡,目不暇接,大呼过瘾突然,弓天影一式“孤星穿尽千层云”,身子凌空,长剑横扫,剑罡混合剑式,气势磅礴地出手一击,“顾念风,纳命来!”得意之极的弓天影开口喝道,长剑青光一闪,射向顾念风的咽喉。   不仅郑东霆,台下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顾念风一招未尽,一个纵身强行避开了这一剑,剑锋划破前襟。然而这一避……用力太猛,带着一招剑招,跌到了台下。   顾念风落地,剑插在地上,他抬眸看了眼上方。没人看到他的表情,平静无波,似乎并不在意输赢。他花了一天的时间计算好所有剑招应该用的角度,终于完成了这个看似惊险,实则精密到不可思议的比赛。   天山弟子人人失望,然而他们除了叹气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刚刚那一幕几乎要了顾念风的命。   “这一场,顾念风陷落擂台,弓天影成功护擂。”天龙禅师宣布。   “……弓天影,不受擂台之限,可敢和我再来一场?”顾念风绝对不会忘了表态,让人知道他一点也不想获胜那可就糟了。   弓天影在擂台上气定神闲:“既然这是比赛的规矩,岂有不遵守的道理。输了就是输了,别不服气。只有我越女宫才掌握了夜落星河剑的精髓,你们天山弟子不过如此。”   这一番奚落顾念风也未曾动怒,他低垂眼帘,掩去了自己的目光。在别人看来他这是颓然不甘,唯独郑东霆觉得顾念风实在不屑暗嘲,好似台上的弓天影不过是跳梁小丑。   即使是输,天山玉侠也有一派好风度,他拂袖拔剑而起,纵身回到天山弟子聚集的地方,叹了口气:“我……有负众位的期望。”   “顾师弟,你……你不必这样。弓天影这个无耻之徒早晚会遭报应的!”   “是啊,顾师兄,大不了等洛阳论剑结束后,我们在和他比比,没有擂台,师兄你未必不如他!”   连青颜也温声道:“顾师兄,你已经尽力了。弓天影的剑法确实凌厉,就是我上去也没有绝对的把握。”   “岭南风空寂在此处领教高明!”风空寂此时上了擂台,在擂台上僵硬地拱了拱手,朗声道。   风空寂的左手轻轻扶住腰畔的剑鞘,右手轻轻抬起,一只中指轻轻地搭在剑柄上,以此来确定腰中长剑的位置,却没有将剑拔出来。积蓄良久的气势随着长剑出鞘的一瞬间爆发开来,那种一往无前的气势和无坚不摧的凶悍绝非一般的剑法能够比拟。   风空寂右手猛然握紧剑柄,眼看就要拔出长剑,但是突然间情况又是一变。弓天影的身子仿佛一根钉在地上的标枪突如其来地静止在了一丈之外。风空寂下意识的一挫腕想要重新收剑入鞘,等待进一步的时机,但是他的长剑已经势不可当地脱鞘而出,如今受到这南辕北辙的刚劲,四尺长的剑身在一瞬间弓成了弧形,随即“铮”的一声断作两节,一节留在鞘内,另一节颤巍巍地留在了风空寂的手上。   整个南市发出一阵轰天的大哗声,离得稍远的观众看不明白擂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纷纷朝前牌观众询问,一时之间整个会场哄笑声、议论声响成一片。   看着风空寂目瞪口呆地傻傻望着手中的断剑,弓天影嘲讽地朗笑一声,扬声道:“风兄,哀牢山剑门原来也和青州彭门一样创出了断剑的怪招,我今日倒要好好开开眼界。”   风空寂的脸色立刻被屈辱和愤懑胀得通红,他飞快地低下头,竟是不敢去看旁人。   “本来以为哀牢山这么多年总算出了一个能拿上台面的剑手,谁知道却终是见不得人。”弓天影冷笑着说道,“像你这样的庸手,杀你都会脏了我的手,在这里赖着干什么?还不滚?”   风空寂充满怨毒地恶狠狠看了弓天影一眼,狠狠将手中断剑抛到台下,双足一顿飞一样地跃离了擂台,在台下众人的哄笑嘲讽声中掩面撒腿飞奔而去。   看着风空寂飞奔远去的身影,无论是在场的天山弟子,站在天山弟子们身边的郑东霆,远处观战的连青颜等人都同情地叹了口气。这些深知江湖人心性的人们都知道,弓天影已经彻底击碎了风空寂的自信。从此以后,风空寂恐怕终生不敢再碰剑,一个本来前途远大的少年剑客就这样被生生毁掉。   接下来是弓天影和萧家的萧重威对决,这位萧家的传人也落了个掉下擂台的下场。   弓天影的得意之情更是明显了。   郑东霆看到弓无影得意洋洋,目空一切的神气,再也忍不住满腔的怒火,就要一个纵身跳上台去。   祖悲秋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急道:“师兄,不要冲动,彭家的那位公子还没上呢,你不是说他才是最有可能破夜落星河剑的高手嘛?”   “靠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郑东霆哧了一声,一把掸开祖悲秋的手。   但是就在他缓得一缓的瞬间,一条熟悉的黑影翻着一连串漂亮的跟头,风一样冲上了擂台。   台上的彭七迎着满场的掌声和欢呼声,右手高举过顶,朝着面前的观众用力一挥手,接着学者胡人的礼节单手抚胸,朝着四海楼顶恭恭敬敬地鞠了一个躬。他这个动作一做出来,南市的好事之徒岂会不知这个姿势的含义,立刻怪叫起来,尖厉的口哨声响彻四野。   “歌舒郡主,这一场比武我若是获胜,所有荣誉但愿与你分享。”彭七笑嘻嘻地朗声道。   “好!”南市中的江湖子弟最爱这种爽利大胆的豪客,此刻对这个少年彭七更多了三分喜爱,纷纷再次鼓起了掌。   “彭七,既然上擂,就放马过来!”弓天影冷冷地说。   “急什么,弓天影,去鬼门关还是悠着点劲儿才好。”彭七笑道。   他的话立刻让台下和弓天影不共戴天的几派高手纷纷大笑了起来。   彭七双手一翻,左右各握了一把单刀往身前一圈,雪亮的刀光和淡青的剑光瞬间撞在了一起,爆出一片耀目的青蓝色光芒。   他当机立断地厉喝一声。双臂一振,手中的双刀在一股刚劲的震动下突然碎裂成五六截断片,这五六枚短片在他手中真气的激荡下宛若离弦之箭脱手飞出,直射向弓天影全身五处要害。   “五虎断门刀!”台下的观众齐声惊叫道,惊叹于自己终于在有生之年看到这路武林中传得神乎其神的断刀神技。   只见彭七单足驻地,身子成金鸡独立式猛地一个飞旋。那六枚从弓天影脚下飞过的断刀在一股激荡的气流带动下,霍然间一齐改变了飞行的方向,在空中画出六条弧线型的轨迹,对准弓天影后背数处要害倒飞而回。   弓天影感到背后一寒,知道五虎断门刀的杀招现在才真正出手。他身子突然间在空中猛地翻了三个空心跟头,下坠的势头微微一缓,接着身子在空中轻盈地一扭,顿时斜飞三尺,妙到巅毫地躲开了六刀攒射,在擂台上重新站稳了脚跟。   与此同时,彭七双手一展,那六枚断刀就像长了眼睛一样飞回了他的手中,接着未作半刻停留,立刻化为更加凌厉的六道闪电,迎头交剪而下,牢牢将弓天影困死在方寸之地。   彭七操控的六把断刀突然被青芒裹住,化为一天亮晶晶的粉末。   “剑罡!”台下数千江湖子弟齐声惊呼道,连那些各门各派的前辈耆老都忍不住站直了身子,瞠目结舌。   洛阳擂畔五位镇擂人震惊地将目光齐刷刷望向面露得色的慕容妍。   从剑芒逐步修炼成剑罡,即使资质极优的武林高手也需要至少十年的时间。弓天影能够在进入越女宫三年之内突飞猛进,一口气修成剑罡,实在是武林中的神话。   彭七大吼一声,双臂一振,背在他背后的五把红穗长刀在他的震动之下一起飞到了半空,他双掌仿佛蝴蝶一般排击在五把长刀的刀身处,长刀尽碎,化为十五片旋转翻飞的碎片,在夜空中画出一道道精奥诡异的螺旋形轨迹,从四面八方射向朝他俯冲而来的弓天影。   “好厉害的五虎断门刀!”台下万千观众此刻看到彭七五刀齐出,全都看得花了眼,情不自禁地欢呼了起来。   五虎断门刀本来就是极少在江湖中现身的武功,如今这五刀齐出的功夫正是五虎断门刀最犀利的奇招,如何不让在场观众心情激动,如在梦中。   “哼!”弓天影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他断喝一声,身子一扭,在空中打了一个极速的飞旋,长剑疾挑,在间不容发的瞬间点中了一枚飞得最近的断刀。   借着剑刀相交的一点力道,他的身子再次一个飞旋,出剑再刺,又击中了另一枚断刀,而他的身子则再刺飞旋了起来。就这样他一次有一次地出剑挑刺断刀,身子越旋越高,越旋越猛,仿佛高悬在空中的一架飞旋风车。   两个人一个在地一个在天,一个操控断刀飞击入云,一个挥舞神剑横扫乾坤,断刀雪白色的螺旋飞行轨迹和长剑青色的旋转轨迹不断地重叠交错,一连串的闪烁火星不时在空中显现。   斗到酣时,弓天影出剑成功气势更胜,只见他身子一个前空翻,飞剑凝为八道青光对准彭七的上三路要害攒射而来,这正是夜落星河剑的决胜剑招,“天罡北斗破八阵”。   “我跟你拼了!”彭七双目瞪圆了,身子在地上宛如螺旋一样飞快地飞旋,双掌直伸入空。那些在空中四散纷飞的断刀碎片在他双掌的牵引之下汇成一道波光如雪的洪流,宛若飞流激荡的江河冲天而起,正面迎向弓天影的“天罡北斗破八阵”。   “看我的!”彭七暴喝一声,双掌十指曲张,青筋暴露,身子更加激烈地飞旋,靠着这股旋劲操控着满空断刀螺旋上升,准备再一次更加狂猛地进攻。   就在这一刻,他的脚下突然发出一声布帛暴烈的脆响。   原来是彭七用来操控断刀所使用的擒龙功后劲太大,脚下产生的力道过于刚猛,再加上他不断旋转身体所产生的旋劲,实在让天蚕锦做成的擂台承受不住,最终碎出了一破洞。   彭七双脚一空,顿时“嗖”的一声从破洞中旋转着坠了下去,片刻间踪影全无。   空中受他气劲操控的断刀一时之间失去了凭借,顿时四处飞散,不少呼啸着落下擂台,吓得周围的观战者无不抱头鼠窜,还好力道已经衰竭,倒也没有什么大的损伤。   台上的弓天影好不容易落到地上却一剑刺空,也有些眼花心跳,一时之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好木立在台上默默调匀体内的真气。   这个时候,天龙禅师苦笑着走上擂台,朝台下乱做一团的观擂者团团一抱拳,朗声道:“这一场,彭七陷落擂台,弓天影成功护擂。今日弓天影连胜,乃是实至名归的擂主,就请弓公子下去休息,明日再战。”   随着天龙禅师的朗声宣告,台下的观众终于从混乱中渐渐平复下来,知道弓天影终于战胜了彭七。那些押他获胜的人们大喜过望,纷纷高声欢呼了起来。而天山、浣花等与他有过节的门派则鸦雀无声,愤愤不平。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一道灰影拔地而起,干净利落地跳到台上。众人定睛一看,却发现是一直在江湖中默默无闻的江湖捕头郑东霆。   顾念风看向擂台,唇角露出一个柔和的弧度,郑东霆终于忍不住了。   “姓弓的,今日就让我郑东霆会会你!”郑东霆还未等天龙禅师问话,就迫不及待地暴喝一声。此话一出,全场皆惊“弓天影,你若是怕了,跟我求个饶,我就放你走。”   弓天影的青瞳中寒光一涌,冷笑着沉声道:“你相死我就成全你。”   “既然弓公子愿意继续比试,老衲也不便阻挠,请两位自便。”呼吸到擂台上不同寻常的杀机,天龙禅师知道再作阻挠也是徒劳,只得叹息一声退回到镇擂人的行列中去。   擂台上只剩下郑东霆和弓天影孤零零地对峙。   “郑东霆,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今日就让我好好送你一程。”   “我的剑,接你一用。”顾念风忽然出手,用力往台上一掷。   只见白光一闪,郑东霆的受伤已经多了一把锋锐无双的利剑。   “我想要的是单刀啊……”郑东霆愣了愣,忍不住嘀咕道。   “哼!”慕容妍却不打算放过他,接着说道,“郑东霆,你想用何种武功和弓儿较量?”   郑东霆看了看手中的长剑,知道自己想要使用五虎断门刀的如意算盘已经打不响,只得狠狠地说:“我就用这夜落星河剑会一会弓天影。”   此话一出,场下观擂的武林人物都大惊失色。江湖埔头郑东霆行走江湖只靠轻功和弓箭,从来没有人见他施展过任何别的武功。如今听说他居然有本事施展争议极大的夜落星河剑,这让南市的数千豪杰都吓了一大跳。   “哼,郑东霆,你可记得十年前在白马堡对天发誓终身不施展天山、彭门、萧氏、少林的武功,如有违背,必将废去你的武功,终身沦为废人。”慕容妍冷笑着说道。   “记得。”郑东霆沉声道。   “如今你敢用夜落星河剑,岂非自破了誓言?我看这场比试不用再进行了,我就在这里废去你的武功,一了百了。”慕容妍说到这里,双眼一睁,精光四射,一股寒意顿时席卷了整个洛阳擂台。   “这么说慕容长老承认夜落星河剑乃是天山剑法?”郑东霆双眼神光一闪,福至心灵地反问道。   这句话立刻引得台下众天山弟子哗然大笑。   “慕容妍,你这个口是心非的老妖婆!”风横江落井下石别有一功,顿时大吼道。   “哼!”慕容妍想不到这个平日里一介不入流的江湖人物居然如此强横,心中一阵震怒,冷然道,“好个牙尖嘴利的江湖埔头。莫非你擅用越女宫的武功我就不能废了你?”   “弓天影自己说过,谁用夜落星河剑赢得了他,他就承认夜落星河剑非越女宫武功,你又怎知道我会输给他?”郑东霆说到这里,一阵嘿嘿冷笑。   “你能凭夜落星河剑赢的了我?”弓天影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显然已经怒到了极点,“简直大言不惭!”   “弓天影,我平日里碍于誓言,不敢对你怎么样,可不是我怕了你!但是一月之前,你取我亲生弟弟郑东莱的性命,与我郑家结下了不共戴天之仇。乘着这洛阳擂台,天下英雄面前,我郑东霆要为兄弟复仇,亲手了结你这条狗命!”郑东霆说到这里已经声色俱厉。   “什么郑东莱,我弓天影手下取的狗命太多,这个名字竟然想不起来。”说到这里,弓天影的脸上不可遏止地露出一丝病态的猩红色,仿佛感到极度的兴奋,“既然你想杀我,我也想杀你,干脆我们就立下生死文书,借这场比剑一决生死。”   “立就立,我还真怕你打到一半跑到慕容妍怀理叫亲娘,你说我是杀你不杀?”郑东霆冷笑着说。   弓天影此刻已经下了杀心,再也不多话,理科从镇擂人之一的豹师赵如刚手中接过生死状和笔墨,大笔一挥:“守擂人弓天影,接战郑东霆,不决胜负,只分生死,特立生死状以告天下。”   郑东霆从弓天影手中一把抢过手笔,挥毫如云,奋笔疾书:“攻擂人郑东霆,挑战弓天影,天地为凭,不死不休,特立生死状以告天下。”   赵如刚从郑东霆手中接过了签了字的生死状,高举双臂,讲生死面朝外向四周观擂的江湖子弟一展,扬声道:“生死文书已立,这一战双方生死各安天命。”   “好!”这样打起来才真是痛快!台下的武林人物绝大多数都是不甘寂寞的惹是生非之徒,听到这个消息,顿时纷纷叫好。      第24章 璀璨星河落九天      郑东霆将手中无鞘的利剑交到较为灵活的右手上,一侧剑刃,光滑的剑身倒映着今夜皎洁的月色,发出明丽的光华。这是顾念风长年使用的佩剑,天山掌门的弟子的佩剑自然是把好剑,自打郑东霆人事顾念风起,他就没见过顾念风换剑。   郑东霆右手轻轻一翻,这把长剑宛基突然间活了一般,在他的掌心欢快地打了一个转,在夜空中画出一道明亮的圆环。他感到浑身上下一股鲜活热动的生命力不可遏止地喷涌而出,仿佛经过长达十年无奈而艰苦的禁锢后,如今终于破茧而出。这把冰冷的长剑此刻化为了他身体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就像突然延长的手臂,这种感觉让他从心底欣喜如狂。   郑东霆突然将这把长剑抛回自己的左手,接着左腕一翻,将长剑在掌心依照同样的轨迹转一圈,一朵同样优雅的光环在他的左侧冉冉升起。   他兴奋地深深吸了一口气,重新将长剑抛回右手,这把长剑似乎长了眼睛,乖乖地飞落到右手掌心,遥指向弓天影的眉心。   诡异而奇特笑意不由自主地在郑东霆的脸上浮现,此刻的他感到一种无边无际的欢快,就仿佛自己突然胁生又翅,转眼就可以摆脱凡尘俗世的牵绊,飞到九霄云外。   弓天影的双眼眯成一条细线,仿佛从夜色中爬出来的妖魔嗅到了鲜活甜美的血腥味。   他的双手悠然自得地背在身后,大踏步朝着郑东霆走来。这是他曾经逼退风空寂的绝学,他有百分之一百二十的信心,他的出鞘一剑足以削飞郑东霆握剑的手臂。   看到弓天影的攻势,郑东霆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雪白而整齐的牙齿,他长剑一挑,曲曲折折的剑光化为一道划空而过的流星,一瞬间飞到弓天影的眼前。   “一线星破楚天界!”虽然心中早就知道郑东霆乃是牧天侯的徒弟,会使夜落星河剑,但是听说和亲眼看见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概念。   顾念风看着郑东霆如此轻描淡写地将夜落星河剑一招攻势剑法使将出来,忍不住屏住呼吸。   他的剑式如此段落分明,剑意如此空灵缥缈,虽然是令人喘不过气来的攻势,但是却仿佛闲庭信步一样挥洒自如,蕴含在剑法中那种不经意的绝美被他表露无遗。   天山的剑法已奇美著称,然而谁也不能使出郑东霆的这种危险而瑰丽的感觉,如此矛盾又扣人心弦。   看到这种剑法,天山弟子们都感到仿佛刚刚灌下一杯烈酒,浑身一阵发麻,一股脱缰野马般的兴奋和狂热左右了他们的情绪,令他们恨不得大声疾呼,立刻陷入疯狂。   顾念风抬眸,盯着台上的郑东霆。   就是这样,肆意、张扬、不羁、潇洒……   这才是真正的郑东霆……   此刻的郑东霆不在是那种落魄江湖的浪子,不再浑身充满了落寞颓然。   映射满天星光的姿态,这一剑正有说不出的豪放潇洒,痛快淋漓。   弓天影的出鞘一剑乃是快剑手之间心存默契的比拼,本身并不符合夜落星河剑的剑决。他忘了郑东霆本身未带剑鞘,又如何和他比这出鞘一剑。   此刻郑东霆出手“一线星破楚天界”,虚实变幻的抢攻剑法正好克制了他向不空回的出手快剑,因为他这一抬根本无法变招,一定会是实打实的进手招式。   千钧一发的关头,弓天影暴喝一声,临时变招,长剑从鞘中轻灵地雀跃而出,轻轻附在郑东霆曲折变幻的剑身上,双剑紧紧并在一起,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仿佛两把拂尘无声无息地碰在一起。   这正是夜落星河剑守中带攻的绝招“星光烂漫袖生尘。”   一股威猛霸道之极的力道从弓天影的剑上呼啸而来,郑东霆往后连退三步。   紧接着,弓天影呼啸着凌空而起,身子在半空中一个飞旋,手中剑化为万点寒光,犹如三冬瑞雪席卷郑东霆的上中三路,正是“万点星光惹尘埃”   他猛然在空中一个飞旋,身子从横空而飞变成了竖直向上,一式“目送归鸿星染”,剑锋迅雷闪电般朝后倒扫而出,狠狠击向郑东霆直刺而来的长剑,务求一剑震断他的兵刃,未尽的剑势意图直接摘取他的首级。   郑东霆直刺的长剑扑簌簌一闪,剑锋前后数变,一招“鲤鱼搅尾碎天河”,让开了弓天影反臂横扫而来的利剑,长剑在去势已尽的剑身上微微一点。借这一点借力,郑东霆仿佛一位刚刚酒醒的仙人从地上扶摇而起,手中剑反臂一扫,依样使出了弓天影刚才的那一招“目送归鸿星染翼。”他这两招数式动作奇快无比,但是一招一式却使得清楚分明,而且每一剑的剑意都挥洒得淋漓尽致。   弓天影满心希望靠刚才的一招变式抢攻占得先手,此刻却又让郑东霆逼了回来,那种仿佛就要爆炸的郁闷几乎令他发狂。他仰天长啸一声,身子在空中一扭,一个倒后空翻奇迹般地空中变向,身子朝后倒飞两丈,整个人不但躲开了郑东霆的反手一剑,而且同时面对着郑东霆而立,占得出剑的先机。这是他融合了天山踏浪而来、越女宫凌空渡虚两路轻功所施展的全新轻功身法,一瞬间返回了前三损毁的劣势。   郑东霆长剑一摆,剑花绕身而生,身子施展着灵动无比的轻功在满空剑影中穿插而过,剑光起处寒光满袖,弓天影狂风骤雨般的剑光都徒劳无功地在这片剑网侧缘划过,不但没有一剑击中要害,而且没有一剑能够和郑东霆的长剑正面相交。几乎每一剑的力道都被巧妙地卸掉,而不是迎面硬挡。   “好剑法!”顾念风终于忍不住低低叹了一声。他这一声赞叹,并没有多少人听到,周围人都被这样的剑法所吸引,无遐他顾。   十年来,他不知道多少次梦中挥剑,在星光下舞动生辉,梦醒时分激动得泪流满面。每一个夜晚临睡之前,他都默默祈祷自己能够再做一个挥剑起舞的幻梦。现在的一切,对他而言就仿佛一个辗转成真的美梦,他希望至少在这场梦中,他可以使足一整套夜落星河剑。这套剑法已经不仅仅是他烂熟于胸的武功,它代表着郑东霆昔日的青春岁月和曾经炽烈如火的生命与激情。   郑东霆微微侧过头,朝台下扫了一眼。站在擂台最近处的祖悲秋此刻已经被弓天影吓得瞠目结舌,满眼惊慌地看着他,仿佛在看着一个朝不保夕的幻影。他身边的洛秋彤和天山弟子们看起来也忧心忡忡,焦躁紧张,个个恨不得冲上台来和他并肩作战。   郑东霆暗暗叹了一口气,将目光放到远处。忽然间,他看到了直直望着他的顾念风。顾念风依旧带着淡淡的笑容,风轻云淡地负手而立,眼里的温柔几乎可以让人溺死在其中。他见郑东霆望过来,忽然开口,无声张合:“痛快吗?”一边右手两指一并,轻轻一挥,做了一个剑指青天的姿势。   这一瞬间,郑东霆仿佛痛饮了杯浓烈的美酒,浑身腾腾地发热。   就在这时,弓天影狂野地暴喝一声,手一翻,一片波涛汹涌的青色光华浪潮一般朝着郑东霆站立的地方包裹过来。   郑东霆清啸一声,一连串干净利落的空心前滚翻,身子扶摇直上云霄,躲过了第一波青浪的轰击。   弓天影的剑罡没有击中郑东霆,却扫中了擂台东南、东北两角用手抓住天蚕锦身为擂柱的彪形大汉。   这两个大汉惨叫一声,同时松手放开天蚕锦,头朝下栽入脚下的店铺之中。整匹天蚕锦顿时朝着东方倾斜了下来。   “护擂!”站得最近的天山熊振坤,海南童天奇齐刷刷跳到东南、东北两侧,一人抓起一角天蚕锦,将擂台重新撑平。   这个时候,弓天影顺势站稳脚跟,对准身在空中的郑东霆再次挥剑。   这一次乃是夜落星河剑煞气惊人的攻势剑法——“孤星穷尽千层云”,凝为一线的青光犹如一枚刮动风声的青色流星锤闪电般击向郑东霆的小腹。   郑东霆半空中已经无处借力,眼看已经无幸。谁知他左手一把扯下身上的灰衫,攥成一团抖手射向弓天影喷薄而出的剑气。这团衣衫刚一接触到剑罡就炸裂了开来,碎成了一天布屑。   郑东霆右手剑趋势出手,接着这股推力,身子轻飘飘地在空中一个转折,朝着西方的擂台飘逸而去,毫不费力地躲开了弓天影剑拔弩张的攻势。   “好一招飞星情挑西王母!”天山派弟子们异口同声地暴喝道。   顾念风一直相信,能被牧天侯看中收为弟子的人,一定不简单。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夜落星河剑。   绝美……华美绝伦的剑式,高远缥缈的剑意,让人几乎忘记了它无与伦比的速度。   顾念风觉得自己的心脏的跳动似乎都被这样的剑招所感染而变快了几分。   随着擂台上战斗的越演越烈。弓天影的招式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呼啸的剑罡时不时飚飞出擂台。郑东霆的剑法随之加快,却仍然顿挫分明,转折自如。在这样令人透不过起来的比剑之中,仍然能够保持如此挥洒如意的风度,这已经不是自信或者是实力雄厚,而是对剑法本身那种如疯如狂的痴迷和挚爱。   弓天影一直在迫切地寻求一招定胜负的决战。而郑东霆却仍然在寻找一切可能的招式来拖延这场比武。   “你在悲伤吗?”顾念风喃喃道,“美到极点,却也绝望到极点……”   如此美丽的剑光却让人如此悲伤,明明夺命追魂却让人不愿意闪开身形。   天山的夜落星河剑是郑东霆会使用的武功中唯一一个归属存在问题的武功。因为弓天影,天山不再拥有对夜落星河剑绝对的掌控权。郑东霆如果有机会能够重新使用除了轻功意外的武功,那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只要赢了弓天影,夜落星河剑就是牧天侯的。   顾念风想让郑东霆在洛阳论剑上出手,其实就是为了这个机会。这其实就是他除了好奇意外,真正执意要郑东霆出手的原因。不然他不会非要郑东霆用夜落星河剑,而不是五虎断门刀什么的。   可是……为什么他还会如此悲伤,就像……再也没有明天一样。   你可不要在这种机会面前还要犯傻啊……   擂台上弓天影白衣飞旋,青芒如电。郑东霆灰袍疾舞,剑光胜雪。两人在飞旋的擂台上此起彼落,你来我往,纵高跃底,盘旋飞舞,陷入了炽烈如火的激斗。   弓天影厉啸着宛若九转云龙,腾空而起,手中长剑连挽数十道灿烂夺目的青色平花,气势磅礴的剑气在这一招剑法的带引之下汹涌而出,沿着剑尖疯狂蔓延着,眼看就要将东霆撕成碎片。这是夜落星河剑“穿云破雾冲碧霄”、“诸星共舞广寒宫”、“一夜星河坠西天”这三招攻势最快,剑式最繁复,避无可避的决胜剑法。弓天影在漫长的比剑中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戾气,迫切地渴望用这三招神剑逼迫郑东霆和他正面决战,一决高下。   就在他剑尖上的青芒要化为罡气喷薄而出的时候,郑东霆漫空纷飞的剑影突然凝为一道亮银色的弧星,匹练一般瞬间纵欲数丈的距离,从地到天,划空而过,线路分明地射向弓天影。   熊振坤、童天奇、赵如刚、华超同时大喝一声,分别站在东南西北,西北西北的店铺上,一人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天蚕锦的一角,重新镇住了颠簸起伏的洛阳擂。   洛阳擂上,弓天影翻着漂亮的空心跟头从郑东霆头顶越过,双足一展,稳如泰山地站在郑东霆的背后,长剑一闪,凝在身侧。郑东霆双手握手中长剑,剑刃竖直高举,剑尖直指青天,仿佛一位蓑衣斗笠的渔翁,肩扛着一根雪白的钓竿,两个人都宛如木雕泥塑一样呆立在台上,就算是台下都是会家子,也没几个人能看出其中的胜负。   数息之间,整个南市鸦雀无声,呼吸断绝,宛若死地。忽然间,一飙血从弓天影的左胸激射而出,他的整个人仿佛突然见被抽空了一般,软绵地躺在擂台上,将擂台的一侧压塌了下去。   郑东霆一抖手,手中那把光华名丽的长剑慢慢垂下来,杀死弓天影的那一剑居然没有半滴鲜血沾到他身上,这是多么迅捷如电的剑法!   洛秋彤、祖悲秋、连青颜,仿佛被刚才郑东霆的那一剑夺去了魂魄。   半晌之后,这几人才下意识地口说出郑东霆的最后一剑。   “一竿钓起满天星!”   当赵、熊、华、童四位镇擂人讲天蚕锦递给一直在待命的另四位彪形大汉,和慕容妍、天龙禅师并肩上擂。检验弓天影伏地身体的时候,整个南市已经成了一片欢呼的海洋。人们激动地吼叫着,为郑东霆的精彩剑法叫好,为天龙禅师单掌托擂的神功叫好,为弓天影最终恶贯满盈而叫好。很多因为弓天影的惨败而输得一塌糊涂的赌客也在一瞬间忘记了自己的一时的失意。而为看到这场绝世无双的比剑而欢呼。   顾念风淡淡地看着郑东霆,脸上无喜无悲。他第一次为了不涉及自己利益的人而算计,但看了那样的剑,他觉得自己难得的好心似乎要被辜负了。   擂台上天龙禅师喜笑颜开地来到垂肩低头恭迎镇擂人的郑东霆面前,用力一拍他的肩膀,洪声道:“小伙子,真不简单。我们这些老朽白活这许多岁月,却从没见过使得这么精彩的夜落星河剑”   “嗯,了不起,郑捕头!想不到你深藏不漏,居然拥有这一身响当当的好功夫。”华超老英雄感慨地说。   “郑捕头,有机会到我天南海角阁坐一坐,让我们好好聊一聊天下剑法,岂不快哉!”童天奇热切地说。   就在这四个人不住嘴称赞郑东霆英雄了得的时候,慕容妍已经蹲下身检查了弓天影的脉搏,确定了这位外阁第一弟子的殒命。她猛地站起身,转回身,厉声道:“好,郑东霆,算你厉害,居然杀死我苦心栽培的弓天影。我越女宫这一次认栽了,不过你也别想好过。”   “此话怎讲?”赵如刚、童天奇、华超、天龙禅师齐声问道。   “哼,既然弓儿而死,我越女宫死抱着夜落星河剑不放有何意思。我今日就承认夜落星河剑是天山剑法,如今郑东霆擅使天山派剑法,理应立刻废除武功。”慕容妍狠狠地说。   “哇,你说这话真不怕脸红的?”赵如刚勃然大怒,“当初你因为弓天影而一口咬定夜落星河剑是越女宫的武功,如今又再反口,一点儿廉耻都没有,还算什么一派长老?”   “弓儿亲口说过,谁用夜落星河剑胜了他,夜落星河剑就在非越女宫所有如今弓儿已落败身死,我可没有违背诺言。”慕容妍冷冷地说。   “喂,他说夜落星河剑非越女宫所有,可也没说要归天山派,凭什么要废郑东霆武功?”华超来英雄焦急地说。   “嘿嘿,你这么说将天山派置于何地?夜落星河剑的归属,首先要问过天山派的长老熊震坤。”慕容妍冷笑着说。   此话一出,众镇擂人才霍然想起天山派长老在这里,连忙齐向熊震坤望去。   “熊长老,夜落星河剑的归属一直是天山派的心头病,如今我给你个拨乱反正的机会,过了这儿村,可没这个店。你也不想做天山怕的千古罪人吧?”慕容妍冷冷地望着一直保持沉默的熊震坤。   台下的一众江湖豪杰此刻听清了众震擂人的争论,纷纷大声哄叫了起来。   “他的夜落星河剑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怎能轻易废弃?”   “手下留情,不要废他武功!”   “郑东霆无罪!”   “郑东霆才是今夜的第一公子!”   面对着群情汹涌,几位震擂人你望我,我望你,都感到了形势的复杂和尴尬。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仍然在沉吟的熊震坤。   “熊长老,今夜天山派和郑东霆命运就在你的手中,自己掂量清楚。”慕容妍道。   顾念风很了解这位长老,他将机会交给了郑东霆,就是在知道是熊长老主持的情况下决定的。   听到慕容妍幸灾乐祸的口气,熊震坤浓眉一竖,终于开了口:“师门不幸,因为段腾作孽,我天山夜落星河剑名家多数罹难,当日弓天影声称夜落星河剑乃是越女宫所有,偌大一个天山派却找不到一个弟子能够用手里的剑法反驳他的胡言乱语,倒让一个外人用最正宗的夜落星河剑让他闭了嘴。我天山弟子还有何资格支配这套绝世无双的剑法。我想如今,最偶资格决定这套剑法归属的,唯有考夜落星河剑杀死弓天影的郑东霆。”   他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愣。   让郑东霆决定夜落星河剑的归属事实就是暗中放了他一条生路。人人都以为熊震坤乃是铁面无情的天山护法长老,如今才知道这位冷面老人的内心深处其实也是心如烈火。他竟是要担着天山派罪人的千古骂名,而护住郑东霆的一身武功。   “太好了!”在擂台下的祖悲秋听到熊震坤的话,欣喜若狂之下大声疾呼:“师兄,说夜落星河剑是咱们师傅牧天候创的,你就可以保住武功了,你还是洛阳的论剑第一,你还可以娶歌舒郡主,快说啊!”   “恭喜郑公子洛阳称雄!”   “郑东霆剑法无双!”   “郑东霆赢得美人归啦!”   听到祖悲秋的嘶吼,擂下的好事者已经不甘寂寞地大声吆喝起来。全场数千道目光都集中在此刻木然站立在台上的郑东霆身上。   看着祖悲秋激动的面孔,郑东霆犹豫了良久,终于无奈的长叹了一声,走到熊震坤面前,双膝跪地,对着他恭恭敬敬磕了个头,用坚定的语气沉声道:“这一礼乃是多谢熊长老对晚生的关爱,此恩此德恐怕只有来生再报。”   顾念风知道郑东霆已经做出了选择。他很奇怪自己居然不觉得奇怪,也没有对自己的一番算计落空而愤怒。   君子……世人都说自己是君子,呵……郑东霆这么傻的才叫君子。所以他不喜欢做君子啊……   可就是这样的郑东霆……才是他心底念着的郑东霆……   一秒的惊艳,一念的关注,很好很好……   错误的开始,一时的算计,居然换来了今日的局面……真真假假到了最后……他终于无法守住那其中的原本分明的界限。   接着,郑东霆站起身在其他五位震擂人面前单膝跪地,朗声道:“夜落星河剑初创于南北朝,创立者乃是当时的天山弟子孙太湖。孙太湖本为丹青名家,擅长山水花卉。初投天山派,在瑶池畔夜练剑法,观天星穿云,心有所动,欲绘诸笔端,几经曲折,中不如意。虽世间妙手如云,但是天星夜雨,云月交辉之境却永世无法用画笔描绘。孙太湖了悟此理,豁然开朗,顿悟剑道,将毕生难绘之景,以剑绘之,遂成夜落星河剑七十二式。后世天山弟子以夜落星河剑名扬天下,至今已三百年。有诗为证:往来三百六十剑,横空一路无飞雁,长夜云气落星河,原是天山快剑仙。这夜落星河剑本为天山派所创。”   随着他的朗朗话语,南市的早杂声渐渐安静了下来。夜落星河剑的传说在武林中一向留传不广,很多人压根就不知道这套剑法的创立还有如此悠久的故事和渊源,都听得入了神。   唯有祖悲秋语带哭腔的叫了起来:“师兄!你为什么要承认夜落星河剑是天山的,只要承认它是咱们师傅创的,你就免去一劫。行走江湖的时候,你整天说我傻,原来最傻的那个人是你。”   “闭嘴,师弟!”郑东霆瞪眼吼道,“大丈夫有所不为,有所必为,今后你要学的还多着呢,不要自以为是!”   “呜……”祖悲秋满是委屈地闭上嘴,一个胖头不断地摇着,仿佛对眼前发生的一切都难以置信。   “既然你承认了这是天山剑法,擅使天山武功,你知道下场是什么了?”慕容妍也没想到郑东霆这么有种,语气不禁一缓。   “知道。”郑东霆低头沉声道。   “好,就让我先废了你的武功再说!”慕容妍走到郑东霆的身边,猛然一抬掌,就要朝他的脊背拍落。   “且慢!”一个清亮的声音突然从慕容妍的背后传来。      第25章 皓月当空愿相照      众人回头一看,却发现正是一直缺席的关中掌门。   “郑东霆当日在武林盟主的主持下亲口立誓,同样要放到关中刑堂受审,七派八家共同发落,越女宫人不得滥用私刑。”这位长年被关思羽架空的掌门听声音居然是个年轻女子,说话行事毫不客气,一番话语竟然硬生生把慕容妍堵了回去,令其他几位震擂人暗暗称快。   “哼,随你的便!”见到郑东霆认罪,慕容妍已经满意,此刻也不愿意同时和七派八家最对,一挥衣袖,转身离去,竟然连弓天影的尸体都不再管。   “来人啊!把郑东霆押下去,和连青颜锁在一起。”关中掌门沉声道。   随着她的话语,几位掌刑官纷纷跳上来,将一副枷锁套到郑东霆手上,领头的掌刑官压低声到:“郑捕头,得罪了。”   郑东霆默默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介意,随着这几个掌刑官跳下台去。远处的房檐下,同样是身披锁链的连青颜举着自己悬挂枷锁的双手,向他摇摇致敬。   再一转头,顾念风一身白衣,缓缓走了过来,接过了关中刑堂从郑东霆手里拿来的长剑。   顾念风自打来到这个世界后的第一次开始握剑,就一直用着这把剑。他自然是要收回的。   许是发现郑东霆在看他,顾念风稍稍偏过头看向郑东霆,微微一笑,淡淡道:“很精彩的剑法。老天不会把这样的剑法收回的……”   郑东霆其实听不太懂,只是觉得骄傲如顾念风这样的人嘴里说出“老天”两个字,有些莫名的违和。   但关中刑堂的人已经要把他带走了,他也来不及细想顾念风这句话的意思。   “嗯,那么这次洛阳擂到底谁是第一?”目送着郑东霆被关中弟子押解而去,震擂人之首天龙禅师不由得踌躇着问道。   “嗯……”周围的几位震擂人脸上都露出为难之色。郑东霆本来是理所应当的第一,如今他服罪下擂,自然不算。   弓天影打败了除郑东霆以外的所有人,可惜被郑东霆所杀。现在擂台上空空如也,到底谁是擂主恐怕还得重新打过,想到这里,每个震擂人都为难得连连摇头。   就在这时,洛阳擂下突然发出嗖的一声,在天蚕锦的那个破洞处,一个蓬头垢面的人头从破洞中钻了出来,却不是彭七又是何人。   “弓天影呢?咱们再战三百回合!”彭七艰难地从破洞处爬出来,在擂台上摇摇晃晃地站定。   原来他和弓天影拿一战中,他踩破擂台跌到了擂下,当时摔晕过去。   弓天影和郑东霆分出胜负,惊天动地的欢呼声才终于把他吵醒。   他迷迷糊糊中以为比武还在继续,所以勉强振作精神,竟然从破洞中爬了回来了。   当他好不容易看清了眼前的人影,不禁吓了一跳:“怎么,大家都要上来打?”   这句话让所有目瞪口呆看着他的人们纷纷捧腹大笑了起来。   “还打什么?你已经被弓天影打下擂台,算是败了,不必再上台来。”赵如刚又好气又好笑地说。   “谁说我被打下了擂?”彭七手往后面一摸,“哧”的一声扯下一截被碎鸡蛋汁牢牢粘在后面的锦缎,迎风一抖,“看到没有,我还粘在擂台上,怎么算是下擂?弓天影在哪里?咱们再打过!”   “弓天影已经死了。”赵如刚皱眉道。“还比什么?”   “噢。”彭七点点头,又问。“这么说……我赢了?”   洛阳擂在出了这个令人瞠目结舌的结果之后,终于落幕了。彭七如愿以偿地获得了论剑公子的称号,娶了了貌美如花的胡族郡主。郑东霆破戒动武难逃一劫,被收押候审,解往关中。在洛阳狂欢了数十日的武林豪杰们意犹未尽,纷纷向长安进发,跟着去看另一场热闹。   顾念风并没有着急离开,而是悠然上了一家酒馆,坐在酒楼靠窗的位置,点了几样小菜,叫上一壶酒,一个人静静地待在那里半天的时间。   小二对这个白衣的年轻剑客很是热情,和他攀谈了好一会,才离开。   顾念风不紧不慢地吃了一顿,才付账起身。   他调动了自己的多年来的部署,与老天争一个结果。他从不信老天,他只相信握在自己手中的力量。   南山镇地处长安西南,周至之东,西望终南,北环渭水,南倚关山,风景优美。这个镇书东北与京兆相连,交通便利,而出门则直奔避世隐居的福地终南山,动中有静,静中有动,整个城镇充满了喧嚣与宁谧,浮躁与沉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   关中剑派将派中的重要堂口关中刑堂建筑在离镇二十里的西坡,接近终南山东麓,乍看上去是一片宁静安详的建筑群落,事实上不但是一片坚不可破的武林要塞,而且是黑道、邪道中人闻风丧胆的行刑地。   关中剑派几代刑堂堂主都是铁血无情之士,刑法酷烈,到了关思羽这一代,更是无所不用其极。关中掌刑官行走江湖,已经到了人见人怕的地步。   关思羽被杀后,黑道中人当然兴高采烈,白道中人表面上愤愤不平,暗中幸灾乐祸的只怕也不在少数。   这一日关中剑派押解郑东霆和连青颜的队伍经过数天的跋涉,终于来到了南山镇外关中刑堂。   因为郑东霆和连青颜都是自动投案,所以关中剑派并没有格外为难他们。他们虽然身上戴着刑具,但是脚上并没有任何桎梏,可以自由施展轻功随着掌刑官行走。   站在刑堂大门前,郑东霆并没有去看那两扇森冷恐怖的黄铜大门和两旁巍然高耸的围墙,而是仰起头来眺望着远处那巍巍终南山。   “这就是鼎鼎大名的终南山啊……”郑东霆眯起眼睛眼睛,嘴里低沉地喃喃道。   顾念风赶到终南山的时候,公审还有一天就要开始了。   现在郑东霆和连青颜都被收押在离西墙极近的地牢之中,受到新的刑堂堂主关夫人的严刑拷打。   这个关夫人不但深谋远虑,而且心狠手辣。这二十年来,她在幕后控制关思羽谋夺关中剑派大权,强占武林盟主之位,广招党羽,秘密训练死士,几乎已经成为武林中的太上皇。   前任关中掌门梅坚自从关思羽执掌刑堂以来开始闭关练功,将所有大权都让给了关爷,最后莫名其妙地死在了练功房。关思羽和关夫人将他的死因归为走火入魔。事实上梅老掌门大概就是被害的。现在的掌门是前任掌门的侄女,长年也是被关思羽夫妇架空。   关中刑堂,有了千面狐诸葛方的易容术,想混进去一点也不难,难得是把人带出来。   关中刑堂做为武林凶地,各种机关陷阱可不是好惹的。   顾念风甚至连一张完整的刑堂地图都弄不到,想平安出来的可能性不高。顾念风不喜欢冒险,没有九成以上的把握,他从不出手。   这些年,顾念风手底下的人也颇具规格了,但刑堂一直被关思羽夫妇牢牢把握,他也无法从刑堂得到什么有用的东西。   不过……   顾念风看着手上的纸条,微笑着饶有兴致道:“祖悲秋……他想做什么?”   顾念风手上是刚收来的情报,祖悲秋同天山弟子一起来到了终南山,却在半夜三更走出客栈,一直未归。   祖悲秋大概是想救他的师兄的……但凭祖悲秋一个人他也没这胆量……   顾念风若有所思地一遍一遍看着这一张纸条,一定有人也想救人,拉拢了祖悲秋。祖悲秋的算力和观察力都很强,也是牧天侯点穴定身术的真正传人。   问题是,这群人想救的是谁?   是郑东霆?呵呵,除了祖悲秋大概也没人会关心他了……那就是想救连青颜了,连青颜的话,天山月侠自然有他结交的江湖豪杰。   敢出手还拉拢了祖悲秋,不像是一时热血,只怕是关中剑派有人也参与其中。内部有人才好办事……   既然有人出手打开一个缝隙,那这件事就好办多了。   自己的人只要跟在后面,就可以轻松点了。   顾念风闲庭信步地跟在这群人的身后,看这一群人各种折腾。   他刚刚才知道,出手救连青颜的原来就是关中剑派的新任女掌门。   顾念风心底已经把这位年轻掌门在心底划上危险的记号了。默默潜伏那么久,一出手就是大动作,救人还在其次,震慑刑堂,拿回刑堂的管理权才是重点吧。能忍、够狠、心思缜密,不可小觑。   她出手牵制关夫人,一边让人来救人。   顾念风对她的算盘不感兴趣,亲自前来已经犯了他这么多年来最大的风险了。   顾念风是冷静自持的,他现在也很冷静,很清楚得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   最让顾念风不爽的就是他自己现在的冷静。郑东霆能让自己犯傻一次也不是不能接受,人偶尔热血一次,过了之后,还能恢复。   可他现在没有热血,也不是冲动。   算计、冷静已经融入他的骨血,他清醒地做出选择和判断,那就说明他真的对郑东霆上了心了。   不是一时的心动,不是短暂的兴趣,而是他接受了郑东霆走入他的世界。   那样炙热痴迷的眼神追随他多久了呢?   顾念风也不记得了,他视而不见太久,故作不知太久,他骗过了所有人,包括郑东霆,唯独骗不过的是他自己。   地牢中震天动地的喊杀声将郑东霆和连青颜从沉睡中惊醒。   二人在各自相邻的牢房里互望一眼,似乎都隐约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难道是有人来救我们?”郑东霆的双手反绑在后背,只能用肩膀抵住身后的墙壁,将身子缓缓从地上直起来,喃喃地说。   “也许是我义妹。”连青颜靠在和郑东霆牢房相接的栏杆上,沉思着说。   “义妹?”郑东霆好奇地问道,“要知道江湖上凑成一对的义兄义妹可不在少数。”   “我和她?”连青颜哭笑不得地叹了口气,“你想太多了。五年前我游侠洛阳,正好撞到一位十几岁的姑娘被几个来路不明的恶人追杀。这些人武功不俗,颇费了我一番工夫才把她救出虎口,从此和她结识。五年后我和她重新相见,她那时候已经是个颇为了得的秘密组织领袖,叫做什么好汉帮的,说是要和我联手行侠天下、济世救人。我有感于她豪气惊人,于是和她八拜为交,但是她却不肯告诉我她的全名,说是女人有点秘密才有魅力。”   郑东霆说到这里,已经开始笑道:“她若来救你,哈,最难消受美人恩啊!”   “郑兄莫开玩笑,你若有意,我倒可以把她介绍给你认识认识。”连青颜似乎真的觉得郑东霆的话是个玩笑话,一样开玩笑道。   “免了,敢闯进关中刑堂的姑娘,我可消受不起。”郑东霆连连摇头。   “是吗?那我倒要问问什么姑娘才合你的眼缘?”连青颜听到这里没来由地一阵好奇。   郑东霆没想到天山月侠这么有好奇心,语塞了半天,支吾着不知道怎么说。   “哈,莫非郑兄已经有心上人了?”看着郑东霆局促的样子,连青颜聪明地猜道,“给我透露一下,是哪位女侠还是哪家的小姐?”   郑东霆实在不知道怎么说了,难道说……都不是了,是你的师兄?   想想都觉得不靠谱……   第26章 一分情思十分痴      就在这时,一群劲装疾服的刑堂高手提鬼头刀,从地牢通道的的正门蜂拥而来,领头的巨汉一挥钢刀大吼道:“关夫人吩咐!若是有人闯堂立刻格杀连青颜、郑东霆,不留活口!打击一齐上,将他们剁成肉泥!”   “是!”这群劲装到手同声大喝,一时之间地牢大门被人一脚踹烂,汹涌如潮的刀光将连青颜,郑东霆团团围住。   “哇!月侠你们都敢杀啊!”郑东霆双腿一振站起身来,准备和这帮杀手拼命。   就在这时,一个大汉冲进门来惊叫道:“门将大人!敌人从后面杀过来了!”   被称为门将的巨汉首领狞笑一声:“来得太晚了,杀!”说着手起刀落。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他脚下的地板突然噗地一声破裂开来,他魁梧的身书哧溜一声被拖进了裂开的破洞之中,接着又被抛了出来。这个时候,他的四肢已经僵硬,仿佛死了一两个时辰的尸体,只多了一口气。   紧接着,一个圆滚滚的胖子犹如一个皮球般地从地洞中弹出来,一对肥胖的手指前戳后点、左冲右撞、东来西去、南北乱晃,不到片刻工夫,冲进地牢的大汉全化为了一动不动的塑像,人人保持着龇牙咧嘴的丑陋样书,或高举钢刀、或作势闪避、或横刀护体、或想夺命而逃,就仿佛中了身神话传说中的定身法。   公审大会之日终于在万众瞩目中来临。这一日丑时刚过,关中刑堂的核心建筑正气厅已经钟鼓齐鸣,上百名浑身披挂的关中刑官手持松油火把整齐排列,将东南西北的大道照得宛若白昼。   顾念风在关中刑堂内一听见这钟声就知道祖悲秋他们已经成功了。   这钟鼓之音是武林盟主召集武林大会的信号,若非出了十万火急的事件,关中刑堂决不敢用此法来召集七大派人士。   果不其然,顾念风稍稍落后半步在他们后面,钟声一响,就能看见他们已经折返回来了。   此时正好和他们撞了个对面。   那些人一发现有人堵在他们的退路上,第一反应就是拔刀相向,还是连青颜及时反应过来,高声道:“各位且慢,来者不是敌人。”   祖悲秋和另一人,一左一右扶住郑东霆,看见是顾念风不由惊喜道:“是顾大侠!”   他们也是听过顾念风的大名的,当下收起了武器。   郑东霆似乎行动不便,由两人搀扶着走,他听到旁边的祖悲秋的惊呼,抬头看了过去。   脸上露出万分复杂的表情,郑东霆从没指望会在这种情况下看见顾念风,他心里存了些希冀,希望顾念风是来救自己的。可转念一想,这里还有一个连青颜,若说他是来救人的,顾念风大概也是来找连青颜的吧?   顾念风微微颔首,向他们点了下头,对连青颜道:“连师弟,有话等会说吧。钟鼓已响,还是速速离开为好。”   见顾念风连眼神都没往自己这里瞟上一眼,郑东霆轻轻叹了口气低下头,说不上来的失落。   不到一会儿,突然身边的人换了……   顾念风只是一言不发地走到扶住郑东霆的另一人的面前,那人很快就识趣地让开位子。让顾念风站在了郑东霆的身边。   情势就变成了祖悲秋和顾念风一左一右地扶住郑东霆继续赶路。   郑东霆愣愣地看着顾念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一直就弄不懂顾念风,也弄不懂自己。明明如此冷漠,可为何要依恋着这冰冷的温柔?就算知道一切都是假象,但却依旧贪求着残酷的温暖。顾念风太复杂,好像自己的想法也太奇怪。   就像现在这样,顾念风虽然扶着他,却没对他说一句话,简直就是无视他。让郑东霆摸不清顾念风的态度到底是什么样的。   一行人终于从地道走出了关中刑堂的牢房。   “主事大人已有安排,劳烦二位和我们走一趟,保证私自越狱之事可以安然解决。”一位领头人对连青颜和郑东霆郑重地说。   顾念风知道他们的主事就是关中剑派的新任掌门,关中刑堂不过是关中剑派的堂口,归属关中剑派管辖,多年来关中剑派却被刑堂架空权力,算来这位掌门大概是想借此机会向刑堂的关夫人发威,或者是除去关夫人……   连青颜很信任他的义妹,当下点头应下。   顾念风若有所思地偏过头,终于看向了郑东霆。   刚刚不是他真的想无视郑东霆,不过是心里对于自己犯险的行为还有一点不痛快。   这一看,顾念风不由微微挑眉……   地道昏暗,他也没注意郑东霆的情况。此时但是明白为何郑东霆会需要人扶着走路了。   一道明显的鞭痕落在郑东霆的后颈,露在衣服外面的只有一点,延伸到衣服里面。   顾念风一言不发地突然伸手,双手一分,扒开了郑东霆的衣襟,露出大片的胸膛。   郑东霆呆了,不过只是一怔,他很快回神,连忙尴尬地收拢衣襟。不知为何他下意识不想让顾念风看见自己如此凄惨的样子。   虽然只是一会儿的功夫,已足够让顾念风看到了……遍布郑东霆全身上下的犀尾鞭伤和那几处青紫色的杀威棍痕触目惊心,皮开肉绽,看上去惨不忍睹。顾念风甚至还眼尖地看见几处微小的银针留下的痕迹。   这犀牛皮制成的长鞭浸过水后,韧力更强,锋利如钢,仿佛一根钢条,碎骨割肉,残忍无比,乃是极为犀利的行刑用具。   顾念风不怒反笑,他的笑容依旧温柔优雅,一双眸子却冰冷得没有一丝波澜。   关中刑堂正气厅乃是公审武林要犯得重地,自然而然带着惊人得煞气。   厅门分为南北两座,都是极具气势,厅堂占地广阔,方圆二十余丈,厅中依照八卦方位设立八面座席,以供七派八家列席而作。   此刻正气厅南北大门洞开,七大派八大家得与会者仿佛潮水一般从两座门外涌进厅堂,朝着八面座席走去。   这正气厅乃是初唐时期就已经修建得建筑,那个时候武林中占主导势力得乃是当时得八大世家。这八卦席也是专门为他们设立得。后来七大派的势力日渐鼎盛,而昔日的武林旧八大家势力渐渐没落,取而代之的是新兴的八大家。   这些武林世家大半和七大派的渊博极深,所以武林势力也渐渐由七大派八大家平分秋色。   如今新任的关中掌门更是广邀武林新兴的五大帮派势力与会,这列席的顺序更加混乱不堪,所以大家也不在执着何派应该坐何地,八面座席都被七派八家五帮杂坐成一团,就和洛阳擂畔群雄杂坐的场景一样。   天山派长老焦圣楼已经不耐烦地耸然站起,对关夫人高声道:”关夫人,公审本定在今日午时。何况今日之会非武林大会,只是一个例行公事的七派公审,为何要鸣警示锣,击聚英鼓?”   “焦长老请了!”关夫人向焦圣楼不动声色的微微一礼,“今日之所以鸣警示锣、击聚英鼓,是因为,昨日三更时分,一批神秘人突然冲入我刑堂地牢,将郑东霆、连青颜从牢房中救走,如今他们下落仍未查明。”   “什么?!”七派八家的首脑同时站起身,个个神情大变。   “关夫人,抱歉!我来迟了!”一个清丽动人的声音突然在正气厅南门响起。   众人纷纷朝南门望去,只见一身墨绿青衫的关中掌门梅清涟迈着轻盈矫健的步伐,施施然从门口走进正气厅中心会场。此时的梅清涟已经去掉了一直遮掩她容貌的墨绿丝巾,露出了她秀丽的容颜。   “梅掌门,你来的正好!”关夫人看庄老半眼,而是转头望向梅清涟,“我正和七派八家五帮的首脑谈到你私放连郑二人、阻挠诸派公审、妄图扰乱中原武林次序之举。”   “关夫人何出此言?”梅清涟冷然问道,“无凭无据、妄加罪名,这在关中剑派刑罚中可是重罪。”   “哼!昨夜二更,掌门在刑堂正门口无端寻衅滋事,和我与副堂主黎赤诚大打出手。将刑堂主力全部引出地牢之外,令闯堂的高手有了可乘之机。此事整个刑堂都可以出来作证,又怎是妄加罪名?”关夫人冷然道。   梅清涟提高了嗓音,朗声道:“笑话,连、郑二人都是自动投案,甘心接受武林公审。早昨日午夜时分,却都随着闯堂者一并逃出刑堂。这岂不是和他们之前所为前后矛盾吗?”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感到这一切无法解释,中间似乎存在着重大的隐情。   在一片交头接耳声中,浣花剑派华超老英雄突然站起身,沉声道:“连青颜杀死关兄,关夫人和他大仇不共戴天,如今你执掌刑堂,关中剑派应该把连青颜交给关中总舵看守,否则总免不了瓜田李下之嫌。关夫人不让梅掌门查探连青颜和郑东霆,恐怕是因为你已经动了大刑在他们身上吧?”   关夫人微微一笑:“华老英雄果然重义敢言。不过我可以对天发誓,从连大侠入刑堂那日起,我从未对他动过一次刑,若为此言,天人共弃,不得好死!”   见到关夫人神色坦然、誓言狠毒,华超心中一凛知道她并无说谎,不由得点了点头,袍袖一掸,坐回座位。   “你虽然没有在连兄弟上动大刑,却没有少折腾我郑东霆!”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突然在北门响起。   众人闻声望去,却看到所谓的重要人犯郑东霆和连青颜,还有一同出现的顾念风和郑东霆。   “郑东霆!休得胡言,关夫人和连青颜大仇不共戴天,她不对他动刑却对你纠缠不清岂非荒唐!这只不过是凭你的红口白牙造谣生事!”   “哼!这有何出奇?”郑东霆冷笑着朝关夫人看了一眼,“当年我师傅和关夫人乃是一对神仙眷侣,正要相约归隐终南山,谁知道中途我师父因为要是耽搁,抛下已经怀孕的关夫人。关夫人当时孤苦无依、求门无告,不得已之下只能下嫁给关思羽。从此之后,她对师父愤恨难当,一腔怒火发泄到我这个无辜徒儿身上了。这几日她不遗余力,换着法儿的折磨我,有何奇怪?”   顾念风若有所思的看着对面的关夫人,虽然年岁已经不再年轻,但也看得出年轻时是个绝色美人,一双灰色的眼睛显露出外族血统,也添了几分邪魅。   “你说她和牧天侯当年是一对?”越女阁长老慕容妍瞪大眼睛惊道,“牧天侯一向薄情寡性,曾经和他艳名一起的人只有一个,就是当年艳名冠天下的‘银针渡劫’……”   “不错,她就是南宫芸!”郑东霆抖手一指关夫人,扬声道。   “南宫芸!”慕容妍的眼皮一跳,咬紧牙关,恶狠狠地望向关夫人,“当年南宫芸击败我南湖慕容山庄百余名高手,夜闯散花坞,盗走我慕容家世代相传的秘笈满天化雨掷金针。为报这不共戴天之仇,我转投越女宫苦练上乘剑法,只盼有一日能将此贼千刀万剐。郑东霆,你可想清楚了,她真的是南宫芸?”   就在此时,另一位老者也猛然站起身,厉声道:“好贼子!”   这老者勃然大怒、须发俱张:“枉我尊你们夫妇为武林盟主这许多年,原来竟是为贼张目!南宫芸、牧天侯二十五年前夜闯太湖,连伤我族数十人,抢走了我欧阳家流传百年的秘籍‘万流归宗’,还将我亲兄弟欧阳洪打成重伤,缠绵病床数月后毙命,今日我欧阳龙就跟你拼了!”   顾念风漫不经心地笑了笑,牧天侯当年的确做了很多犯了众怨的事,几乎都是为了武功。无怪郑东霆做为他的徒弟在江湖上如此凄凉。   “各位!”顾念风扶着郑东霆朝前走了一步,朗声道,“南宫芸和大家当年的恩怨姑且不论。大家今日前来公审大会,乃是为了审理杀关之案,如今是时候将当日连师弟杀死关老爷的真相大白天下了!”   杀关之案乃是十年来武林中最轰动的大案,行凶者乃是仁义满天下的月侠连青颜,受害者是急公好义、有天下楷模之称的关思羽。这两个人都是白道之中数一数二的侠士,为何会自相残杀?其中的隐情真让人想破了头颅。   如今听到与连青颜同出天山玉侠顾念风就要揭开一切谜团,就算是和南宫芸不共戴天的欧阳龙和慕容妍都碍于此情此景,不得不忍下一腔怒火,侧耳倾听。   “顾兄,当日的情景就让我来说明,如何?”郑东霆沉声问道。   顾念风看了眼郑东霆,眼神虽然似乎只是随意一瞥,却像是看透郑东霆所思所想一般洞彻人心。   郑东霆在这样的眼神下,有些别扭,但还是没有改口。他想成为和顾念风并肩的人。而不是像从前一样,只能仰望顾念风。   顾念风微微点了下头,把话语权交给了郑东霆。   “各位!”郑东霆朝周遭的武林人士一抱拳,“当日我和师弟祖悲秋乘夜到徐州分舵打探关爷身死的真相,却让我们和顾大侠一起发现了关爷、叶断魂、党三刀和连兄的四对鞋印。这四对鞋印中,关、叶、党三人的鞋印乃是并肩而立,而连兄的鞋印则是孤零零面对他们。这足以说明当日乃是关老爷、叶断魂和党三刀三人合力血战连兄。而关老爷之所以竟然和太行山寨的贼子联手,正因为他私通太行山,要靠他们支持成为当今天下的武林盟主!最后他才会死在了连兄的神剑之下。”   “关老爷岂会私通太行山,这简直大放狗屁!”关中刑堂有人怒声道,“我看是你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关爷一生急公好义,怎会和太行山贼互通生息?你们如此诬陷我家堂主,天下豪杰目光如电,容不得你们放肆!”   “嘿,连兄为了和太行山作对,宁可制造出洛家血案的假象也要鼓舞七派高手兵发太行,他肯定是不会和太行山联手的。能够和太行山联手的只有关爷。”郑东霆沉声道。   “关爷年轻之时,的确急公好义,天下皆知。”一直没有说话的梅清涟此刻突然冷然开口,“但是自从她娶了这位‘银针渡劫’南宫芸,他就开始性格大变。南宫芸不但武功绝顶,而且貌美无双,无论什么男人娶了她都会有朝不保夕之感,害怕它哪一天会离己而去。关爷为了在她的心中占多一分分量,鬼迷心窍一般拼命地攫取权势地位。为了谋夺关中剑派的大权,他不惜毒杀前掌门梅坚梅老英雄,迫害不支持他主持大权的诸位长老。关中剑派在那一年间共有十六位长老莫名身死,八十五个总舵弟子被刑堂以种种名义处死,精英云集的关中剑派从此一蹶不振。”   “关夫人!”关中剑派一位长老厉声道,“当年我们畏惧你和关思羽的势力,不得已才在长安闭关避祸,眼睁睁看着你等害死了梅老掌门一脉的英雄豪杰。如今梅老掌门英魂不散,上天派来梅掌门重拾梅老掌门的遗志清理门户、重整关中。我们长安七老誓死追随梅掌门,一力要将刑堂叛逆捉拿归案!”   “阿弥陀佛,关夫人,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少林天龙、天岚禅师站起身,同声道。这两位高僧一发话,无疑是宣判了关夫人的罪行。天山、浣花、越女、南海、嵩山的首脑纷纷站起身,人人目光冷厉地看着关夫人。   顾念风对这位梅掌门的忌惮又加了一重,这位长老恐怕也是事先安排好的。她已经决定就此除去关夫人了。   就在七派高手和关夫人剑拔弩张之时,正气厅之外突然响起了一阵嘹亮粗豪的歌声:“太行云断马行空,男儿生来带刀弓。”   这一片歌声轰隆隆,一瞬间响在终南山东麓千沟万壑之上,端地是声震天地、气势如虹。   “太行山贼来了!”刑堂外的关中弟子报警声四面响起,紧接着惨叫声、惊叫声此起彼伏。   “牡丹花娇倾洛阳,抢上山来做新娘,皇帝老儿若想要,自拎人头献大王!”   “太行山上柯达王,不爱山河爱娇娘。为那青梅竹马伴,长刀一展杀四方!”   声如洪钟的山歌此刻在关中刑堂的东、南、北方纷纷响起,预示着太行山的精兵强将已经三面包围了上来。   就在各派首脑急切地遣派得力弟子到厅外查探虚实之际,一阵更加洪亮的声音从南山镇方向响起。   “少林神拳全打空,越女宫中少英雄。关中没有豪杰辈,浣花只配舞花丛。海南天山无名剑,嵩山杂耍不值钱,唯我太行真好汉,一路送你到黄泉!”   “太行山主柯偃月驾临关中,七派八家五大帮快快出来迎接!”排山倒海的声浪滚滚而来,震得众人的耳膜嗡嗡直响。功力稍差的各派年轻弟子双耳被震得鲜血长流,有几个功力太差,顶不住这一轮锥心刺耳的声浪,竟然被震昏了过去。   “太行山寨居然敢在七派公审之际来捣乱,简直是胆大包天!”少林罗汉堂住持天龙禅师听到太行山的山歌顿时勃然大怒。   唯有一直没有为自己辩护的关夫人突然仰天大笑了起来:“郑东霆、连青颜、顾念风、梅清涟,枉你们自以为看破了关思羽的阴谋,却算漏了我南宫芸的手段。你们以为只有关思羽这个没出息的蠢货能够私通太行山吗?”   顾念风淡淡道:“真正勾结太行山的人,是你。”他说得很肯定,似乎早就料到。   “没错,顾念风,你倒是有点小聪明,可惜已经迟了!”南宫芸笑道。   就在此时,一个粗犷高亢的声音突然从东方传来:“芸儿,我接到你的飞鸽传书后,立刻率领着三十六刀堂的孩儿们一并来了。你是这就跟我走,还是我杀光他们为你出口恶气再走?”   “偃月,你可知道牧天侯已经过了身?”关夫人旁若无人地用千里传音高声回话道。   她的话音刚落,一声撕肝裂肺的厉啸仿佛霹雳炸响,雷霆滚地,轰隆隆地响起。关中刑堂背后的整座山峰都充塞着隆隆的回音。正气厅因为未设窗户,回音更强,无数功力稍弱的门派弟子惨呼着捂着耳朵,满地打滚。   “他死得好轻松自在!这二十年来我走南闯北,足迹踏遍五湖四海,就是要将他擒上山来,分一百日凌迟处死,让他做鬼都后悔对你做过的事。”那声音狠狠地说。   “我心如火烧,便是倾尽东海,也难抚平。”关夫人说到这里,声音已经化为颤抖的哭声。   “芸儿,说吧,你要怎样才能消气?”那粗豪声音突然变得柔和无比。   “我要看到火海血河、尸骸遍地、天愁地惨、白骨成山。”关夫人面目狰狞地厉声道,“我现在就在正气厅等你。你杀光这里所有的人,就来找我吧。”   “好,芸儿,你等着我!”那清朗的声音柔情婉转地说。   “好你个南宫芸!大家一起上,先杀了她!”太湖世家的欧阳龙勃然大怒,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大吼一声,第一个朝着南宫芸扑去。   “一起上!”长安七老之首庄老也呐喊一声,合身朝着南宫芸扑去。   就在这时,刑堂外人喊马啸,数不清地黑影已经从关中刑堂高耸的围墙外跃上墙头。无数火箭铺天盖地地从四面八方射来,在各个建筑处点起了几十处火头。   “孩儿们,斩草除根,一个不留!”那熟悉的粗豪啸声再次远远传来。   “杀杀杀!”一片喊杀声震动天地,令人为之色变。   “各位,大家立刻退出正气厅!”危机关头,梅清涟突然跃众而出,运功高声喝道,“各位,大家退出正气厅,把南北厅门封死,将刑堂叛徒困在厅内,待我等收拾了来犯的太行山贼,再处置他们。若令他们与太行群盗里应外合,则凶多吉少!”   “言之有理!”天龙禅师、熊振坤、华超、童天奇、魏彪齐声道。   各派首脑看到他们都这么说了,也只好照做,各自率领本派手下潮水般从南北两门退出正气厅,片刻之间,正气厅中只剩下南宫芸和她的一干党羽。   紧接着,梅清涟一声令下,归附到她麾下的关中弟子们齐心协力“轰”地一声合上了南北大门,并用巨石铁门封死了门。   梅清涟有条不紊地号令着关中弟子到刑堂各个围墙要地死守,片刻之间,太行山寨引起的混乱受到了一定的控制。在她的引导之下,七派八家五大帮的首脑也开始寻找适合防守的所在。   此刻刑堂围墙四周犹如穿花蝴蝶般飞进来数百名麻衣白巾的太行山贼,飘飞的红穗长刀,仿佛来自地狱的幽火烧在了沸水一般翻腾的刑堂院落之中。   一旁的祖悲秋还没有看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因为身上醒目的黑色衣服成了麻衣太行刀客集中攻击的目标,三下两下被人潮冲散。   “师兄,你在哪里啊!救命……”大惊失色之下,祖悲秋双手捧住自己的胖脸,不要命地狂叫着,声音之尖锐凄厉,令人瞠目结舌,连攻向他的太行刀客们都忍不住想要捂住耳朵。   “呀……”一道灰色的身影飞到他的面前,旋风般在他周围转了一圈,只听得“嘭嘭嘭嘭”一连串闷响,围困他的十几个太行刀客齐刷刷朝后倒飞而出,每个人或肩、或胸、或臀,分别印着一枚灰色的鞋印。   看到这条灰色身影,祖悲秋喜极而泣,扯开嗓子嚎啕:“师兄……太可怕了,他们怎么见着我就砍啊!就算是杀猪杀羊也要先念个经啊,造孽啊!”   “去!”郑东霆一把将他的肥胖身子摔到自己身后,狠狠瞪了他一眼,心里怒其不争,郑东霆和祖悲秋此刻被困在院墙角落之中,上下左右无法腾挪,郑东霆又无法施展武功,一时之间竟然无法想出突围的办法。   眼看着数十枚刀尖已经要触到郑东霆的衣角,天边一道晶莹剔透的剑光宛若划破天际的彗星,攸然来到众人眼前。   那些攻到近前的太行刀客还没来得及看清剑势的走向,最南边的一个人就被这道剑光洞穿,没吭声就扑到在地。   出手的是顾念风。   这道剑光片刻不停,一连洞穿数十个山贼的身体,顿时将太行刀阵一往无前的气势打压下去。   只见顾念风一个旋身,左手轻探,行云流水般将脱手剑收到手中,接着优雅地漫空一旋,轻描淡写地割破了两个刀客的咽喉。   顾念风舞剑踩着变化莫测的七星步,一步一个飞旋,月白剑光掀起血浪,瞬间在茫茫刀海中斩出一条血路。   与此同时,南方一条身影划空而至,和顾念风交错而过,剑锋一探,顺理成章地刺入面前最后一个太行刀客的胸口。   “好啊!”看到他们绝妙的剑法,祖悲秋惊喜交集高声喝彩,“天山双侠,好漂亮的夜落星河剑啊……”死里逃生的祖悲秋面对这样的天山神剑只有赞叹的份。   郑东霆看着刀光剑影里配合的无比默契的两人,嘀咕道:“郑爷我也会夜落星河剑啊!”   太难了,那个人如此耀眼,无论如何,都追不上啊……   郑东霆痴痴看着一身白衣的顾念风,轻叹一声。   爱上那么一个人,他对自己的好大多数只是为了更好的利用,可自己刚好就是贪恋了这虚假的好。自己就这样在虚假与真实中挣扎,他不介意真实带来的痛苦。   顾念风只要付出一分的关心,一分的坦诚,再加一分在意便能让自己感觉已经得到了所有。   然,久念成痴,终这一分,他已得。现在看着顾念风和连青颜比肩而立,他却又有些不知足了……      第27章 突围太行一剑封      随着刀阵尽破,白道豪杰终于千辛万苦地定住了太行刀寨的第一轮攻势,将攻进来的刀客赶出了围墙。   “两位果然不愧为天山双璧,剑法高强,令人好生敬佩。”忽然间,梅清涟清丽悦耳的声音从众人背后响起。   “梅掌门过奖了。”顾念风朝她礼数周到地一礼,姿态从容不迫。   连青颜同顾念风一样,也是一礼。   “连大哥为何如此生分,你我多年交情,虽然我当了关中剑派的掌门,但是我仍然还是当年那个被你救过性命的女子。”梅清涟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柔声道。   听到她的话,连青颜只感到浑身发麻,脸上青一阵红一阵,不知如何是好。   顾念风一听梅清涟所言,再看那一派娇羞样,对这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有了几分了解。   “咳咳,梅掌门,现在太行山寨精锐奇出,势不可当,不如我们先谈正事吧。”连青颜连忙正色道。   “好,我直说了吧。这一次太行山寨三十六刀齐临关中。其势锋锐无比。尤其是三十六刀堂堂主柯偃月,一口偃月刀所向无敌,天下无人能挡。若是他含怒出手,这终南山必将被鲜血染红。”梅清涟收敛神色沉声道。   顾念风认同地开口道:“现在进攻刑堂的只是太行山的马前卒,真正的高手还在观望,默默计算出手的时机。太行三十六刀各怀绝技,每个人的刀法都是在和中原武林不断血战中百炼而成。只要他们一出手,我们必然死伤惨重。”   “我们该怎么办?”连青颜心情沉重地问道。   “天下只有一个人能够救我们。”梅清涟沉声道。   “我想提醒梅掌门一句,”听到她的口气,郑东霆无来由地感到一阵凉意,“我师父牧天候已经过世了。”   “是啊,是啊。”一旁祖悲秋连连点头。   顾念风若有所思地说道:“天下能和柯偃月一争高低的,除了牧先生,还有一位。”   “顾大侠说得不错,还有一位。”梅清涟苦笑着看了看郑、祖二人,“那就是天下第一侠‘青虎’彭求醉。”   “彭大侠!”众人下意识齐声说道,仿佛这才想起中原还有这意味写下无数传奇的大侠。   “彭大侠……他老人家这二十年来踪影全无,找起来恐怕并非易事。”连青颜皱眉道。   “我想让郑捕头和连大哥出去寻找他老人家。彭大侠乃是青州彭门人士,和长安萧家主人也曾是八拜之交。这两地都距离关中甚近,若要打探他的消息,应该先从这两处开始。彭大侠天生有侠义之心,若是听到关中有难,必会不远千里赶来营救。”梅清涟镇定自若道。   连青颜摇了摇头:“梅掌门……”   “叫我清涟。”梅清涟突兀地打断了他的话   看那样子,她八成还不知道连青颜是女子身,就这么喜欢上男子打扮的连青颜了。   “呃,清涟,此刻关中刑堂危如累卵,我是可观的战力,关键时刻可以支撑战局,有我们在,这里的朋友会安全一些。”连青颜说完这番话,朝周围七派高手看了一眼,温颜一笑。   “这……难道让郑捕头一个人从太行山千军万马中突围?”梅清涟为难地皱眉道。   “呵……”顾念风突然不紧不慢道,“连师弟的剑法高超,对太行山贼人很有震慑力,既然如此,这突围的事不如交给在下吧。”   “这……顾师兄……你……”连青颜为难地看着顾念风,世人说天山双璧,月侠总是在玉侠之前,但连青颜自己知道,这位师兄的武功其实不比自己弱。顾念风的战力也是很重要的。   顾念风微微一笑:“连师弟,我的武功虽然不弱,但也无法起到扭转局面的作用,既然如此,不如让我突围去找彭大侠吧。”   连青颜终于点头同意了如此安排:“那就麻烦顾师兄和郑兄了……”   郑东霆从头到尾还没有发表意见,事情就定下来了……   他们各自散去准备突围事宜。   直到此时郑东霆才讷讷道:“我一个人也可以突围的……”   顾念风轻笑一声,他温柔的双眸和微扬的唇角,在这纷乱的战场依旧展露着自己的优雅出尘、高傲淡漠,他哪怕是淡淡看着一个人的时候,也会给这人温柔凝视的感觉。   “你身上不是还有伤吗?”   郑东霆愣了愣,他的心跳似乎漏了一拍,霎那间好似捕捉到了什么珍贵的宝物。   “你……”郑东霆动动唇,想说些什么,却还是放弃了,就算是假的也好啊,只要有一分的真心,他终究是碰触到了真实带来的温暖。   他对自己说,郑东霆,不要再贪心了,再贪心,只怕连这一分都不能捧在手中了。   激斗一直进行到当晚三更,太行山寨终于在折损了三十六刀中数员大将之后,退出了关中刑堂。而七派八家五大帮稀客能够作战的高手也已经减少了三成,双方打了个旗鼓相当。   顾念风和郑东霆就在这个时候开始了他们乘夜突围的准备。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顾师兄,能否借一步说话?”   顾念风转头一看,却看见连青颜虚弱地倚立在一棵关中老槐旁。他身上重新穿回了他行侠江湖招牌一般的月白衣衫,只是此刻这套衣衫已经被鲜血染成了暗红色。   “连师弟,你这是……?“顾念风看到连青颜这副模样,关切地问道。面子功夫十足,绝对是演技一等一。   连青颜微微摇了摇头,深深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   “连兄,我去那边看看,你们慢慢聊”郑东霆自觉地让开,退避离去。   连青颜沉吟了良久,终于道:“顾师兄,如今太行山猛攻在即,明日是生是死,皆是渺茫。有一件事,一直牵挂在我心底,如果明日我战死在关中,这将成为我一声之憾。师兄,还记得我曾经讲过的故事吗?如果将来我不幸身亡,而你幸存了下来,我希望你能够为我找到当年那个救过我的人。有几句话,我一直想对他说。”说到这里,他的眼中露出一丝刻骨铭心的深情。   “连师弟……不,连师妹,你说的可是那个十年前在并州救过你的少年?”顾念风询问道,“你希望我帮你找到那个并州救你的人,跟他说一些话。现在你可以告诉我想说些什么。我保证,我一定尽力寻到他,转告给他。”   连青颜朝他感激地一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低声道:“你跟他说:十年前,你曾经救过一个小姑娘,他对她说,咱们行侠仗义的,不会告诉你身家来历。最后那个小姑娘长大了,她一心想着和当年那个大哥哥一样行侠仗义,这样总有一天能够和她重逢。十年过去了,那个小姑娘仍然在寻找着她,一直道她身死的那一天。”说到这里,连青颜的脸上露出一丝凄凉的苦笑,轻轻叹了口气,抬头接着说道,“顾师兄,你跟她说:希望你今后行侠仗义,至少留下你的姓名。否则,将来不知道有多少少女要重复那个小姑娘的悲剧。”   顾念风沉吟不语,不知在想什么。   “顾师兄一定笑我很傻,生死关头想的不是为民除害,反而是这些儿女情长。”连青颜扭过头去,细声道。   “无妨,儿女情长,有时候,也就这样了,不由人。”顾念风柔声安慰道。   “我知道……”连青颜犹豫道,“我知道爹一直有意撮合我们俩,但是……”   顾念风摇摇头:“连师妹,此话不必再提,你有牵挂之人,我亦有。”   顾念风说这话时,顿了顿,复又叹了口气,似乎很是为难。   顾念风飙演技的样子让连青颜起了好奇心,不由问道:“不知道师兄挂念的女子是什么样子的。”   顾念风等着她这一问。   当下苦涩一笑,其实这苦涩倒有三分是真的,他喃喃道:“东望念疾流,叠岸冲风霆。”   说完,他也不等连青颜是什么反应,直接转身沿着郑东霆退避的方向离开。   既然心动不能止,那就好好把这心动利用下去吧。总不能一点好处也捞不着啊~连青颜……你可别死在这太行山一脉手中了,不然我就白浪费表情了 。   当初梅清涟的人是通过地道救走郑东霆和连青颜的,现在他们也要借地道走一段路。   刑堂地牢西墙的角落,梅清涟指着墙根处的一个洞口,道,“现在东、南、北三面都已经被太行山的高手封锁了,但是在西路没有太多的伏兵。你们从这个洞口出去,直走莫要拐弯,片刻之后就能够从终南山东麓的一个缓坡出去。如果走运没有惊动太行山的人马,你们立刻连夜越过终南山,从后山逃走。之后,先去长安还是先去青州,就请你们自己决定了。”   “好,梅掌门放心,我们这一去最多七日就回,请你们一定要守住!”郑东霆道。   “不说了,快启程吧。”   “梅掌门,告辞!”顾念风抱拳一礼,走入隧道。   地道深邃幽长,郑东霆在他身后举着火把。明亮的火把光芒仅照到身前身后五尺之地,剩下的空间都是一片漆黑。   长长的路上,只有他们两个人,郑东霆几乎就要忘记他们的目的,只想一直就这样走下去。   突然间,他们的眼前出现了一片淡淡的星光。   “到头了啊……”郑东霆下意识地轻声道。   路还是太短了。   火把被熄灭了,一时间陷入一片黑暗。   地道并没有离开太行一脉的包围地,出去后火把不宜使用。   顾念风的眼睛稍稍适应了黑暗,才对郑东霆道:“出去吧。”   两人纵身一跳,一起跳出了洞。   郑东霆刚一着地就知道不好。   眼前是一片南北伸展的壕沟,足有两里多长,深足数丈、这种壕沟一般是城内镇守的部队沿着城墙挖掘的,用来防止攻城者挖地道入城的手法,反过来用来防止围困在城中的敌人挖地道逃跑,效果也是不错。看这壕沟乃是新土堆成,定是刚刚才挖掘好的。   “念风,快走!”郑东霆刚说得一句,一阵扑簌簌的土层翻动声四面八方响起,在他和顾念风站立的土地之下一张打网高高扬起,兜头照脸地将他二人团团裹住,接着在数根粗索的拉动下高高升到了空中。   “有人闯营!”   “有人挖地道!”   “那帮名门正派的胆小鬼要跑了!”   数百名麻衣麻裤、手持红穗长刀的太行刀客高举火把团团围到巨网旁边,仰头朝网中的郑东霆和顾念风望去。   “哈,姬二哥神机妙算,这帮名门正派的蠢货果然想要钻地道跑路。”一片明亮的火把光芒中,太行第五刀“雷公”甘大雨扛着八尺关刀,站到壕沟西面新土堆成的高坡上。   在他身边“烈马狂刀”松催云、“盘龙刀”宫连璧、“落雁刀”宁无悔、“烈风刀”蒲万山、“闪电夺命刀”池彬等太行山著名刀客纷纷从正西方的黑暗中现出身来,将通往终南山的道路完全封死。   “甘五哥,是把他们吊在这里活剐了,还是浇火油、点天灯?”松催云兴奋地问道。   “那么麻烦干什么?来人,敲梆书。放箭!射他奶奶的。”甘大雨一摆手,大大咧咧地说。   就在这片箭雨眼看就要在他们身上落下之时,数道剑影仿佛穿云闪电冲天而起,紧接着爆竹般的绳索断裂声连番响起。   顾念风双足一点地,身子乘风一跃,飘飞出足有八丈之遥,间不容发地躲开了第二波排箭攒射。   郑东霆的轻功也是不俗,翩翩若惊鸿,随着顾念风一同闪避。   “追!”甘大雨大吼一声,关刀一展,第一个冲了出去,身后的松催云、宫连璧、池彬、宁无悔、蒲万山、车占豪等人纷纷展动身形紧紧跟在顾念风和郑东霆身后追去。   顾念风郑东霆两人朝着梁州方向狂奔而去。渐渐地,身后紧追不舍的太行群盗已经踪影全无。   “终于甩开了……”郑东霆松了口气。   顾念风忽然开口道:“你刚刚……在那里,叫我什么?”   “呃……”郑东霆猛地记起刚刚自己一时口快,似乎是称呼了一声“念风”……   “我没叫你,你听错了。”郑东霆立马否认。   顾念风看着郑东霆,笑道:“不要和我比说谎。”   “……”   “我允许你这么叫我。”顾念风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后,“好了,准备应敌吧!”   “啊?你……等等……”郑东霆还想再问。   “顾念风、郑东霆哪里走!这里就是尔等的葬身之地!”一个尖细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   他的话音刚落,一阵长啸声传来,百余名身法矫键的太行刀客突然从四面八方的地平线上同时出现,以二人为核心围了一个正圆。   顾念风抬眼一扫,这一百余名太行刀客个个身形沉稳、目光如电,显见功力深厚。   “来者何人?”顾念风朗声道。   “‘判官’莫相见!”在二人面前排列整齐的太行刀阵突然破出了一个口。一个身材矮小宛若侏儒的汉书大摇大摆地走出阵列,双手抱臂在胸,一对鸳鸳鸯双刀被他反握着藏在臂肘之下。   “太行第三刀。”郑东霆沉声道。   “我家大王和姬二哥早就算到你们要先向梁州逃窜,我和闯殿营的兄弟在这里恭候多时了。”莫相见冷冷一笑,尖声道。   顾念风面不改色,脸上依旧是淡淡的温柔笑容,君子温文。   这是一种一切尽在掌控的自信从容。   郑东霆原本面对这么多强敌有些紧张,看到顾念风的表现,也不由放心下来。   然而他绝对没想到的是,顾念风没有拔剑,而是……   “点穴……定身术。”郑东霆怔怔地看着面前一动不动的一群人。   顾念风的轻功身法在祖悲秋之上,使用点穴定身术也比祖悲秋干脆利落。   但是……   “你……怎么会……”郑东霆蒙了。他原以为他已窥得顾念风的部分秘密,结果……现在他才知道,他还是什么也不知道。   就在这时,一阵衣襟带风的声音传来,“雷公”甘大雨、“裂马狂刀”松催云、“盘龙刀”宫连璧、“落雁刀”宁无悔、“烈风刀”蒲万山、“闪电夺命刀”池彬等三十六刀中人相继赶到,在郑东霆和祖周围围了一圈。紧接着,人喊马嘶声仿佛海潮一般扑面而来,太行马队、飞刀队、弓箭手,还有大批手握盾牌钢刀的普通太行刀客也赶了过来,将顾念风、郑东霆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结结实实。   甘大雨直接提刀重来。   顾念风的手指仿佛拥有了魔性,他稍稍侧身一避,在甘大雨胸前神封、步廊、天池、期门四穴点了一编。甘大雨还没明白怎么回事,浑身血脉已经被冻结,整个人如木雕泥塑一般钉在了原地。   “好你个……”松催云见到顾念风这一手,刚要抬刀去砍,但是牧天侯的点穴定身术出手角度何等刁钻,手起指落间,地上又多了数个石像。   郑东霆管不了这么多了,顾念风为什么会牧天侯的独门武功,他现在一时弄不清楚,那就不想了。   “我去吸引他们的注意,你只管点穴,点中多少算多少,我们就跟他们在这耗上了。看看,咱们都变了多少石像了!”郑东霆狠狠道。   圈外的太行刀客似乎对这二人产生了一丝无法言传的恐惧,虽然仍然在扯着嗓子大声喊杀,这一刻却没有人敢再次上前。   “西北为乾,乾为天阵,外方内圆,四为风扬,为阵之主,为兵之先。”趁着他们止步不前,顾念风忽然指着一处地方说道,“搬个人到这里。”   郑东霆将另一个刀客的身子放到顾念风指定的角落,奇怪地看了眼顾念风,却没有开口问。   “继续引他们进来吧。”   “好。”郑东霆携着甘大雨,扬声道:“太行山的鼠辈,有本事就来抢你们的甘五哥!”   “郑东霆休要猖狂!”圈外宫连璧暴喝一声冲天而起,随着这声呐喊,十数个闯殿手夹杂着上百名刀盾受跟在他的身后掩杀了过来。   “跟着我!”顾念风领着郑东霆在阵中兜了个圈子,戴着这群太行刀客朝着南边跑去。   这群刀客有些方向感极好,轻而易举就从西北天覆阵中冲了出来,有些方向感差些,在阵中绕了半天圈子才姗姗来迟。   等到大部分人都从阵中转了出来,缺发现先冲到西南的一批刀客又被逐个点了穴,在西南角错落有致地站立着,人人满脸狂怒却一动不动。   东西南北同时有人惊慌地喊了起来。   “吵什么,我不是在这儿吗?”宫连璧烦躁地吼道。   他在中间的阵中连转了三圈,终于大声道:“都给我听着,把所有人推倒!听到没有?全推倒!”但是他的号令却没有得到一点回应。   “你们在哪儿?没有听到我说的话吗?”宫连璧心胆俱寒,扯开嗓子吼道,“你们……难道都中招了?说句话!”   仍然没有一点回声,周围陷入了一阵死寂。   “西北者为乾地,乾为天阵。西南者为坤地,坤为地阵。东南之地为巽居,巽者为风阵。东北之地为艮居,艮者为山,山川出云,为云阵。这样天地风云四正阵都已经摆好,龙虎鸟蛇四奇阵也摆了一半,加上这些,应该够了。”顾念风说到这里,一指宫连璧道,“他应该摆在正北鸟翔阵。”   宫连璧忽然感到背心一痛,全身的血脉一瞬间静止不动。紧接着一只大手从他的腰间抱了过来,将他夹在了腋下。他抬眼一看,却是郑东霆。   只感到郑东霆夹着他连续穿过几丛人群,来到了正北方,接着他的身子被扶直了,端端正正摆在了北面,正好面对着目瞪口呆的“判官”莫相见。   摆好宫连璧的郑东霆施展着轻功循着自己留下的脚印飞快地退到了场子正中,和顾念风站在一起,低声道:“最后一阵也齐了。”   太行山群贼在摆出来的八阵前一筹莫展,“那么麻烦做什么?全都推到,什么玩意儿的,还能挡住咱们兄弟了?”太行第十一刀“烈风刀”蒲万山语气粗豪地说。他抬手一挥,大声道,“大家跟着我一起上。”   在他的带领下,百余名闯殿手、数百名刀手、还有三十六刀堂高手肩并着肩排成一环环圆圈阵势朝着活人八阵小心翼翼地靠近。这群太行山贼平日里打家劫舍、闯坛拨寨,个个身经百战,胆量一向不错,现在变得格外疑神疑鬼。   从远处观看这活人八阵,心情还会好受些,一旦接近了这神奇的活人阵,看到昔日并肩作战的战友一个个怒目横眉、龇牙咧嘴,眼睁睁地望着自己,就仿佛一群身化无常的地狱妖魔等待着捉拿自己去阴曹地府,令这群太行山贼无不毛骨悚然。   他们迟疑着伸出手来,轻轻在松催云胸前一推,轰的一声,松催云的身子沉重地躺倒在地。   就在这一刹那。一片风起云涌之中,太行山贼们抬眼再看眼前的活人八阵,只见阵中阴魂涌动,鬼兵乱走,飞沙走石,邪风狂作,煞气直冲霄汉。那些被点了穴道的太行兄弟此刻仿佛冤魂附体,在风云中整齐地变化着一列列精微奥妙的阵法,各举长刀一波又一波朝众人冲杀而来。   “有……有鬼啊!”外圈的刀盾手中有人惨叫一声,当啷丢下手中的盾牌钢刀,回头撒腿就跑。   “放箭,放飞刀!我们被包围了!”数个小头目发了疯一般狂叫起来。他们话音刚落,镇天盖地的箭雨和飞刀已经朝着活人八阵倾泻下来。在前列的甘大雨和松催云顿时被满空箭雨射成了筛子,和他们一块丧命的还有数十个太行刀客。   “不要射箭,莫放飞刀!这都是幻觉!幻觉!”宁无悔扯开嗓子大声号令道,但是已经没有人听得到他的话了。弓箭手、飞刀队发完一轮弓箭飞刀,却看不到任何一个鬼兵被自己射死,更加心胆俱裂,将手中的兵刃一抛,纷纷抱头鼠窜。   郑东霆定眼一看:活人八阵周围刀盾弓箭散落了一地,太行刀客们正争先恐后地朝着北方逃窜。   “太行山贼山歌倒是唱的满天响,一个八阵图就把他们吓得叫娘了,哈哈,真是丢脸。”郑东霆笑着鼓掌道。   片刻之后,腿脚最慢的太行山贼也已经跑得远了,周围渐渐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郑东霆长长出了口气:“终于没事了。”   第四卷 太行走马相思祸      第28章 十年八载倾霆念      “有什么想问的,趁我心情不错,赶紧问吧。”顾念风侧过身子,忽然对郑东霆说 。   郑东霆搓搓手,颇为不好意思地问道:“那个 ……我们接下来去哪里啊?”   顾念风默默看着郑东霆,一句话也不说。   直到把郑东霆看得实在心虚了,郑东霆才忍不住说:“好了,我知道了。”   郑东霆顿了顿,才深吸一口气,问道:“你为什么会我师傅的点穴定身术?”   顾念风微笑道:“其实你想问,我是不是你又一个师弟吧?”   “你怎么知道?啊,不……我绝对没有这么想。”郑东霆立刻一脸正气地否决。   顾念风轻笑一声,说道:“十年前,他是来找过我,说要收我为徒,但是……我没答应。”   “你为什么不答应?”郑东霆一脸不甘心。   顾念风暼了郑东霆一眼,随口道:“因为做他徒弟捞不到好处,还会惹一身麻烦。”   “真是太有道理了。”郑东霆压着牙,表示这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真理。   “也是在十年前,我知道了你的存在。”顾念风低声笑道,“居然已经十年了……”   郑东霆苦笑一声:“十年,我认识你才八年。”   原来从那么早开始,就注定日后,他们会有一场纠葛。只是这纠葛,如今已经理不清、难剪断,失了初衷,面目全非了 。   十年前,这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不堪回首不是因为它悲凉凄惨,而是因为他过于美好,过于不真实,令人无法相信,因而也不能承受。   十年前,那是郑东霆刚刚从牧天候一门出师,向白马堡飞奔而回。   十年苦练的功夫足以让他名扬天下,功成名就就在眼前。   十五岁的郑东霆已有了征服天下的雄心,童年在白马堡所遭受的委屈和不幸他要双倍讨还。他梦想着凭借一个人的力量夺回属于自己的白马堡,率领着白马队纵横天下,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行侠仗义,济困扶危,成为江湖上万人称颂的名侠。   “十年前,那时候我对生活充满了梦想和信心,憧憬着建立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期待遇到一段刻骨铭心的恋情,渴望交到一群肝胆相照的朋友,梦想着痴迷于狂歌烈马、景秀风流的岁月。”郑东霆失神道,他忍不住想和顾念风倾诉,告诉他过去的那个自己其实也是那样潇洒不羁,告诉他过去的那个自己其实也很光彩夺目。   他认识顾念风时,就已经落魄江湖,顾念风看过他狼狈的样子,也陪他走过了那大半个黑暗凄凉的时光。但他还是想让顾念风知道,完完整整的自己是什么样子的。他看不透顾念风,那就只能把自己的所有交到顾念风手上,过去、现在,最好还有未来……   顾念风没有打断郑东霆的话,他能感受到郑东霆的诚意,那是孤注一掷的勇气和决心。是一场交付,而他愿意接受。   郑东霆,我给你真心,也予你假意,冷暖你自知,痛苦或者甜蜜,你已经来不及后悔了。   郑东霆记得自己回到并州第一件事就是买一匹雪白的烈马,打了一葫芦烈到撕肝裂肺的烧刀子,一边狂便策马,一边高歌痛饮,提前品尝那行走江湖的风流不羁。   十年前并州的风里都透着清冽的香甜,并州的飞鸟都在唱着江湖行者的歌,他感到自己像一个扛着战旗冲入沙场的英雄,就要踏着敌军的尸骨冲到生命的巅峰。   那种沁入五脏六腑的火辣辣的感觉,郑东霆至今记忆犹新,那是自己曾经拥有的热情。   想到那一刻的时光,郑东霆就感到唇齿发干,舌尖浸满烧刀书的味道。那是他第一次饮酒,第一次大醉,也是唯一一次体验到纵马江湖携酒行的痛快。   带到自己醒过来,一切已经不复存在,马没了,酒没了。狂歌烈马的锦绣岁月、惊天动地的行侠之梦、还有憧憬过无数次的刻骨铭心,都化为了虚空。自己一无所有,只能形单影只地落魄江湖。   然后……他遇见了顾念风。   撑着一把油纸伞,缓缓从水幕之中朝他走来的白衣少年。   在那段长达十年的落魄黑暗的日子,唯一的光明就是那么一个人,极尽从容地从宿命的那一头,浮光掠影般的走过来微微一笑。   一顾倾霆念,万般痴迷起。   郑东霆从回忆里脱身,还有一点没反应过来,眼神里带着茫然。   顾念风伸出手捏住郑东霆的下巴,轻轻吻上郑东霆的唇,吮吸,啃咬,轻舔,或轻或重。   习惯了有所保留,这是他唯一能给出的无言的许诺。   郑东霆不自觉地回吻,死死纠缠,抬手环抱住顾念风。   真是奇怪,有的时候,他对顾念风怎么看也看不懂,可有时候,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知道了所有的意思。   这样的许诺即使无言,也值得用心铭记。   忽然传来马蹄狂奔的声音。   两人难得的旖旎才被打断。   顾念风松开手,和郑东霆分开,看向声音的来处。   一个手持赤红战旗的骑士,浑身披挂着漆黑如夜的武士服,头上扎着乌黑色的飘带,身后飘飞着云卷浪翻的黑氅,策着肥头大耳的黑鬃马,怒目圆睁地冲杀而来。   这位黑衣骑士双目圆睁,一张黝黑清瘦的脸庞青盘乍现,肌肉扭曲,仿佛正在经历着无法忍受的愤怒,想要将一腔怒火发泄在这一片倒倾的天地之上。他的嘴大张着,似乎在破口大骂,又似乎在发出振奋人心的冲锋口号。”那是……彭七?他在喊什么?“郑东霆被眼前的景象彻底震撼住了。”他在喊……“顾念风仔细地望着彭七的嘴型,他的唇语还不错,能复述道,”兄弟们,和我一起杀死……“说到这里,顾念风停住了,莫名其妙地看了眼郑东霆。”杀死谁啊?“郑东霆忙不迭地好奇问道,“他似乎喝醉了。”   “恩,我知道,他是在青楼里喝的花酒。”顾念风淡淡道。   “你怎么知道?你难道……”郑东霆瞪了顾念风一眼问道。   “你自己看他手上那杆旗……”顾念风一脸淡定。   郑东霆放眼一看,顿时惊得眼珠差点儿掉到地上:“这……这是肚,肚,肚兜!”   郑东霆一个箭步蹿到彭七马前,一把将他从马背上拉下来。将肚兜举到他的面前:“彭老弟,你疯了,你娶的可是皇亲国戚啊,这才几天啊?就出去嫖妓,你不为自己想想,也要为彭门想想啊。你妻子会多伤心啊。”   彭七一把推开抓住他衣领的郑东霆。凛冽的山风迎面吹来。他青红相间的脸色瞬间变得蜡黄,猛然弯下腰,张口狂吐出一地苦水。   吐了一地的彭七此刻似乎清醒了一些,他惨笑一声:“她会伤心她巴不得和我分开,好找她心头真正的相好,她巴不得我永住青楼不回家!”   郑东霆顿时一惊:“居然有些事?堂堂郡主背夫偷汉,当真是闻所未闻!这个相好是谁这种人如何能留,当杀则杀。”   顾念风抚额道:“东霆……你闭嘴……”   谁知道顾念风的话音刚落,彭七突然直起腰身,一只手从怀中翻出一把牛耳尖刀,猛地往郑东霆的咽喉上抵:“郑兄所言极是,这种人当杀则杀。”   顾念风并指成剑,一道指风打在彭七的手腕上,尖刀落地。   “刚才他喊着要杀的那个人就是你。”顾念风似笑非笑道。   郑东霆不解地对彭七道,“彭老弟,冷静点儿,郡主偷的汉子不可能是我吧?我冤枉啊!”   “不是你是谁?自从那一日擂台上你使出‘夜落星河剑’击败弓天影,慧儿就再没正眼瞧过别的男人。”彭七怒目圆瞪,犹如一直暴怒的雄狮,“一切的一切都怪你,为什么你不要论剑第一,为什么你不干脆娶了已经对倾心的慧儿,到现在,所有的事都要我来承受!”   “瞧你那副熊样子,你还是当初哪个簪花骑马腰佩七刀闯洛阳的彭七吗?歌舒慧不喜欢你就对了!郑爷我若是歌舒慧也瞧不上你!青州彭门豪迈传家,哪辈出过你这么个窝囊废!”郑东霆豁出一切,破口骂道。   他的话宛若钢刀一般直剜入彭七的心中,他拿刀的一阵发颤,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噎了起来,满嘴钢牙狠狠咬在下嘴唇上,鲜血溅出,整个人仿佛中了邪一般怔住了。   “不错,口才有进步。”顾念风好整以暇道。   郑东霆无奈道:“和你学的。”   彭七长长出了一口气,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用手撑住地面,无力地说:“郑兄教训得是。我……我只是……”他说到这里,用手按住额头,一张脸涨得通红,浑身瑟瑟发抖,仿佛有一根钢针在刺着他的脑髓,“我只是嫉妒。嫉妒得发了疯、发了痴、迷了心性,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没事,没事……”看到他痛苦的样子,郑东霆也是一阵同情,他一把按住彭七肩膀,用力晃了晃。   “我……我娶她的时候,是我一生中最开心的时候。我发誓一生一世对她好,和她欢欢喜喜快快乐乐过一辈子。我尽心尽力伺候她,费尽千辛万苦讨她欢心,但是她……她就连做梦都在叫着你的名字……呜……”说到这里,彭七仿佛崩溃了一般缩作一团,蜷在地上,头抵着地,号啕大哭。   “……”郑东霆握住他的衣袖,“彭兄,我看你是个专心一意的人。如果你真的爱歌舒郡主就不要轻易放弃。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相信你和嫂夫人终会在一起幸福过日子。”   此刻的彭七似乎已经不想再提此事,他用力摇了摇头,散去颓丧之念,勉强振奋精神问道:“顾兄、郑兄,我从洛秋年那里知道关中刑堂遇到太行山的围困,就和他一起到长安来了。看你们这样似乎是从刑堂冲出来的?”   “正是!”郑东霆连忙问道,“你们可是要去救人?其他人呢?”   听到他的话,彭七脸色一红,将头摆到一旁,一副惭愧的神色:“哼,‘天下无头’柯偃月的名头太过响亮,虽然洛家召集了不少人,但是没人敢率领他们去解围。洛家小少爷洛秋年死活要找我大伯出头,一时又不知道哪里找。我气闷之余到安乐坊饮花酒,多灌了几杯黄汤,就跑出来撒野,让两位见笑了。”   “你的大伯可是彭求醉大侠?”顾念风问道。   “正是。”   “我们正是突围出来寻找彭大侠的!”郑东霆惊喜地说,“听人说长安萧家和彭大侠关系甚好,所以我们第一站就是去长安找他。”   “嗯,既然这样,我陪你进城去找老萧。兄弟们,跟我走!”彭七转身将那匹黑鬃马拉到身边,神气十足地飞身上马,一勒马缰。      第29章 求醉人间陷困局      到了萧家,也没得到他们想要的消息。   萧家的萧重威表示:“家父不在,其实你们找到家父也没用,彭大侠和我们萧家失去联络已经二十年了,家父也到处找他呢。难道青州彭门也不知道他的下落?”萧重威转头望向一旁的彭七。   “我要是知道还用来找你吗?”彭七双手一摊,摇了摇头,“我爷爷和大伯公已经有二十年没看见他了。二十年前他因为无意中泄露了彭门五虎断刀门的刀谱而心存愧疚,在青州祭佰祖先之后,破门而出,从此在江湖中失去了踪迹。没有人在看见过他。大伯公病逝的时候他都没有回来拜祭。”   “这可如何是好?太行山之围只能靠彭大侠来解啊。”郑东霆喃喃说。   “哎,我有个想法,你们想不想听听?”彭七抬头说道。   “说吧。”顾念风其实对这事不太上心。   “牧天侯在哪里,我大伯就在哪里。”彭七神秘的微微一笑,轻声道,“你们想啊,谁有本事从我大伯口中骗出五虎断刀门刀谱,不就是牧天侯吗?你说大伯何等英雄,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怎会不从牧天侯身上找回场子?”   “这么说,彭大侠在益洲?”郑东霆一愣。益州距青州足有上千里,等他们到了益洲,太行山早就把关中刑堂趟平了。   “这二十年来我们萧家上上下下一直在寻找彭大伯的下落,大唐几百个州都差点被我们翻个底朝天。谁知道他在哪里?”萧重威苦恼地回答。   顾念风抬眸看了看萧家门外,喃喃道:“最危险的地方,有时候,才是最安全的。”   “你是说……彭大侠在就长安!”郑东霆惊喜地问。   “灯下黑!”彭七一拍手,“走吧。我们这就去找他。”   “慢!”萧重威见到他三人马上就要起行,急忙道,“我家里有家父当年寻找彭大侠的图像,我拿给你们,这样我们找起来就会事半功倍。”   晌午时分的京城人头攒动、车水马龙。市井之中不但充塞着大唐本朝的普通百姓,而且夹杂着波斯、大食、突厥、回鹘、吐蕃等各国居民,充满了多姿多彩的异域风情。   “我们应该从哪里找起?长安城这么大,如果我们一坊坊地找肯定是来不及的。”郑东霆皱眉道。   “去东西市的酒坊去找,大伯是个好酒如命的人,酒馆里一定能找到他。”彭七灵机一动,开口道,“如果他在长安的话。”   顾念风摇了摇头,笑道:“东西市酒坊不多,就算有几个,都是给皇亲国戚开的,彭大侠他是不会去东西市的。”   “那就在其他坊里找一找。”郑东霆道。   “长安百余个坊里,八成都有酒肆,每坊一个到十余个不等,要找起来,恐怕一个月都未必能够找全。”顾念风漫不经心道。   “那……该怎么办?”郑东霆面露难色。   “我们只能凭运气先找着,说不定天可怜见,第一间酒坊就让我们寻到大伯。”彭七无奈地说。   郑东霆摇摇头,看向顾念风,说道:“还是你给个主意吧。”   “彭大侠既然是好酒如命之人,这长安酒钱应该不便宜吧?“顾念风慢条斯理道。   未待郑东霆说话,彭七已经感慨了一声:”长安城里别说是酒,就算是米钱都比别的地方贵上好几倍。“”彭大侠可会做生意?“顾念风轻笑一声,问道。”他可不是做生意的料。“彭七大摇其头,”大伯一辈书没有做过生意、走过镖。“”那他如果想要筹酒钱,只能去一个地方。”顾念风挑眉到。   郑东霆喜道:“你想要查当铺?不错,彭大侠到哪里喝酒,酒店的伙计未必记得,就算记得也未必和我们说。他今天去这间明日去那间,毫无踪迹可遁,如此追查只是浪费时间。如果追查当铺典当的物品,有根有据。清楚明白”   三人兵分两路,郑东霆和顾念风从城西开始查起,而彭七则去了城东。   在翻查过程中,最兴奋激动的要数郑东霆。他自从行走江湖以来,一直都是在当铺典当物品,从来没有在当铺的货库里赎回过什么东西。如今他能够亲自钻到当铺的货库里东挑西捡,这简直就像一直梦想有一个小糖人儿的孩子突然掉进了糖窟窿里。   “哈哈,当田当地当房产我都见过,这位居然连锅都当了。”郑东霆举起一口大铁锅笑道。   “你看这个。”顾念风忽然打断他。   郑东霆将铁锅随手丢到一边,顾念风将手中一把精钢锻造的长刀递到郑东霆面前。   郑东霆接过长刀凑到眼前细看,方才看到刀柄的正下方刻了一个小小的彭字。   郑东霆拿起刀迎风一抖,发出扑棱棱的声音:“不错,这应该是彭大侠自己打造的长刀。够轻,够韧,折起来也方便,好刀。”   “这是我们发现的第四把刀了。”郑东霆从怀中拿起当铺方位地图,将所在当铺的位置标示在图上,“如今我们在永达,丰安,昌明,光行四坊当铺都找到了彭大侠的佩刀。”   顾念风点了下头:“彭大侠喜欢揣着七把刀上路,当年他失踪的时候估计腰佩七刀。现在我们找到了其中四把,如果彭七把剩下的三把刀找齐,根据这七个当铺的地点,我们可以基本上确定彭大侠的活动范围,这样就可以从这几个地点所圈出的地域开始找起。”   “但是都二十年了,他还会不会在这儿?”郑东霆为难地问道。   “他应该不会离开。”顾念风伸手一弹郑东霆手中的单刀,“他每次进当铺都只当一把佩刀,说明他十分爱惜自己随身佩戴的兵刃,不忍心一次当空,也许他希望有一天他仍然能够把刀赎回来。每次典当的时间都相差数月到一两年,说明他很可能在长安城内找了些活干,但是仍不足以支付他的酒钱,令他不得不典当成名兵刃,换些酒钱。”   “这哪里还是天下第一侠,简直成了普通老百姓。”郑东霆摇头叹息道。   和彭七在约定的时间会合后,彭七的身上果然多了三把精光闪烁的长刀。   “看来你们也大有斩获!”彭七看到郑东霆腰间的四把长刀,也兴奋地叫了起来“我是在安善,大业,保宁三坊找到的。”   顾念风随手将三坊方位标画在手中的地图上,接着将七个坊区连接在一起。   “这下容易多了,除了这七个坊区,我们只要去道德、开明和兰陵坊就可以了。”郑东霆看着这几个坊区所圈出的范围兴奋地说。   “开明坊、兰陵坊人迹罕至,是阡陌废墟,不会有人在那里开酒楼。我们只需从道德坊开始查起。”顾念风直接定下目标。   道德坊东西两门各有数家酒肆。时值午后,三百声街鼓响过,所有铺早已开门营业,各个酒肆人满为患。   郑东霆拿着彭求醉的画像在人流之中,向忙得焦头烂额的酒肆伙计探听消息,却一无所获。   “彭大侠可能会歇宿改扮也未可知。毕竟他是退隐江湖,并不想和江湖同道见面。”在白忙了半天之后,郑东霆忽然道。   “歇宿改扮可不是省钱的活计,他有那么多钱吗?”彭七反问道。   “嗯……确实。”郑东霆缓缓点头,他随意一瞥,忽然一惊,“彭……彭大侠!“他抬起手来,朝着酒楼一角的雅座上一指。   只见在酒楼靠窗的座位上,一个浑身黑衣的大汉正面朝众人而坐,此人浓眉大眼,宽脸虬髯,鼻直口阔,满脸刀疤,浑身煞气,活脱脱就是从彭门画像中跳出来的彭求醉。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锦绣衣衫,满脸涂着白粉的宝贵少年在几个的簇拥下一摇三摆地来到这位黑衣大汉面前,傲然一站朝着大汉向前桌上摆放的一把破长刀一指:”就是你要卖刀给我吗?“这大汉嘿嘿一笑,低声道:”不错。“   富贵少年一阵冷笑,从桌上捡起这把长刀,左右看了看:”这把刀已经生锈了,你说它削铁如泥,岂不是痴人说梦?“这个时候,彭七和郑东霆想要冲过去拜见彭求醉,却被顾念风拦住。   “他不是。”顾念风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个大汉,判断地很是果决,不由质疑。   郑东霆不说话,停下了脚步。   彭七却急道:“怎么会不是,明明一样!”   “看下去。”   顾念风的话,彭七也不好反驳只能应了。   只见那大汉拿起桌上那把生锈了的长刀,冷笑道:“真正的神兵利刃往往晦暗难明,所谓“大巧不工”,就是这个道理。”   “哼,如果这真是一把好刀,就和我这把缅钢打造的海南青锋比一比刀口。”话音刚落,这位富家公子从腰畔抽出一把闪烁着青蓝光芒的长剑,夺地一声插在彭求醉面前的桌上,“如果你这把刀砍不断这剑,别想我轻饶了你。”   大汉微微一笑,从桌上拿起那把生锈的长刀,轻描淡写地横空一斩,发出一记轻盈的风声,那把百炼精钢制成的长剑顿时应声而断。   富贵公子将一大袋上等的南珠恭恭敬敬地摆到桌上,兴高采烈地拿起桌上的烂铁刀,带着几个仆人一路载酒高歌而去。   大汉冷笑一声,将桌上的珍珠揣入怀中,继续凭窗饮酒,就仿佛刚才的买卖只不过是一场不值一提的闹剧。   另外一位浑身华服的少年公子三步两步冲到大汉的面前,一掸衣衫,单膝跪下,双手抱拳过顶,沉声道:“晚生江南仁义庄少主洛秋年,拜见彭大侠。”   大汉抬手为自己倒了一杯酒,慢条斯理地问道:“最近有人在长安城东西两市悬赏万金来找我,便是你吗?”   “正是晚辈!我洛家收到消息,彭大侠二十年前在关中失去踪迹,现在可能归隐长安,所以我日夜兼程,率众来到长安,发动长安城内洛家各个店铺的伙计四处打探,可天怜见,终于让我找到您老人家了。”说到这里,洛秋年激动的流泪满面,语声哽咽,“彭大侠,我洛家历年来都有细作在大行山寨潜伏,最近我洛家收到飞鸽传书:太行上三十六刀堂全部出动合围关中刑堂,各大派首脑危在旦夕,家姐洛秋彤也处于危境。我洛家和太行山家丑不共戴天,就不能袖手旁观。家父现已动员了各个分庄共计一千庄丁、数十洛家高手集结于渭水畔,整装待发。但是太行山贼势强大,我洛家一隅之力实无力抗衡,望彭大侠能够重出江湖,率领我洛家和太行山决一死战,解救武林危难,扫平太寒贼焰,为我北国百姓造福。”   “事关武林公益,我彭求醉岂会坐视不理。”大汉听到这里微微点了点头,沉声道,“可惜,我在长安城还有一些未了之事,待一切了结之后,我自会随你等前去。”   “彭大侠,救人如救火,七派八家五大帮危在旦夕,每一刻的耽搁就是一条人命的消亡,晚辈斗胆请问彭大侠有何事未了,我洛家愿效犬马之劳。”洛秋年沉声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一些赌债未清,本来我可以处理完太行山之后再来担心赌债,不过‘天下无头’柯偃月和我的武功半斤八两,咱们谁活得下来都难说,所以还是提前清一清较好。”   “敢问彭大侠还差多少才能偿清赌债?”洛秋年连忙问道。   “不多,也就七万两白银。”大汉淡淡地说。   洛秋年二话不说,从怀里掏出一把厚厚的飞钱,恭恭敬敬地摆到面前:“这里是十万两白银的飞钱,连本带利足够偿还债务,请彭大侠笑纳。”   大汉拿起飞钱看了看,微微一笑:“罢了,待我还债之后,和你在明德门南的观音台相见。”说着伸手便要将这叠飞钱揣入怀中。   “这……真的是假的?”彭七不相信。   “那画里彭大侠的左耳耳垂缺了一小块肉,你们再看这个黑衣大汉的左耳。”   彭七抬眼看去,只见那位“彭大侠”的左耳耳垂果然圆润饱满,毫无损伤。   这个时候。“彭大侠”已经站起身来,和洛秋年告别,准备离席而去。突然间一阵喧哗声从楼上传来,只见几个酒楼的伙计一人手里拿着一根木棍正追在一个肥头大耳的老叫花子身后穷追猛打。   “该死的老乞儿!居然敢到我们金玉楼来骗酒喝,给我狠狠地打!”酒楼的掌柜从二楼大步走下楼梯,一边走一边恼怒地大声号令着。   这个满脸横肉的老叫花子一边抱头大呼饶命,一边跑到了“彭大侠”和洛秋年之间,慌不择路地一头撞到了“彭大侠”的怀里。   这“彭大侠”没有料到胖乞丐居然出其不意地和自己撞个满怀,身子嗖的一声硬被撞了出去,一下字压在身前的桌子上,将桌面压得四分五裂。刚才收入怀中的那袋南珠飞了出去,倒扣在地上,顿时白花花的珠子散落一地洛秋年伏下身,从地上捡起一枚珠子对着阳光一看,一张俊脸立时气得红中透紫。   他一把将”彭大侠”从地上硬生生抓起来,厉声道:“这些是鸟骨做的珠子!你到底是谁”   “彭大侠”连忙道:”我真的是彭求醉,刚才那个富家公子骗了我,那一袋珠子……”   他的话还没还没说完,洛秋年已经一把抓到他的脸上,只听见嚓的一声,一张做工精美的人皮面具顿时从这”彭大侠”的脸上撕了下来,露出了这个骗子的本来面目:一个獐头鼠目的瘦脸汉子。   “想不到百密一疏,功亏一篑。算你洛秋年走运!”他从怀中掏出那把十万两白银的飞钱对准洛秋年面门一掷。洛秋年连忙松手一抓,那人一个金蝉脱壳从他手中骗开了身,回身一个箭步蹿出了窗户。   洛秋年飞奔到酒楼窗前,凭窗一看,楼下是熙熙攘攘的朱雀大街,人早已不知去向。   “原来是个骗子。”彭七这才真的相信了。   “追!穿过朱雀大街往东。那个乞丐,他才是真的!”顾念风忽然说道 ,“他的耳朵,和画上一样。”   开明坊方圆数里片刻之间被他们扫了一遍,竟然发现那个胖乞丐正朝着一间周围遍植桑树的茅屋中奔去。   郑东霆连忙丹田一运气,身子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到这个乞丐向前:“彭大侠在上,晚辈郑东霆有礼!”   这胖乞丐吓得连忙回头道:“小哥,你认错人了。”说罢一转身就要从茅屋一侧逃开。   郑东霆身子一闪,一招“移形换影”瞬间冲到了胖乞丐的面前。   “见鬼了!”胖乞丐再次一转头,想要从另一个方向逃走,却又被郑东霆闪电般的身法截住。”武林大祸将至,您身为‘天下第一侠’,莫非真的要做缩头乌龟?”   这个胖乞丐拿起酒袋,仰头喝了两大口酒,默然半晌,终于道:“你小子是牧天侯的徒弟?刚才那个轻功是‘燕子飞云纵’吧。老子用‘浮光掠影’都甩不掉你。”   胖乞丐把酒袋放到怀里,转身道:”叫上你的朋友,进屋说话。“彭求醉的茅屋里充满了酸臭的霉味,仿佛是很多残羹剩饭在房中堆放太久而腐烂的味道。   顾念风微微皱眉,这彭大侠,混得怎么比郑东霆还惨?   时值黄昏,彭求醉用颤抖的双手点起了屋子里的油灯,接着盘膝坐到炕上,将一坛略带馊味的劣酒抱到膝上,开坛闻了闻,心满意足地微微一笑,咧嘴道:”说吧,那个洛家来的纨绔书弟说的是不是真的?“”千真万确,太行山倾巢而出,柯偃月威震关中,七派八家五大帮无人敢与之抗衡,只能龟缩于刑吧固守,危在旦夕。“郑东霆沉声道。”大伯,普天之下只有你才是柯偃月的对手,你一定要出山啊。“彭七焦急地说道。   彭求醉抱起酒坛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才道:“既然叫我大伯,定是彭门的人,彭门有人在关中吗?”   “没有啊。”彭七忙说道。   “那你在那儿瞎起哄个什么劲儿?”彭求醉皱眉道。   “但是行侠仗义向来是我彭门的本分,大伯当年……”彭七瞠目道。   “我当年怎样?”彭求醉一把将酒坛摆到一边,直起身,“是,我当年也曾经惩恶除奸、济困扶危、救死扶伤,做过不少好事,但是我可从来没有做过什么侠举。””但是……“彭七求助地望了众人一眼,似乎摸不着头脑。”彭大侠,惩恶除奸,济困扶危、救死扶伤,就是行侠仗义啊!这不就是全额们干的事儿吗?“郑东霆大声道。”你们以为我为什么当了‘天下第一侠’?“彭求醉问道。   “因为你武功好?”郑东霆不解道。”因为您行侠仗义,万众敬仰……“彭七愣头愣脑地说道。   “因为你杀的人多。”顾念风直接打断了彭七的话。   彭求醉深深看了眼顾念风,满意道:“你是哪家的小子?就你说得最在理,没错,老子当年杀的人太多了,北太行的南十八寨的五大帮的,黑道五门十三会的,海南剑溜须派的,昆仑魔教的。平生大战小战三百余场,杀过上千人。这还不算,我最辉煌的战绩是和人决斗八百四十一次,从无败绩。天底下的人都怕了我,便给我树个‘天下第一侠的’牌坊,有了这个身份,让我多个顾忌,少杀些人。这帮家伙那是怕了我。”   “在下天山顾念风,敢问彭大侠,可有把握胜过柯偃月?”   彭求醉苦声一笑,朗声道,“二十年前,太行山出了个刀王,三十岁不到便打遍天下无敌手。一口偃月刀使得出神入化,人们说天下第一刀的称号不是我就是他。他的名字就是柯偃月。当时这个家伙不但凶悍,而且狂傲,直接放下话来对我挑战,说是要灭了我的威风。这一次和柯偃月的交手是我一生中最凶险的一次。决斗之前我心下寻思,这一次比刀我和他的赢面顶多也就是五五开,说不定还是四六开,所以心中还是有点发憷。所以那一次我比约定的决斗日期早了一天到达梧桐岭,想要在梧桐岭周围转悠转悠,看看地势,观观风向,目测一下周围山峦的位置,计算一下阳光的角度,看看自己什么时候朝什么方向站能够避开太阳直射双眼。”   “然后你就被牧先生和南宫芸合伙骗走了五虎断门刀,用的还是美人计。”顾念风嗤笑一声道。   “我是那样的人吗?”彭求醉瞪了他一眼,又惊呼道,“你怎么知道那天牧天候也在的?”   “他说他要用南宫芸这个大美人跟你换五虎断门刀,你不同意,他就故意说用芸儿到白马堡和郑北飞换取银弓白羽剑的秘籍。”顾念风淡淡道。   “我……我那个死鬼老爹?”郑东霆瞠目问道。   “哼,郑北飞在江湖上那是已经算不上个人物了。他贪花好色,好酒贪杯,终日只知道斗鸡走狗,饮酒寻欢。白马堡到他手上就已经算是毁了。他这种人看到芸儿姑娘的姿色,别说一套银弓白羽剑谱,便是十套也换了。”彭求醉冷笑道,“我彭求醉既不懂得怜香惜玉,又不懂得吟诗作对,哄女人的玩意儿是一窍不通,芸儿姑娘早就心有所属,和我在一起与和郑北飞在一起又有什么区别?倒不如我借此机会成全了她,那她以后想到我的时候能念起我彭求醉的好。”   “然后你就……把五虎断门刀交出去了?”郑东霆实在不知道,自己的老爹居然还间接出过力。   “……”顾念风低咳一声,“也没那么简单,不过结果就是如此。”   “你小子不会是牧天侯的私生子吧,为什么知道这么多!不对……牧天侯的红颜知己里没有姓顾的。”彭求醉尴尬地看着顾念风。   顾念风淡然道:“我父亲姓顾,我母亲姓叶。”   “叶……天山……”彭七一愣,“若是我记得不错,牧天侯还骗过天山女侠叶婷,从她那里骗走了夜落星河剑……”   “哦,那是我小姨。”顾念风漫不经心地说道,“我知道这些是因为牧先生曾经想收我为徒,顺带向我炫耀了一下他的历害。”   “我对牧天侯的事不关心,总之我被牧天侯狠狠灌酒,第二天顶着宿醉和柯偃月比斗,输给了他。他说他打遍天下所向无敌,如今高手寂寞,无人供他试刀,要我滚回青州彭门重练刀法,他日再和他决一胜负。一天之内,我被江湖败类戏弄,被一个江湖后辈折辱,失去了武林不败的威名,泄露了彭家不传之秘的绝学,从一个万众敬仰的英雄变成了不值一文的行尸走肉。我哪里还有脸面在江湖上行走,只能隐姓埋名退隐江湖。”   “那……关于太行……你能不能出马和柯偃月决一死战?”郑东霆为难地问道。   “我那时醉的头痛,和柯偃月不能算真正较量过。谁强谁弱都不好说。不过,这二十年来,我喝酒喝得太多,吃饭吃得太多,练功练得太少,已经不是他的对手。”彭求醉头摇得仿佛拨浪鼓一样。   “虽千万人吾往矣,明知必死,倾神相赴,这才是大侠,打不过柯偃月又怎样?至少你敢打!天下至少有一个彭求醉敢去惹太行山!就算是死也该让他们知道有人不怕他们,有人敢和他们拼命!”郑东霆气恼道。   “强奸逼赌我都见过,逼人行侠仗义老子生平第一次见,我服了你!”彭求醉大手一挥,嚷了一声,“老实说,我曾经和谁决斗,赢过谁,杀过谁,都已记不清了。你说,一个连杀过多少人都不记得的刀客还能算个刀客吗?”   “我觉得……”郑东霆耸了耸肩膀,“只要他还记得是谁杀了他们,就算称职。”   “嗬,嘿嘿,哈哈哈哈。”彭求醉笑了起来,“说的不错。你真是郑北飞的徒弟?”   “我是郑北飞的儿子。”郑东霆更正道。   “你不像,你也不像牧天候的儿子。”彭求醉摇头笑道。   “我是牧天候的徒弟。”   “表面看起来你和他们倒挺像,但是你的心思还只是个小毛孩。”彭求醉乐呵呵地说,“所有的侠客都是毛孩子,就算他们装得再怎么了得,不过就是些没长大的孩子。咱们大唐别的没有,一个是侠多,一个是诗多。诗歌再美再艳都没用,没这些个毛孩子把诗歌放在心里,谁也唱不出。行了,你们走吧,我不会去的。”   郑东霆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好了,不用逼他了。他是真的出不了手了。”顾念风忽然出声,拉着郑东霆离开。   “怎么了?”郑东霆不解地看着顾念风,跟着他走出屋子。   彭七只能跟着他们一起出来。   顾念风回头看了眼彭求醉的屋子,说着漠不关心的话语:“饮酒过量,经络阻塞,危及心脉,他已经是个废人了。”   “难道我们就这样放弃了?”郑东霆面色苍白道,“关中一役之后,难道我所能做的只是在废墟中寻找那些朋友的尸首,把他们葬在终南山下?”   顾念风微微皱眉看着郑东霆:“东霆,你已经尽力了。”   彭七烦躁地抓着头发:“那现在我们怎么办?”   “……”顾念风完全是抱着:找到自然好,找不到也没事的心态来的,现在这两个人失魂落魄,只有他一个还依旧从容淡定。   郑东霆眨眨眼,忽然想到了什么。   “听着,既然别人可以冒充彭大侠行骗,那也可以由我来冒充彭求醉,带领你们和洛家的人马合兵一处杀回南山镇,与关中刑堂里应外合打退太行山的攻势。”      第30章 这种题目取不来      顾念风在心底快速的盘算了一遍,最后他得出结论:“风险很大,成功的可能不足一成。”   这是他的风格,这么大的风险,顾念风是不会去犯的。   “这是自寻死路,你根本打不过柯偃月!”彭七脸色吓得煞白。   “这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个江湖上有人敢出头和柯偃月交手,而这个人正是江湖上享有盛誉的天下第一侠。只要我这个假彭求醉带一个头,天下豪杰就会响应,和太行山决一死战。”郑东霆振奋地说。   “柯偃月的武功你比不过。这是在赌博。”顾念风知道郑东霆不是在开玩笑,他是真的想这么做。   “等等,如果我没听错,你这个牧天侯的徒弟准备牺牲你一个幸福千万人?太阳真的从西边出来了!”彭七抬手抹了一把汗,失声道。   “怎么,这里只有你和我会使五虎断门刀,如果你觉得自己有胆和柯偃月动手,你来扮,我欢迎!”郑东霆狠狠地说。   “我……我!”彭七瞪圆了眼睛挺着胸膛直视着郑东霆的眼睛,过了半响终于仿佛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软了下来,“我……不敢。”   “你当然不敢,你师父没有我师父强。我师父不管名声怎么样,好歹他是完美武学的宗师,所以,由我来扮。”郑东霆沉声道。   “……你决定了就行。”顾念风不反对,这是郑东霆的决定,他不想干涉,也无意干涉。从一开始他就很清楚他和郑东霆的差别,他的血没有郑东霆那么热,但也许也是因为这样,郑东霆才能打动他,“我联系诸葛方来给你易容。”   客栈房间里,等着诸葛方找过来的郑东霆一脸纠结地看着顾念风。   顾念风一手支着额头,靠在桌上闭目假寐。   “咳咳……”郑东霆忍不住低咳两声,试图让顾念风睁眼。   顾念风不为所动地继续休息,好像真的睡着了一样。   “你……”郑东霆刚开了口,后面的话又说不下去了。他知道这个计划很冒险,一不小心,那就干脆没命了。但是……让他束手待毙,面对那么多人的生死存亡无动于衷,他做不到。   郑东霆深呼吸一下,头一探,凑到顾念风身前,低头便吻上那薄薄的唇。   舌尖一到,顾念风睁开了眼,齿关微开,一边与郑东霆的舌尖耐心厮磨,一边享受着轻柔的啃噬。   郑东霆的呼吸声渐重,手却摸索了到了顾念风的衣领的扣子上,轻巧地解开了。   两人的唇齿分开,顾念风一声轻叹,便在郑东霆的颈间一口咬下。   郑东霆轻哼一声,有些吃痛。   “你不是还要去和柯偃月交手吗,这个时候还来点火。”顾念风的声音清冷,如同玉石一般带着雅致,这样暧昧的场景,如此淡漠的声音,听起来十分不搭。   “……”郑东霆没有吭声,或者说,他实在不好意思开口了。   顾念风轻笑一下,伸手揽住郑东霆的腰,起身从椅子上离开,把人一把压到了床上。   郑东霆看着身上的顾念风,一双眼里并没有完全被情#欲充满,更多的,是期待和恳求。   “你在害怕。”顾念风低喃道,唇舌辗转到郑东霆的耳后,又从耳后辗转到颈侧。   顾念风不紧不慢地解开郑东霆的衣服,一边说着:“你怕你会死在柯偃月的刀下。”   郑东霆涩声道:“是。”   顾念风修长的手指在郑东霆的腰间和胸前轻轻摩挲。那胸前两点被若有若无地擦到,却又不曾得到更细心的照料,委屈地挺立起来。   郑东霆低低闷哼了一声。   一阵酥#麻伴着羞耻而来。不管之前都做了什么样的准备,被如此对待,总还是难免生出羞耻。   顾念风的动作并不急切,可以说是有条不紊,等到两人的衣物都除尽,郑东霆早就羞得满面通红了。   “你这是,要把自己交给我吗?”顾念风凑到郑东霆的耳边,热气扰得郑东霆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郑东霆稳了稳呼吸,好半天才能回答一个字:“是。”声音已经带着几分沙哑。   顾念风勾起嘴角笑笑,在郑东霆额上印下一吻,唇舌自然下移,辗转停留在胸前,舔舐、轻咬。   引得郑东霆一阵莫名地颤栗,一声轻哼“嗯”便自喉间冲出,甜腻得让郑东霆自己都吓了一跳。   习武之人的身材自然是比一般人更好。   郑东霆身形本便修长挺拔,现在看来,更是给人一种征服欲。   顾念风一路吻下,不疾不徐,一只手,轻轻抚上郑东霆欲望的顶端。   “念风……”床第之间,他才又一次轻轻唤着顾念风的名。恍若低叹,又好似感慨。   顾念风手上速度不减,那跳脱之物便在掌中一阵颤抖,吐出道道白浊。郑东霆窘迫非常,双膝轻抬,就要合上。但顾念风正跪在他腿间,如何合得上?   顾念风随手抓了枕头垫在郑东霆腰下,一手沾了浊液,向郑东霆身后探去。   后面的手指在轻轻按压,探了进去,不是太过分的疼,但有异物的感觉还是很奇怪。郑东霆皱起了眉头。   顾念风稍停了一下,看向郑东霆。   郑东霆咬咬牙,道:“继续。”   顾念风微微挑眉,继续动作。   等到后面扩张得差不多的时候,顾念风才开口轻轻道:“东霆……”身体向前一挺,便听得郑东霆倒吸一口冷气。   郑东霆只觉股间被灼热坚硬的东西一点点探入他的身体。饱胀伴着撕裂般的疼痛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办。那一下其实极痛,他只觉快被狠狠撕裂,酸麻直蔓延到了后腰,可是那亦痛的极为满足,好像等待许久的地方,终于被填满,温暖了似的。   他喘息着紧紧地抱住顾念风,眼角微微泛红。   顾念风之后的动作称不上温柔,甚至有几分粗暴,带着十足的侵略和掠夺的意味。   郑东霆咬了嘴唇,闭上眼睛感受两个人严丝合缝的交合。突然间,顾念风撞入他体内某一点,引得他身体不自觉轻颤,热度自相连的地方蔓延全身,压在喉咙的呻#吟便再也忍不住。   渐渐地,不适感减弱。渐渐地,渐渐地,欢愉取代了疼痛。郑东霆觉得,欲#望#快#感如潮水,一点一点上涨,几乎就要将他整个都淹没。所有的一切都被抛到脑后,甚至终南山上等待救援的那些人都被他暂时忘却了。   等到诸葛方找上门来,看到明显沐浴过一番,带着魇足神情的两人,不由一身冷汗。   傻子都能猜出来发生了什么……   见鬼了,怎么每次都能撞上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两年前,他尴尬地见证了致幻药下,这两个人抱在一起的样子,现在……好像更严重了。   天山玉侠和江湖败类的暧昧关系,诸葛方由衷觉得自己会不会被杀人灭口啊,这可不是玩笑……传出去能轰动武林好不好?   诸葛方赔笑道:“公子,那个……叫我来,有什么事吗?”   顾念风指了指桌上的画轴:“把他易容成画上的模样。”   诸葛方颤颤巍巍地走向前,拿起画轴打开一看,画像中的大汉浓眉大眼,宽脸虬髯,鼻直口阔,煞气直冲华盖,看上去威猛雄壮,气势不凡。在他宽大的脸上纵横交错地布满了浅浅的疤痕,显示着他所经历过的激烈搏杀。   诸葛方细细看了一会,才冲顾念风点了下头:“没问题。那么是现在开始吗?”   顾念风随意“嗯”了声,诸葛方走到郑东霆面前,打开带来的工具箱,开始了他的工作。不过当他无意看到郑东霆颈侧的淡淡吻痕时,眼角猛地一跳,化妆的手险些握不住笔。   诸葛方在内心哀叹,自己怎么这么倒霉……知道越多死越快啊……   终于艰难地完成了工作,诸葛方提心吊胆地收拾工具,生怕突然间就被出手灭了。   直到顾念风挥手让他离开的时候,诸葛方才重重松了口气,看来暂时是没事了……   立刻一溜烟地跑了,并自我暗示着把今天看到的都忘掉。   “晚辈顾念风,见过彭大侠。”   从现在开始,眼前这人就是“青州虎”彭求醉。      第31章 一曲刀歌终人散      真要说起来,他们多耽误了一天多的时间 。顾念风说是要训练郑东霆模仿彭求醉的说话方式和神态动作,但这理由也是糊弄彭七的。其实是给郑东霆休息的时间,不然就这么去终南山,和找死没区别。   等到彭七实在忍不住催了又催,顾念风才让他联系洛秋年去。   此刻郑东霆正站在太行山布下的刀阵东南方。在他身后五步站着彭七和顾念风。再后面,是洛家密密麻麻约一千多名庄丁。   彭七身上仍然是他们青州彭家特有的黑色武士服,腰中别着两把不知道从哪里搞来的截铁刀,两脚一叉,昂首而立。   顾念风一袭天山剑侠的经典白衣,手持长剑,从容而立。   郑东霆穿的是一身崭新的黑色胡服,头上斜带着青斗笠,腰间挂着一个硕大的酒葫芦。背上挂着那七八长刀,刀面在他身后形成了一个完美的扇面。   郑东霆摘下腰上的酒葫芦,拼命喝了几口酒,借着一股子酒劲,胆气顿时粗豪了起来,仰起头来大吼一声:“青州虎彭求醉在此!”端的是气势如虹,威震敌胆。   只听到背后的骆家庄顶一阵震天的叫好,嘈杂的议论声顺风传来。   彭七低声道:“老郑,有你的,刚才那声吼我还真以为是我大伯呢。不过,你要是不行就别逞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来不及了。他们来了。”顾念风看着前方,声音带着警惕。   只见面前太行山寨面朝关中刑堂排列的阵势开始慢慢的转向,太行闯殿营高手人人长刀出鞘,排着雁翎阵向着四人所占的方向飞奔而来。   “哈哈哈哈,原来是彭兄,二十年前梧桐岭一别,一向可好?”一身黑衣的柯偃月扛着他的那把偃月刀,施施然从阵中走了出来,一股浩浩荡荡的滔天气势随着他的出现犹如钱塘江潮扑面而来。   郑东霆等人顿时感到泰山压顶一般难受异常,连呼吸都发生了困难,就仿佛周围的空气都被突然间抽空。   顾念风神色一凛,这样的气势……不愧是柯偃月。   郑东霆艰难的迈着步子,一步步朝着远处的柯偃月走去。每走近一步,他就感到柯偃月凶猛酷烈的杀气仿佛无影而有质的恶魔,无孔不入地从他的四肢百骸渗透进来,一点点地蚕食着他的心智和士气,令他心中的雄心壮志缓缓的溃散。   “这本是你以前想要的,那种狂歌烈马、锦绣风流的岁月。还有威震江湖,纵横天下,行侠仗义,济困扶危,被万众敬仰,或者……敬畏。”顾念风传音入密,不动声色地对郑东霆说。   “是,从并州初入江湖,我就一直沉浸在这幻梦之中,如今这就好像美梦成真一样。”郑东霆顿感一阵干渴,不禁取下酒葫芦,对嘴狂灌了数口烈酒。   “多年不见,彭兄还是如此好这杯中物。”柯偃月大声道。   几口酒下肚,郑东霆的精神暴涨,他猛地一仰头,毫无顾忌的大笑了起来。   这一阵子没来由的大笑混着他一身的小无相功,虽然不如真正的彭求醉狮子吼那样威力无涛,但是也响亮如雷,震得人耳鼓生疼,头昏目眩。   柯偃月身后的闯殿手们产生一阵不安的骚动,似乎对于此刻弥漫在沙场的紧张气氛已经感到无法承受。   “彭兄笑什么?”柯偃月微微一皱眉,朗声问道。   “小柯,我笑的是你。二十年前你就天天咋呼天下无敌,高手寂寞。可你就是硬要不喝酒,不耍钱,是男人都喜欢的玩意儿你一样都不沾,把功夫越练越高,有个屁用,到最后你还不就是个天下无敌?什么时候你能学学老子我,吃肉喝酒,到时候你自然就不会那么寂寞了。”郑东霆懒洋洋的说。   “嘿嘿嘿。”柯偃月兴奋得古铜色脸膛上红光乍现,双眼精光四射,晓得几乎合不拢嘴,“彭老儿,看来今天你是有备而来。痛快!来,咱们何必再多废话,立刻动手。”   一直在刑堂围墙之内龟缩苦守的七派八家五大帮派众一鼓作气冲出了防线,一瞬间冲散了在最前方布阵的太行长蛇阵,纷纷来到了郑东霆和柯偃月战圈的边缘。   “彭大侠!我们来了!”“见过彭大侠!”“彭大侠久违了!”七派首领纷纷扬声吼道,各派弟子人人战意高昂,精神抖擞,一个个就仿佛吃了雄心豹子胆,双眼兴奋得精光四射,恨不得立刻跟在彭求醉的后方杀入太行刀客的阵营,一举建立不世之功。   “哼哼,老彭,你的跟屁虫们手脚真快,你不在的时候,影儿也不见一个,你一冒头,到处都是。”柯偃月冷冷瞥了一眼,不屑的说。   “没有办法,我就是那种登高一呼,应者云集的英雄。这你是羡慕不来的。”看到七派八家五大帮的高手基本上完好,连清颜、祖悲秋、洛秋彤都完好无恙,郑东霆心中大石落地,不由得激情澎湃,仰天大喝道,“中原武林的朋友们,吼一声让太行山听一听!”   “彭大侠,天下无敌!”   “青州虎!彭求醉!”   “善恶到头终有报,多行不义罪难逃,莫看太行人马壮,难敌青州惩恶刀。”   随着这片山崩地裂般的呐喊声,郑东霆右手轻轻一翻,已经从背上抽下一把长刀,发出一声清越柔和的刀音。   “哈哈哈哈!”郑东霆仰天大笑,长刀一点面前的闯殿手们,刀尖朝下一指,举起左手的酒葫芦,仰脖再灌数口酒水。   刀剑下指,意存轻蔑,这是对刀客最大的侮辱,看到郑东霆的刀式,七派八家五大帮的派众纷纷起哄般的大笑起来。   太行山自柯偃月往下人人都感到受了奇耻大辱,无不士气大丧,羞愤难当。   “彭求醉,莫要得意忘形!”柯偃月哪里还忍得住火气,爆喝一声,乎一翻将插在地上的偃月刀吸到手中,一股急如飞瀑的刀光如山洪爆发席卷而来,瞬间笼罩了郑东霆的全身上下。   郑东霆左手一抖把酒葫芦丢到了天上,就要从背后拔出另外一把刀施展双手五虎断门刀。但他没有时间拔刀,只能仰天用金刚铁板桥全力让开了偃月刀鹤岗气的突袭。   现在他正用一个极限的金刚铁板桥功夫撑住身体,右脚前迈,神奇朝天,平躺成一线,左手背在背后,食指中指的点在地上,勉强帮助左腿支住摇摇欲坠的躯体,右手仓皇的前伸时,手中的长刀已化为漫天屑粉。半空中的酒葫芦忽悠悠地打着旋风般的跟头,对准了他的面们狠狠地砸了下来。却在他张嘴吸气的瞬间“嗖”的一声堵在了他的嘴里。   柯偃月与郑东霆过了这一招,中原武林和太行山两边的助阵者同时发出了一阵嘹亮的叫好声。   实际上,柯偃月这一招突袭已经占尽优势,不介斩碎了郑东霆的武器,而且将他迫到了无可转圜的窘地。   但是郑东霆走运在他的酒葫芦居然在这个关键时刻机缘巧合地落到了他的嘴上,这给了所有人一个印象:就是他刚才只是随手应付一下柯偃月的攻势,还有闲情逸致饮酒作乐,完全没有把那天下无头柯大王放在眼里。   柯偃月心中认定眼前之人就是彭求醉,所以他绝对不相信天下第一侠居然连自己试探性的探路刀都接不住,认定了他自恃武功高强而看轻自己,顿时震怒。他刀交左手,右手大展,劈空罩力横跨三丈的距离,宛若一片横切的利刃,将郑东霆嘴上的葫芦拦腰切断。   见到郑东霆的酒葫芦断裂,太行山群贼哄堂大笑。事实上,柯偃月给了郑东霆难得的喘息之机,令他从容不迫地从地上直起身来,张嘴一吐,将嘴里的半截酒葫芦吐到地上,双手作势,就要再拔出两把长刀。郑东霆趁这个机会,长啸一声,身子高高升起,一个轻盈的飞旋,一把长刀顿时断为七八块碎片,化为七八道风驰电掣的白虹,射向柯偃月的面门,胸膛,小腹和大腿数处要害。   两人又对了几招,顾念风看得真切,这才刚开始,郑东霆已经落入下风。而且也没人插得了手。   五虎断门刀以断刀求胜,施刀者如果能和敌手拉开一定距离更容易进行离手刀的施展。这也是郑东霆正拼尽全力想做的事。但是柯偃月旋刀所造成的强烈气旋却仿佛一根根无形的绳索牵动着他的身体,令他仿佛一只牵线木偶,无论如何挣扎,终要被细线扯回到主人身边。在柯偃月的飞蛾扑火吞月刀下激斗到第十八招,他的身上已经带伤十余处,每一次柯偃月竖刀旋刃,施展刀罡,他的身上总会有十余股鲜血被吸出,裹到偃月刀上。   顾念风一直细细看着两人的对战,一边计算着各种可能的变招和情况,角度、力度,甚至环境。两人的对战太快,也就是顾念风还能算得下去。但也只是勉强跟上,突然顾念风微微一笑用内力传音入密:“用断刀打他的刀柄!”   郑东霆立刻亮起手中的双刀,以左手刀砍击右手刀,双刀齐断为十数截,接着他伸掌一推,这十几枚断刀碎片宛若银光闪闪的飞鱼乘风破浪,对准了柯偃月的面门、胸腹射去。   斗到此刻,柯偃月已经开始对郑东霆的武功起了疑心,就算是二十年前彭求醉对上他也不至于如上不济。他冷笑一声,单手舞刀,想利用长江大河的滚滚刀式将这个似是而非的彭求醉切成肉块。   郑东霆双掌一探,就着柯偃月的刀式同步一旋,断刀碎片在空中化为一片螺旋状的银光,顺着柯偃月的刀罡钻入了他的身前。这上百枚碎片动成功地破了柯偃月的封锁,夺夺夺夺的连续钉在柯偃月的刀柄上。   柯偃月击碎了漫天断刀再不作他想,立刻双手一挥,挥刀直进,令他感到震惊的是,自己出手的刀招软弱无力,连一般刀罡都带不起来。   他低头一看,顿时浑身一震:他刚才下意识地抽刀换式,双手紧紧握在了钉满了碎片的刀柄上,此刻这些竖直朝外的断刀碎片已经深深刺入了他的双掌之中,十指同时被数枚刀片割伤,更有几条筋络被割断,令他无力握刀。   郑东霆一招得手,精神大振,强忍着身上大小近二十处刀伤,拔出身上最后一把单刀,犹如离弦之箭朝柯偃月扑来。   此时此刻两个人都已经是强弩之末,柯偃月手伤严重,提刀无力,郑东霆浑身刀伤。这二人冲在一处,偃月刀和单刀撞在一起,同时脱手飞出。   柯偃月数十年来从未离手的偃月刀此刻脱手而飞,胸中的狂怒已经难以形容,他凶猛地暴喝一声,双掌狠狠切向郑东霆的胁下,劈空掌力应手而发。郑东霆同样凶猛地吼了一声,双掌化爪,身书连变三次身形,七记虎爪拍开了柯偃月的劈空掌,对准柯偃月的咽喉抓来,正是罗汉伏虎拳中的“白虎下东峰”。   柯偃月双目如火,单掌一开,一掌破双爪破了这一招:“这是罗汉伏虎拳,少林不传之秘,你不是……”   郑东霆化爪为拳,左掌单臂进击,双腿踏梅花桩步跟进,右拳成,意于胁下,双肩一展,一路行云流水的少林罗汉拳应手而出。   这路拳法他苦练十年,这辈子从未在武林中用过,如今二十年积累的拳劲一泄而出,只感到平生之快莫过于此,顿时一股醉意狂涌,满心都是畅快之情。   看到他柯偃月迎面扑来,他咬破舌尖振奋起最后一丝力量,右手一抬,朝着十数步外的单刀一扬手,一股真气激射而出,带着那单刀飞入他掌心。他大喝一声,奋力站起身,对准柯偃月横刀一挥,接着身书一软,面朝大地趴了下来。用头顶住地面,无法控制地剧烈喘息着。   关中平原的黄土地上静悄悄的,太行山贼不再高声怒喝,中原武林也不再大声叫好,天地仿佛在此刻归入了永恒的静寂,连飞鸟走兽都失去了鸣叫的勇气,所有人都痴呆呆地望着场中的郑东霆和柯偃月。   绝对的静寂无异于平地惊雷的震撼,郑东霆趴在地上,拼命提聚着体内最后一分力量,等待着决定自己命运一刻的到来。他挣扎着从地上跪起身,艰难地用单刀支撑着身体,摇摇晃晃站立起来,转头一看。面前的柯偃月直挺挺地站立在地上,双手高举过顶,但是手上的偃月刀已经坠落于地。   他用力呼出一口气,勉强用力支撑身体,转过身来,“柯偃月……死了!”   郑东霆本该装出彭求醉的豪迈,令他身为大侠的最后演出圆满收场,但是他的大脑此刻一片空白,所能想到的,只不过是傻呵呵地举起手中半握着的单刀,在空中一摆,仿佛一个在校场上赢了对手的小校。   顾念风抚额,看不下去这傻样,朝着摇摇欲坠的郑东霆跨前一步,双掌重重一击,朗声吟道:“来无影兮去无踪,人如猛虎马如龙,今夜尽收强人首,明日解却百千愁。莫问我身归何处,他朝再聚享清秋。”他的声音优雅而清凛,众人无不如痴如醉,跟随着反复吟唱。   郑东霆这才回神,朝着面前的太行山群贼看了一眼,突然高声吼道:“太行山!你们……服不服?”   “彭大侠,太行山服了……”,原本气势汹汹站满了整个平原的太行刀客们纷纷心肝情愿地伏跪下来,将手里的兵刃平放在地,齐声道:“彭大侠,太行山服了……”   郑东霆心满意足地微微点了点头,随手将单刀抛在地上,顾念风在几十步开外看着,此时正好扶着他步履艰难地朝长安方向走去。   “来无影兮去无踪,人如猛虎马如龙,今夜尽收强人首,明日解却百千愁。莫问我身归何处,他朝再聚享清秋。”   慷慨激昂的酒歌混合着醇香美酒的诱人味道一阵又一阵地透过窗缝,钻入病房之中。   直挺挺躺在病床上的彭求醉再也忍受不住这种美酒佳肴的折磨,忍不住直起身来,打开窗户,大声吼道:“喂,街上唱歌的小子们,快把酒肉给我递过来。我是谁?他奶奶的,我是彭求醉!”   他的话刚说完立刻发出一声惨叫,连忙把窗户关上。   在病房的另一头一阵嘿嘿的笑声断断续续传来,仍然在对着窗户生闷气的彭求醉猛然转过头来,气得通红的胖脸上挂满了黄白相间的碎鸡蛋和青色的菜叶子:“你还笑,都是你冒认我的大名去招摇撞骗,现在好了,我就算说自己是彭求醉也没人信。你看看,如今第九流的江湖人物也敢朝我扔臭鸡蛋!”   “彭大侠,你这身子可不能再酗酒吃肉了,多吃点鸡蛋青菜正好。”郑东霆笑得直抽筋,浑身上下二十余道伤口隐隐作痛。   正好此时,顾念风推门走进来,身后祖悲秋带着洛秋彤和连青颜风风火火地跑进了屋。   “师兄,我们来看你了!”祖悲秋一进门就兴奋地说。   “师弟……”郑东霆向祖悲秋打了个招呼,目光却是落在顾念风身上,“怎么这么长时间才来看我?”   “对不起,师兄。”祖悲秋连连作揖,“我和好汉帮的兄弟们要协助七派八家的高手解决掉仍然困在正气厅中的南宫芸一伙,耽搁了不少时间。”   “原来如此。”郑东霆表面上在聚精会神地听着祖悲秋为他介绍朋友们的下落,实际上眼光却时不时瞟在顾念风身上。   所以他也没注意到连青颜越来越诡异的表情。   顾念风倒是大大方方地来到郑东霆的床前坐下,对连青颜的诡异表情视而不见。他之前故意向连青颜暗示过,就不信连青颜想不到。   那次连青颜请他寻找救过她的并州少年,并带一句话。那时顾念风就突然想起来,十年前,郑东霆应该就正好在那一块。   这次回来,顾念风就知道,原来在和太行山比斗时,太行山二当家就坦言告诉连青颜当初郑东霆在并州用夜落星河剑杀了他太行山的弟兄,他一调查就知道了郑东霆是牧天侯的徒弟,顺带就写了信告诉各大门派,这才有了郑东霆立誓一事。连青颜也知道了当初救她的人是郑东霆。   这其实也就是知道思念多年的人的身份的好事……可是自家师兄居然承认喜欢郑东霆。   这简直没让连青颜纠结死。   现在再看看这两人……她有理由相信,这两人还不是单相思,而是互相勾搭上了 !   梦想被残忍的现实破灭……连青颜没有久待就借口离开,洛秋彤也和祖悲秋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找个由头两人一起走了。   “你好好养伤,我有点事要办,等过几天就走。”顾念风忽然开口,一开口就是要分开的话。   郑东霆一惊,抓住顾念风的衣袖,连忙问道:“你要去哪儿?”   顾念风伸手揉了揉眉心,低叹道:“你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郑东霆沉默了片刻,松开了手。良久,才可有可无应了声:“哦。”   顾念风一旦要走,谁也留不住。如他这样的人,一旦决定,心已经是不可动摇的狠绝。喜欢上这样的人,真不知是一种幸福,抑或悲哀。   顾念风一手搭在郑东霆的手背上,说道:“我还会回来的。”   郑东霆苦笑一声:“但愿如此。”   他们是认识了很久,可从来都不能久聚。顾念风是天山玉侠,温文君子,他是江湖上混得比狗好一点的人物,当初做个朋友都要遮遮掩掩,何况现在?   他满足于顾念风给予的温暖,却又害怕自己抹黑顾念风的玉侠之名,以致世人轻易诋毁顾念风。   顾念风要离开,他无法挽留。   作者有话要说:   扬州洛家副本——洛阳论剑副本——关中刑堂副本,三个副本结束,最后就是昆仑魔教副本了……   打酱油叶大哥又要来了~(≧▽≦)      第32章 洛河茫茫运与命      这江湖有白道就一定有黑道。   顾念风所属的天山乃是天下七大剑派之一。 天下七大剑派各有惊人艺业,属于白道。江湖上有句谚谣说:天山剑奇,黟山剑妙,少林剑雄,海南剑险,关中剑稳,浣花剑美,嵩山剑烈。   而黑道中除了太行山一脉,最著名当属昆仑魔教!   唐初,塞外诸族为了联手抗击新立的大唐王朝,共建昆仑教。昆仑魔教中的十二位绝顶高手曾经在中原大地掀起一场血雨腥风,武林人物死伤惨重。为了江湖安危,中原各大门派集结数十位高手和魔教的这十二名绝顶高手在润州梧桐岭决战。本来这是一场毫无胜算的决斗,魔教高手每个人的功力都已达到炉火纯青之境,一个人已经难当,何况是十二人联手出击。但一场血战之后,虽然中原高手死伤无数,这十二个魔头竟然全部都被击杀。   魔教从此也被白道压制下去,这些年虽然不算没落,但也不太兴盛。   顾念风看着手里的两张纸张,一张是他查到的用密语写出的东西,另一张上面的东西,对他来说,确实是个麻烦。   他一直没放弃对牧天侯死因的调查,后来问了问郑东霆,也只是得到了一个擅长右手使剑的人用海南左手剑法杀死了牧天侯。   凶手用了海南剑法,是海南剑派的人的可能性就很小了。连惯用手都掩藏的人,不会忘记掩藏出身。   顾念风一个个查下去,和牧天侯有仇的太多,武功高的也不少……但可能会海南剑法的却不多了。   查来查去,他居然查到了自家人身上。   得出的结果很有趣。   叶婷。这个被牧天侯骗走感情和天山夜路星河剑的天山女侠。他穿越过来的这个身体的小姨,他母亲的妹妹。   在他的记忆里,这一世的父母印象浅淡,好像母亲是难产去世的,至于父亲……自己穿越过来正好是父亲因为重病去世。所以就没怎么上心。结果……   最荒唐的是,他的母亲和小姨居然是昆仑魔教的卧底。   顾念风看着另一张信——他的“小姨”写来的信。   上面的措辞算得上软硬兼施,既表达了对晚辈的关心,还写了些对顾念风“母亲”的怀念,当然不忘威逼,若是让世人知道天山玉侠是昆仑魔教教主督凌霄的外孙……   呵呵,顾念风看着手里的信,对这样的信件表示不屑。   让别人知道了一点也不要紧,只要处理得当,说不定还有什么大义灭亲、伸张正义的赞美呢。   如果是别人,像是弓天影那样的,说不定还会被吓到。至于顾念风……他转头就回天山把这封信交给了自己的师父连紫杰。   “念风,想不到啊,我天山居然曾经有如此身份的魔教卧底……”连紫杰看完信件后,重重叹了口气。   顾念风一脸惭愧,低眸沉声道:“弟子也没想过,家母居然……唉……弟子虽未曾见过生身母亲和这位小姨,但听门中长老说起,一直以为她们皆是女中豪杰。谁知……”   连紫杰把信件交还给顾念风,伸手拍拍顾念风的肩膀,摇头道:“莫说是你,为师也未曾想到。这事与你无关,顾长老一生为我天山,也是被那魔教妖女所骗。你从未与叶婷见过,切莫担心,为师自然是信你的。”   连紫杰的一串动作和暗示,顾念风就知道自己想得到真正的信任,就只有一个办法。   顾念风抬眸看了眼连紫杰,坚定地说道:“师父,……叶婷招揽我,必有所图。昆仑魔教十年未有大动静,此时必定所图不小,弟子愿……假意投奔魔教,查清真相!”   连紫杰看着顾念风,犹豫不决:“不可,这事……唉,太危险了。”   “个人安危和武林动荡比起来,不值一提。”顾念风凛然道。   连紫杰本意如此,此刻也很满意顾念风的自觉,沉重地说:“那么,一切小心!”   顾念风可不喜欢不给自己留后路,既然叶婷的身份没有披露,那他也没必要暴露。   天山一派,最有希望的新星就是天山双璧。本来连紫杰是希望让他们结为夫妻,但是这两个愣是互相没感觉。连青颜再优秀,那也是女儿身,日后是要嫁人的。若是把天山掌门的位子给连青颜,哪怕是招婿,和顾念风之间也会产生矛盾。就算顾念风不抢天山掌门的位子,他的地位在天山也无人撼动,谁能保证有心人不会挑拨离间,或者这两人日后的子女相争相斗?但把天山掌门交给顾念风,又担心连家日后就此没落。   直到连紫杰从自家女儿那里得到一个消息——顾念风和郑东霆相爱。若这消息属实,顾念风有断袖之癖,那可就皆大欢喜了。若是顾念风没有子女,顾家的辉煌止于顾念风,连家的地位日后就不会受到威胁。那么这样看来,反而是让顾念风成为掌门,更好。所以连紫杰不会给他的接班人留下污点,魔教这一层关系,只要顾念风表现得当,没有真的投奔魔教,连紫杰自然会帮助他。至于断袖的流言蜚语,那种东西他相信顾念风自己能处理干净。   顾念风知道,他当初在连青颜面前演的一出深情戏码已经开始起作用了。   天山掌门之位,他势在必得。   天山玉侠出门历练行踪不定,这样的消息由连紫杰散出。   顾念风则踏上了去往昆仑的路。   他一点也不担心自己这一去之前没有和天山撇开关系会不会有什么影响,对于魔教来说,一个天山玉侠比一个天山叛徒的身份有用的多。   不过……有些事,真的超出了他的预料……   比如,他穿越的事不可控,现在这个突然穿越回来,同样不可控……   眼前是一片寂静的平野,空中漂浮着铁块碎片,周围一片狼藉。   顾念风的记忆力一向很好,自然认出这里是上一世,他和队友们遭遇王级星海兽,被迫降落的星球。   他眼前站着的黑衣男子,他同样不会忘记。黑亮的发,斜飞的英挺剑眉,细长蕴藏着锐利的黑眸,削薄轻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轮廓,修长高大却不粗犷的身材,宛若黑夜中的鹰,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孑然独立间散发的是傲视天地的强势。   在洛河时代,那是他们的队长,对所有队员来说,最是神秘,却最值得信赖的老大,叶浩然,他如父如兄,亦如师如友。   “从到达唐朝的第一天起,我就觉得,穿越时空这件事和你有关,大哥。”顾念风看着叶浩然,虽然突然回来,打断了他的计划,但他没有什么不满。反而从容微笑。   古武没落的洛河时代,顾念风还没感觉,对于叶浩然教授的剑法、轻功,也只当是一种有用的力量。到了唐朝,顾念风才发现,叶浩然所教的,放在古代,也是一流的武功,这样的绝世武功其实很难传承几千年之久。   “所有兄弟里,只有你喜欢想太多。”叶浩然并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脸上波澜不惊,面无表情。   顾念风勾起唇角,轻笑道:“他们只是不想大哥你为难,而我……我比较讨厌不受自己掌控的感觉,所以所有的事,一定要弄个明白。”   叶浩然拿出一枚玉,这是叶浩然一直挂在脖子上的玉佩。这玉,顾念风记得,叶浩然从不离身。玉佩是五瓣梅花形的,有五瓣花瓣上都有裂痕。现在却只有四瓣还有裂痕。   “就是这东西让我们穿越的,我不知道它的来历,但是我能确定他有改变时空的力量。”叶浩然平铺直叙,脸上依旧没有一丝表情,“用你能理解的话说,我其实是从古代穿越到洛河时代,也是这玉佩的力量,但我不记得我的过去,只有一点模糊的印象。在我来这里时,这个玉佩里传来一个声音告诉我如果想回家,就帮他修补好裂痕。但后来它就一直没有反应,也没声音再次传出来。我在洛河时代生活了很久,还遇见了你们。”   “五瓣梅花,对应我们五个人……”顾念风微微挑眉,“别告诉我这只是一个巧合。”   “……”叶浩然黑漆漆的眼眸看着顾念风,沉默不语。   “好吧,我知道答案了。”顾念风随意一笑,“然后……这玉让我们穿越了?”   “在我们发生危险后,它把你们送到了各个时空。然后又有一个声音告诉我,让我在这里等待你们回来,并且跟你们走一趟你们去到的时空,寻找它需要特殊的力量,来修补它的裂痕。”   顾念风垂眸轻笑:“这样啊,大哥,我可以帮你,然后,我就不欠你了。”   “念风,你从不信命,因为你太聪明了。”叶浩然的表情清冷,眼神里的关切却不似作伪,“你应该发觉了什么对吗?”   “是啊,有一个人,我怎么甩也甩不开,就像有一双无形的手,总是会把他推到我身边。”顾念风喃喃道,“这不是命,而更像是运。”   “你果然猜到了。”叶浩然并不意外,“这玉佩要的东西……就是含有你那个世界的运的物品。或者说承接剧情的重要道具。”   “剧情……呵呵。”顾念风笑道,“所以那家伙才会那么好运……连柯偃月都杀得了,因为……他是我到达世界的主角?”   “我不知道你那个世界的剧情,但你们是这玉送过去的,身上带着这玉的力量,境遇就会受到那个世界运的干扰,所以你们总是能碰到那个世界的主角,并参与剧情。”叶浩然慢慢道。   “那玉已经修补了一瓣,是谁?”顾念风忽然转移话题问道。   叶浩然顿了顿回答道:“是阿衍。”   “是二哥啊。”顾念风虽然问了一句,但却并不是很关心答案一样。   “我知道的都说了,境遇可以干扰,但决定永远是你自己掌控,念风,我们可以出发了。”   “我明白了。”顾念风所有所思地点了下头。   叶浩然把玉佩放到了顾念风的手上,玉佩上开始浮现白色的光芒,柔和的光芒洒在两人身上。   第五卷 一望昆仑永为好      第33章 倾城一剑天山雪      顾念风到达昆仑的时间比预计晚了四个月,还多带上一个叶浩然。   而迎接他的人……是个顾念风很意外的人。   “弓天影?”顾念风看见弓天影就知道那封招揽信里一定有弓天影的主意,还有什么比把天山双璧之一的顾念风拉到魔教阵营更能报复天山的呢?   在他们面前的,正是洛阳擂上被郑东霆一剑穿心的弓天影。   “哼,顾大侠,想不到我们会重新聚首吧?”弓天影的脸上浮现出一丝讥笑,朗声道,“我弓天影心脏生在右边,刺我左心根本杀不死我。”   顾念风笑意未变,温文如玉:“许久不见,原来你投入了圣教。”   “哦,你们七大剑派的人,不是应该叫我们魔教的吗?怎么?你这么快就改口了?”弓天影嘲讽道。   顾念风似乎一点也没被刺激到,不紧不慢道:“嗯?我是昆仑圣教前任教主的外孙,现任教主的外甥,虽然魔教听起来好像更霸气一点,但出于对长辈的尊敬,我还是叫圣教比较好。”   “哈哈……你不说我还忘了,堂堂天山玉侠居然流着魔教血脉,有趣有趣,真想看看天山那群伪君子知道后是什么表情。”弓天影得意的睥睨着顾念风。   叶浩然面无表情地开口:“你这个身份很好。”   “大哥你也这么觉得?”顾念风勾起唇角,“白道框框条条的规矩太多了,做事情束手束脚,有一个所谓魔教的身份,那就方便多了。”   “你……”弓天影像是才认识顾念风一样,“不对……你怎么会说出这种话……你……”   “我应该说什么?一脸不甘心地说我绝不承认这个身份?还是一脸害怕求你不要把我的身份说出去?”顾念风温柔的眉眼看上去还是老样子,清华高贵,慵懒而又漫不经心,却无端覆上一层危险之色,“别傻了,在大事未成前,姨母不会让我的身份泄露的,天山玉侠可是个好内应。大事已成,这个身份保不保密就不重要了,不过留一手埋在天山,防止他们死灰复燃也是不错的,不是吗?”   叶浩然对于顾念风这种危险面目毫无意外,像是习以为常,面不改色道:“你吓到他了。”   弓天影脸上表情复杂,似乎是震撼,又似乎是在笑:“哈哈……天山玉侠……好一个天山玉侠……你……”   “姨母能在天山待那么久,天山女侠叶婷的名声白道谁人不知?我作为她的外甥,这点手段都没有,不是白流了昆仑的血?”顾念风一手摸上剑柄,垂眸一笑,“姨母大人,甥儿的小手段,恐怕让您白见一场笑话了。”   “啪啪啪……”清脆的鼓掌声响起。一个身影从暗处走出。那是一个女子,她有一张秀气的瓜子脸,面部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色。她的嘴唇颇厚,红润丰满,透着一丝撩拨人心的风韵。若非眼角深深地鱼尾纹和脸颊上浸透着的沧桑和憔悴,她就算在此时此刻都是一位绝美的丽人。   “不愧是我圣教血脉,天下人都小觑了你啊,我亲爱的外甥。”   “不敢当,甥儿的那点能耐,在姨母面前不值一提。”顾念风眉眼低垂,看上去真有几分乖顺。   “看样子,你早就知道你的身份了?”叶婷冷笑道。   顾念风微微点头,一派从容:“母亲虽然去世的早,但却为我留下了写明出身的书信和一些帮手。这位就是母亲留下的心腹,暗中的事都是由他帮我处理。”说着顾念风指了指叶浩然。   叶浩然对于顾念风这种睁眼说瞎话、编故事信手拈来的本事见怪不怪,面无表情地向叶婷抱拳行礼,对顾念风演戏的剧本不置一词,配合默契,还别说……他这样还真有点托孤死士的感觉。   “好,风儿,有你在,我们成事的可能又高了几分。”叶婷也不知道是信了几分,总之暂时接纳了投诚的顾念风。   顾念风说的什么信件什么心腹都是没有的事,但他对于所谓的计划有自己的猜测:“姨母放心,我圣教二十年的心血,不会白流。您看,天山的秘籍不就早就没什么用处了。”他知道叶婷加入天山的时候是十二岁,那个时候魔教恐怕就有雏形了。这些年来各门各派都有秘籍流失,其中以牧天侯得到的最全面彻底。天山秘籍更是损失巨大,有两个魔教教主之女加入的门派,估计也没什么剩下的存货了。他甚至怀疑叶婷被牧天侯骗的事的真实性了。难道不是牧天侯被叶婷骗了吗?牧天侯肯定知道什么,想来当初牧天侯上天山找上自己也不是一个意外。   “看来我的姐姐告诉你不少事。”叶婷笑着说,“走吧,我们去计划好的地方。”   顾念风坐在椅子上,随手翻阅着一本少林秘籍,魔教这些年的准备真可谓充足。   尤其是天山……天山七十二剑决,样样不缺,只有一个倾城剑法没有弄到。   天山倾城剑法是天山剑神顾天涯所创,顾天涯一生未曾婚娶,顾念风的父亲也只是顾天涯同宗而非直系。   真正的倾城剑法应该在顾天涯徒弟连锋的后代手里,也就是连紫杰手里。看来当年自己的那位“母亲”也是有意接近“父亲”,想弄来这倾城剑法,可惜……   顾念风抬眸看着一手端着茶杯,悠闲品茶的叶浩然,淡然道:“天山倾城剑法,除非我成了天山掌门,不然很难弄到。”   他也没想到,叶浩然那块诡异的玉佩要的东西居然是倾城剑法的剑谱。   叶浩然慢慢放下手中的茶杯,一张面瘫脸叫人看不出他真正的想法:“你有办法。”   顾念风微微一怔,而后轻笑一声:“罢了,就当顺手替大哥你弄来好了。告诉我那师父天山七十二剑诀全部流失,你说他会不会亲自走一趟?”   叶浩然对此不发表意见,他抬头忽然看向门外:“你表弟来了。”   顾念风放下手中的秘籍,过了一会就听见果然是那人的脚步声,他抬手扶额:“这个表弟……”   “风表哥,你在吗?”敲门声响起。   顾念风起身开门。   门口站着的是个看上去二十出头,还有一丝淡淡的稚气的青年。他的眼睛轮廓极像牧天侯的凤目,但是眼角处极为柔和,这双明亮的眼睛有些妖异。他的眼瞳却是浅灰色的,眼眶深陷,令他整个脸庞层次分明。下颌极为尖细,轮廓柔和,和牧天侯的英俊迥然有异。   长得如此像牧天侯应该是牧天侯的孩子没错……叫他表哥的,应该是叶婷的儿子……可是……他怎么觉得这应该是南宫芸失踪的孩子吧?那一双浅灰色的眼睛,似乎恰好在南宫芸身上见过,而且叶婷失踪的时间和这个青年的年龄不太符合。如果是叶婷失踪时怀的孩子,应该比顾念风找两岁,而不是现在这样看起来差了四五岁的样子。   “表弟……你不在姨母那儿吗?怎么来我这里了?”顾念风装作若无其事,管他是南宫芸还是叶婷的儿子,他既然这么叫了那就先认了。   “娘亲说我们准备的差不多了,我梦想中的天书博览会马上就可以举行了。我……我太开心了……就忍不住想找表哥你分享一下自己的喜悦。”   “……”对于这个表弟的单纯程度,让见识过老神在在的牧天侯的顾念风面对这张和牧天侯如此相像的脸时,总有一种无力感。   “忘川表弟,我理解你的心情……”然而你那娘亲估计也只是利用你,你能不能不要犯傻到我这里?   “哦,还有……我现在就可以准备邀请的帖子了。风表哥,这是我拟订的邀请名单,风表哥,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重要人物漏下的。”这位叫做牧忘川的表弟热情地问。   “……这个名单姨母看过了吗?”想要一网打尽江湖上的重要人物,叶婷绝不会让这个名单有疏漏。   “看过了,娘亲说她退隐江湖太久了,让表哥你给意见。”牧忘川老实地回答。   果然还是不放心自己。   顾念风接过名单,毫无压力地提供了江湖第一手资料,补全这份名单。   最后他突然想起来……   “你的两位师兄,你也顺带邀请吧。”顾念风微微一笑,既然那家伙是主角,那就好好利用一下主角的气运吧。而且这么久没见,真有些不习惯啊……   “对啊,我听说过这两位师兄,听说他们是父亲的亲传弟子,有一身的好本领,正好这次见识见识。”牧忘川兴高采烈地去筹办去了。他一心就知想发扬牧天侯的精神……   顾念风关上门,开始思索自己的计划。这个计划得加上郑东霆。   他不后悔在心里柔软的角落放下一个人。即使这种感情会让他做出一些超出控制的事,他也觉得这种感觉不赖。   他穿越而来,却始终无法产生归属感,这个世界对于他来说,就像一个游戏。   虚假的世界里有郑东霆那么一抹炙热的感情给他绝对的真实,让他觉得自己活得也是真实的。永远不会迷失在虚假的面具下。   有些话,我不会说出口。   但郑东霆,感谢你能够赠我一方睛空,让我还有真正的悲喜变幻,让我能够阅万千风景后,仍能做最真的自己。   有些期待和郑东霆的重逢了,让他知道自己是魔教教主的外甥还不知道会是什么精彩的表情。~( ̄▽ ̄~)~   第34章 相见从来断人肠      桌上摆着很多美味,郑东霆伸出手去,随手撕下半张饼,蘸了蘸手边香气浓郁的牛腩炙汤料,张开嘴,三下五除二,转眼将这半斗面做成的大饼吞入腹中。虽然胡饼中夹了上好的红炙羊羔肉,但是他仍然感到淡而无味,不由得站起身来,朝着桌中间那道清炖紫鹿肉望去。这十斤紫鹿肉从日升炖到日落,此刻香气四溢,郑东霆也不客气,瞬间吃了个精光。   “哎……哎呀!”一声突兀的惊叫突然在门口响起,仿佛郑东霆吃的是某人身上的一块肉。   郑东霆不用抬头去看,就知道来人是谁。他随手抓起身边的酒壶,仰头痛饮了三大口,伸袖抹了抹嘴,道:“哼,别像死了亲娘似的,就你家的银两,这些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来人正是郑东霆的师弟祖悲秋。只见他满脸可惜地看了看狼藉不堪的酒桌,下意识地将双手拢入袖中,微微摇了摇头。   “你来有事吗?不会是专门来我喝酒的吧?”郑东霆歪歪斜斜地靠在太师椅背上,一只手撑着桌面。   “师兄,我……我仔细想过了。上次太行围困关中刑堂的时候秋彤明明答应过我……要是活下来就和我重归于好。但事情结束她又反悔了。我觉得,我应该去找秋彤问清楚。我……我决定去一趟天山。”祖悲秋说到这里,圆圆的脸蛋上露出一丝坚毅决绝的神色。   郑东霆浑身微微一震,身子不由自主地做得笔直,两只手扶住桌案,神色突然一肃。   “师兄……”祖悲秋感到此刻郑东霆的神色极不寻常,身子不由自主地缩了缩,犹豫道,“你觉得如何?”   郑东霆看了眼祖悲秋,重新躺回太师椅上,恢复了原来懒散的样子。“师弟,这一次你下决定的速度……咕”郑东霆举起酒壶,对嘴又灌了一口酒,“……挺快啊。只用了一年……”   “噢?”祖悲秋的圆脸上露出一丝振奋的神色。   “我真搞不懂你,想去找她你早点说嘛!一年都过去了,我还以为你早把她忘了,现在又来旧事重提,你不是脑子进水了吧?”郑东霆拧紧眉毛厉声问。   “我……我想不明白秋彤为什么要走,我以为她会回来找我,我想等她,而且天山又……那么远……”祖悲秋支吾着说。   郑东霆狠狠地看着他,用力摇头道:“要去你自己去,我祝你好运。”   “啊?师兄……你,你不和我去?不,不行啊,我一个人不行!”祖悲秋连忙惊叫道,“你难道不想去找顾大侠,我是说……”   “不去!”郑东霆将桌上的羊肉胡饼一把抓到手中,用力地撕扯下硕大的一块,放到口中狠狠嚼着。   “师兄……你,你别见怪,但是你打死我我也要说一句。”祖悲秋小心道,“当初顾大侠他对你一直挺好的,突然离开,那也是有事在身,连天山派的朋友们都不明就里。难道你就不想去查一查到底是什么事让他一直不联系你?”   “一走就是一年。天山那边你以为我没去过?我去问了连大侠,他闪闪躲躲说他也不知道。哼哼,别人都说一夕春梦了无痕,我看他就是……“郑东霆说到这里,气不打一处来,话又说不出口。总不能和师弟说:他就是把人睡了吃干抹净后就跑了!”师兄,我说一句,你可别生气……”祖悲秋小心翼翼地说,“你是不是怕找到顾大侠,却发现他因为发生了什么事而变了心所以故意躲着你,自己无法承受?”   听到祖悲秋的话,郑东霆浑身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战,一层层寒栗起遍全身,周身犹如被万把钢针攒刺一般的疼痛。   不是第一次和顾念风离别,但没有哪次比这次还难熬。因为这次顾念风给了他一个美梦,郑东霆得小心地捧着,生怕不小心摔碎了顾念风给出的无言的许诺。一年来,每当午夜梦回之时,郑东霆突然惊醒,都会胆战心惊地以为他和顾念风在长安发生的旖旎是自己的一场迷梦,而不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   如今祖悲秋一口道破了郑东霆深深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恐惧,就仿佛在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插下一把钢刀,疼得他浑身痉挛。   没有了顾念风,他的生活并不是过不下去……只是会痛、很痛……   “师兄……师兄,你别激动,我只是有感而发,其实,其实我和你是一样的……你别激动!”祖悲秋吓得双手乱摇,结结巴巴地说道。   顾念风当年就发现了郑东霆骨子里有些自卑,若不是受了刺激,郑东霆估计也不会自暴自弃地把心思袒露出来。这个时候顾念风走的时候太匆忙的后遗症就出来了……   一年前郑东霆和顾念风突围解困立下大功,本来是说能抵过郑东霆妄动武功的惩罚,而且应该让他能够自由运用武功。但是顽固派始终坚持十一年前白马堡之誓,他们无法容忍牧天候的弟子能够随意施展偷来的功夫。所以郑东霆虽然逃过了废除武功的惩罚,但是仍然无法继续施展武功。   “郑东霆……你打败了弓天影又怎样?你杀死了柯偃月又怎样?你最后还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郑东霆自言自语道。   “师兄,刚才是我不对。我不该提起你的伤心事,师兄你莫要见怪。”祖悲秋陪笑道。   “谁在哪里?”郑东霆没有理他,忽然抬眸,单手掷出一个酒杯。   “请问是圣手牧天侯的亲传弟子郑东霆郑先生和祖悲秋祖先生吗?”突兀显出身影的是个黑衣蒙面人,声音沙哑低沉,很是神秘。   凡是和牧天侯这个师父扯上关系的就不是什么好事……   “你是什么人?……”郑东霆不答反问。   蒙面人从怀里取出两张请帖,恭敬道:“这是我家主事给二位的邀请函。”   他把请帖准确地抛到了郑东霆面前,这一手足见功夫。   “天书博览会?”郑东霆没有接,瞥了一眼。   蒙面人点了下头:“东西已经送到。在下告辞。”   一来一走都极是干脆利落。   郑东霆慢慢打开请帖,只一眼就变了脸色,上面写的东西不多,就是诚邀圣手门徒郑东霆前往塞外参加天书博览会。   问题是,这字迹……好歹也认识这么多年了……这字迹他怎么会认错……是顾念风的字。   这一刻,郑东霆没有去想“天书博览会”是什么,而是松了口气,原来那家伙还没忘掉自己啊。   “师兄……你到底陪不陪我去天山啊?”祖悲秋见他冷静下来,鼓着胆子问。   “去什么天山……去塞外!”郑东霆瞪他一眼果断地说。   来参加这次打着牧天侯亲传人举办的天书博览大会的人几乎囊括了大半个武林。   牧天候一生虽然毁多誉少,但是他行事行云流水,任意行之,不受门派钳制,不守武林规矩,逍遥度日,横行无忌,实在是这些心有异志的人们心中秘密崇拜的偶像。一部分人来这里是为收回自己门派流传在外的秘籍,一部分人则是为了牧天侯之名而来。   天书博览会定在升魔台举行。顾念风第一次看到魔教在这茫茫塞上准备二十年之久的地方,也不得不惊叹一声。这是一个风浊山,山丘高达百丈,周围连绵不绝,没有任何一处被风沙蚀断,而是固执地连接在一起,形状仿佛一条卷曲的身子的红色巨龙。在这片连绵不绝的环形山脉之内居然环绕着一个面积足有半个长安城大小的深渊。奇就奇在深谷的中央赫然有一篇紫红色的谷中高地。这片高地比周围的地势要低出数十杖,浸在故内青白色的云之中。远远看上去仿佛一颗漂浮在沧海中的红色龙珠,充满了神秘曼妙的色彩,这就是升魔台。   顾念风站在升魔台上,看着已经来到这里的江湖人士,相隔甚远,看不清楚那些都是什么人,牧忘川已经去招待那些人,并准备把他们接上升魔台了,现在这个时刻,顾念风不想暴露身份,只是看了一眼就转身退回自己的房间。   “怎么?”叶浩然的房间在顾念风的旁边,他几乎就不出自己的房门。看着顾念风连招呼都不打地进入房间也没有什么表情。他的脸上长年看不到任何的表情变化,可以说是面瘫一个。   顾念风也不客气地找了个位子坐下,微笑道:“大哥要的倾城剑法有人送来了。”   叶浩然不问顾念风如何去做,也不会问他有没有把握。他们有多年的默契,对彼此的能力心知肚明。   因此叶浩然只是淡淡地点了下头,似乎对这个东西并不上心。   “那家伙……应该也来了。”顾念风忽然低声道。也不知道是和叶浩然说话,还是自言自语而已。   叶浩然看了眼顾念风,突然开口道:“等会不介绍下?”一双眼里满是调侃的笑意,脸上的表情却平静无波。   也不知道老大的面瘫到底是怎么来的,虽然总是一脸冷淡,但熟悉的人都知道叶浩然的性情并不清冷。   顾念风不意外叶浩然能猜出自己和所说之人的关系,随意一笑:“自然会让大哥认识的。”   叶浩然“恩”地应了一声,说道:“我还记得你们小时候的样子,一眨眼,就都有自己的伴侣了各自散去了。”   顾念风沉默片刻,他前世的父母都忙于研究,少年时期都是在叶浩然的指点下成长,如兄如父并不是一句玩笑话,所以他才愿意没甚好处的情况下帮助叶浩然得到倾城剑法。   “天下无不散宴席,大哥,我祝你能回到你追求的那个故乡。”顾念风淡淡地说道,说完也就直接起身离开。   当黄昏最后一缕余晖洒落在升魔台上时,整个升魔台从原来的紫红色转化为明艳的橘红色,犹如一支即将熄灭的火炬,令人心醉神迷。   当暮色所带来的黑潮完全淹没升魔台时,十二支火箭拖着长长的阳光,落在升魔台广场十二堆浇满牛油的篝火之上,顿时让夜色中增加了十二个光芒万丈的光源,照得升魔台亮如白昼。   随着篝火的点燃,升魔台中央红岩雕凿而成的石宫也点满了明亮的油灯。参加天书博览会的各路豪杰被一位位衣着娇艳的仕女引领,络绎不绝地走人石宫大殿,在满殿丰盛的酒席周围团团坐下。   一时之间,满殿欢声笑语,宾主尽欢,气氛融洽到了极点。酒过三巡,牧忘川捧着一盏金露酒,大踏步走到石宫大殿正中的石桌前,仰头饮尽酒杯中的美酒,接着用酒杯用力敲了三下桌子,发出悦耳的咚咚咚三声。   这敲击声透过满殿噪杂的谈笑声清清楚楚传入众人耳中,顿时令人们安静了下来。   “各位,听我一言。”牧忘川双手高举,意兴飞扬的高声道,“人生一世,草木一春,命如朝露,扬名趁早!”   “好!”满殿顿时响起一阵炸雷般的叫好声。   “你们今日敢冒着大不韪,排除万难来到这里,就证明各位胸有大志,想要踢破世间的条条框框,来这里成就不一般的事业。我牧忘川敬各位一杯,祝大家梦想成真!”牧忘川洪声道。   “干!”听到他的话,众人无不生出知己之意,纷纷仰脖喝下杯中美酒。   “有的人出生就是傻瓜,再怎么练还是傻瓜;有的人出生就是天才,越练就会越强。但是傻瓜守着一堆秘笈愁眉不展,天才却只能看着秘笈望洋兴叹。世间怎会有这样的道理?”牧忘川双手一摊,厉声道。   “没这样的道理!”底下有人大吼一声。他的话令众人哄堂大笑。   “有的人庸庸碌碌,得过且过,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有的人胸有乾坤,志比天高,大鹏展翅恨天低。但是这些庸才却用陈规旧俗压在有志者的身上,强迫他们和自己一样庸庸碌碌的过一辈子,世间怎会有这样的道理?”牧忘川再次大声道。   “没这个道理!”这次众人都被他说中了心头事,纷纷大喝起来。   大家都亢奋的时候,顾念风默默从侧门走进了大殿。他只是简单地戴上了一个银质的面具,配上通身的气质,优雅华贵。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世间哪有那么多陈规陋习,条条框框。男子汉大丈夫,生于世上,本该行云流水,任意为之,什么门派之别,什么江湖规矩,都当它是浮云……“牧忘川的慷慨豪言仍然在疯狂的继续着,但是他的言语却已经被大殿上人们一阵又一阵暴雷般的喝彩声所打断。   顾念风走进来的时候没有惊动其他人,他们都被牧忘川的言语蛊惑,并没有注意到角落进来了一个人。   顾念风一进来,就看见了郑东霆和祖悲秋。迈步慢慢向他们的方向走去。   而此时,看着整个大殿都陷入了推倒江湖法则的狂热之中,郑东霆不禁也被牧忘川的话语触动了心事。他的一生都在江湖规矩和师门所学的夹缝中求生存。虽然有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却只能缚手缚脚地生活,不敢越雷池一步。如果有一天,江湖规矩真的在这一片狂欢声中轰然破碎,那么他郑东霆岂非终于可以挣脱枷锁,享受一直梦想的生活?   “师兄……”正在郑东霆想的出神的时候,祖悲秋尖细的声音突然钻入他的耳中,“若是这些人真的能打破所有江湖规矩,那你岂非可以在江湖上自由自在了?”   顾念风的脚步停下了,他离郑东霆的距离并不远,虽然下面闹哄哄的,也足以让他听到祖悲秋的话了。   “嘘!“郑东霆一把按住祖悲秋的手,低声道,“江湖规矩不是为强者所立,而是为了保护弱者。就算很多时候不甚合理,矫狂过正,但是必然有存在的道理。今天来这里的,都是江湖中的强者。强者只有两种,一种想要祛邪扶正,除暴安良,一种想要惊世骇俗,横行天下。后一种人,只想变的更强,变得无拘无束,虽然这样的想法没什么大恶,但是这样的人在江湖中必会搅动风雨,最后遭殃的还是普通老百姓。”   “哦,我有点明白了。”祖悲秋连连点头,“师兄,想不到你居然将其中的关键看的这么明白,师弟这些天来跟着你长了不少见识。只是为何同是江湖人,其他人都不明白这江湖规矩的用途?”   “呵,因为那些人注定了要做第二种人,而你师兄比较傻,梦想做第一种人。”顾念风轻笑道,走到郑东霆的身后慢慢说道。   然后他看见郑东霆整个人僵住了,却没有回头。   顾念风伸出手,搭在郑东霆的肩膀上,感觉到郑东霆微微一颤,并不介意这家伙不敢回头的举动。   祖悲秋倒是没什么顾忌地回头看向顾念风,惊讶地看着顾念风脸上的面具:“顾大侠?你怎么成这样了?”   顾念风没有摘下面具,只是点了下头,并不解释,开口道:“怎么不回头?”   之前听到久违的声音,郑东霆脑子中一片乱麻,千头万绪涌上心头,一时之间脑海中竟然是一片可怕的空白。   此时才能在顾念风的疑问下僵硬地回头。   看到顾念风脸上的面具,他失神地伸出手,想摘下面具确认一下面具下的脸是不是他朝思暮想的那张脸。人站在他的面前,他不想还隔着一层面具看顾念风,这会让他依旧有不真实的感觉。   顾念风握住了郑东霆的手腕,制止了他的动作。   郑东霆固执地没有收回手的意思,但他的动作停了下来,任由顾念风抓着自己的手腕。   顾念风摇摇头,他明白郑东霆的意思,但是不可以。   “如果没有王琼反出越女宫,世间可有天山派?“牧忘川激昂的声音在大殿的上空尖锐地回响。   顾念风偏过头看向牧忘川,放下郑东霆的手,一边说道:“等下再说。”   “没有!“众人大吼。   “没有天山派,世上可有顾天涯?”牧忘川接着吼道。   “没有!”虽然顾天涯曾和在座的许多前辈高手有过血仇,但是他一生光明磊落,慷慨豪迈,至情至性,深受江湖正邪中人的崇拜。即使在座的太行高手,都不觉得崇拜顾天涯有何不妥。   牧忘川此刻一张俊脸胀的通红,连耳根和脖子都红了,仿佛他也被自己激发起来的热潮所感染而胸潮澎湃。他干脆一个纵身跳上了大厅中心的圆桌,双手大鹏展翅一般横举,双目圆睁,大声孔道:“我们想要什么?”   “独步江湖,横行天下!““独步江湖,横行天下!”   大殿中的人们激烈地敲击着手中干涸的酒盏,盛水果的铜盘,颤抖的石桌和一切可以敲出声音的东西,状若痴狂地不断重复着这八个字。仿佛八个字本身就充满着不可遏制的魔力,能够令人痴,令人醉,令人迷。   顾念风扫视了一圈,站到了郑东霆身侧,银色的面具遮挡了他的神色,神秘雍容。   郑东霆已经没有精力注意这周围吵闹的殿堂,他只是看着顾念风,想说些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犹豫纠结。   待到整个大殿的人喊哑了嗓子,叫痛了喉咙,终于渐渐安静下来,牧忘川再次抬起双手,双目透出一丝满意之色:“那么……欢迎来到天书博览会。”   这句话令殿中的人脸上都露出了心领神会的微笑,纷纷点头。   牧忘川露出一副信心十足的神色,朗声道:“各位,本次天书博览会举行三天。第一天是开铺日。明天之前,我的手下会在石宫之前的朝阳广场上摆出两百个铺面,各位可以各凭本事选择一个铺面。铺面的好坏直接影响到交易的成败,请各位不要低估它的重要性。第二天是展览日。各位手中有什么好货色,可于当天在铺面上展示,我天书组织还会搭建展台,让各位上台演示所带秘笈的精奥之处,以期获得更好的交易。第三天是交易日,以秘笈换秘笈,各位想在自己铺面守株待兔也好,想主动到对方铺面交易也好,完全不加限制,只要各位有所收获,我们天书会的目的便达到了。”   说到这里,他环视了一下全神贯注听他讲话的人们,礼貌的询问了一声:“各位有何疑问?”这个时侯,一个回鹘高手突然抬起手来,用生硬的汉话到:“我有问题!”   “请说!”牧忘川一挥衣袖,恭声道。   “我……我们若是有人不方便直接把秘笈交出来……是否有办法帮我把秘笈誊写到纸上……”这个回鹘高手支吾着说。   牧忘川连忙一拍脑子,微笑道:“这事怪我。一时疏忽忘了说明此事。很多朋友的秘笈都是记在心里,或是刻在身上,并未随身携带,不方便交易,这们有专门提供的润笔屋十间,供这些朋友誊写秘笈之用,请勿担心。”此话一出,大殿之中不少人露出如释负重的表情,看来很多人都是默记秘笈而来。   “最后一点,我想提醒各位。”牧忘川神色一肃,脸上透出一丝寒气,“本次天书博览会只有一个规矩:同样的秘笈在博览会上只能有一本。若是谁敢用同样的秘笈多次交易,竭泽而鱼,尽揽天下秘笈,莫怪我牧忘川手下无情。”说到这里,他身形一展,闪电般飞到一对的夫妇身边,用目光死死盯着夫妇身后那个老仆背上的一箱秘笈。   顾念风微微挑眉,笑了声,他终于看到连青颜了。那丈夫就是连青颜伪装,那妻子却是洛秋彤,至于那老仆……应该就是连紫杰了。倾城剑法还要这位交出来才行。   “牧主事,有何指教?”那丈夫开口问道。   “本次天书大会上天山秘笈应有尽有,你们的秘笈和我们的重了,不应该拿来交易。”说到这里,牧忘川不待对方开口,长袖一展,狠狠击打在装秘笈的木箱上,将整箱秘笈抛入天空,接着手一扬,端端正正击中木箱,那些珍贵无比的天山剑诀顿时陷入了熊熊烈焰之中,瞬间烧为了灰烬。   天山秘籍?   郑东霆愣了愣,看着牧忘川,再看看顾念风。   牧天侯的后代、神秘莫测的接引使、十二门将、上千鬼奴以及独树一帜的会场,这个举办天书博览会的组织到底有多么庞大,谁也无法想象。   “等会我会去找你,别乱走。”顾念风低声交代了一句,转身就走。   郑东霆忍不住抓住顾念风的手,低声道:“让我先走好吗?”他已经受够了看到顾念风毫不留恋离去的背影。   “……”顾念风低低笑了笑,倒是真的停下了脚步,随意道,“那你先走,我看着。”   郑东霆深深看了顾念风一眼,想迈步,但又迈不出脚步,只能挫败地收回手,闷闷道:“算了,还是你走吧。”他根本舍不得离开,怎么都走不掉。   顾念风也没有对郑东霆这一番折腾表示不耐烦,微微点了点头,这才走开。      第35章 但愿与君永为好      凭窗而立的郑东霆心情沉重地叹了口气,他用力揉了揉自己的额头,舒缓了一下钻心的头痛,转过头去看了一眼身边的师弟。   祖悲秋的脸上是一片兴奋之色。   “你无缘无故,兴奋什么劲儿?”郑东霆完全理解不了。   “嗯?师兄,你不兴奋吗?顾大侠说会来找你。还有……还有秋彤就在隔壁,我认得出她。”说到这里,他的脸更是通红,“你看,我们是今夜去找她们还是再等一等?”看到师兄目瞪口呆的脸色,他连忙又说,“无论如何,我一年都等了,不在乎这一晚的时间,师兄,你看我们如何行事才不会太过唐突?其他事情都是小事,我最重要的是要和她相认。我怕……”说到这时里,祖悲秋神情一阵紧张,“我怕秋彤又把我给忘了。”   听到这里,郑东霆一阵沉默,应该说不愧是师兄弟吗,怎么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就在他们小声谈话之时,房门上突然传来“咚咚”两声。郑东霆和祖悲秋同时闭上了嘴。   郑东霆一指墙角,示意祖悲秋躲过去,接着一把从床上抓起郑家银弓,缩身挤在门框边缘的墙边上,用手小心地将门一点点打开。   他希望是顾念风来了,但是在这种地方还是小心为好。   随着门板缓缓蠕动,一张面颊赫然出现在门缝之外。   “你怎么来了?”郑东霆有些失望地问道。来的正是连青颜和洛秋彤。   “咳咳,郑兄,能让我们先进去吗?”连青颜低声问道。   郑东霆侧身让开位子,让他们进来小心关上了门。   当房门“砰”地一声关上,房间里顿时陷入了一阵奇异的寂静。   祖悲秋突然从师兄背后绕了出来,面对洛秋彤道:“秋彤,当初在关中,离别之前我们已经私定终身,你为什么……”   “悲秋,当年我们身陷绝境,随时都会生离死别,为了激励你的士气,也为了不让你带着遗憾离开,我一时冲动许下了那个永远不会兑现的誓言。事实上,你和我憧憬的生活相差太远,我们永远不可能在一起。”洛秋彤咬了咬牙,终于鼓起勇气将一年前的真相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   “我……我不相信。秋彤,你现在所说的话,以前所说的话,到底哪一个是真,哪一个是假,我分不清,完全分不清。你为什么不愿意和我老老实实说一句实话,为什么总要骗我、逃开我、伤害我?”祖悲秋双手按住混乱成一片的脑袋,嘶声喊道。   “祖公子,当初在关中剑派徐州分舵你已经一纸休书和师姐一刀两断,师姐怜惜你的痴情,才一直对你以礼相待。你现在说她骗你、伤害你,此话从何说起?”连青颜挺身挡在洛秋彤面前,对祖悲秋正色道。   “你别欺负我师弟,洛秋彤。你伤害了我师弟一次又一次。第一次离家出走让他等了十年,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你又让他一伤再伤。你不喜欢他直说好不好?玩弄人家感情很过瘾吗?”郑东霆挡在祖悲秋面前大声说道。这一番话真是有感而发。   “师兄,不要再喊了,我脑子很乱,我不知该如何是好。”祖悲秋仿佛末日到来一般呻吟道。   “悲秋,真的非常抱歉,你想要的东西,我恐怕一生都给不了你,只能祝福你他日找到一个合你心意的姑娘。”洛秋彤颤声道。   “洛秋彤,你想清楚了,你这一辈子都不会有第二个人像我师弟这样喜欢你了……”郑东霆怒道,但说到后面不知道想到什么,声音一弱,“不会有第二个人……这样喜欢你了。”   这四人情绪失常,完全没有注意到客房外的动静。如果他们推开门一看,一定会大吃一惊:客房门外,一身黑衣的接引使和天书会主事牧忘川正如两只巨大的蝙蝠,贴在梁上。耳朵紧挨着房门之顶,偷听他们的谈话。   他们默默听了良久,终于抬起头互相使用传音入密交谈起来。   “听懂了没有?”牧忘川问道。   “有点乱。理不清头绪。”黑衣接引使喃喃道。   “完全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牧忘川再听了一会,放弃道。   “好像和天书会无关。”黑衣接引使默然半晌,道:“他们如此招摇,又有点不像内奸,应该只是来天书大会找郑东霆和祖悲秋解决……类似情感纠葛。”   “被女人贴上的确令人头疼,连这么隐秘的地方都被她们找到了。”牧忘川说到这里,俊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之色,“所以找男人永远好过找女人。”   听到他的话,黑衣接引使浑身一抖,差点从梁上摔下来。   “既然他们没有可疑,我们走,还有大把的事情要干。”牧忘川无意久留,身子一个腾跃,宛如飘絮一般飘落在地,倏然而去。接引使施展轻功,跟在他身后,转眼没了影踪。   他们走后,顾念风才从暗处走出来,他看了眼牧忘川的背影,确定他们离开了。   他似乎不想和连青颜等人遇上,连紫杰让他来魔教卧底的事本来只有连紫杰知道,现在连青颜和洛秋彤也来了,就说明连紫杰已经告诉了她们了。他要谋划倾城剑法,还不能出面。   他忽然发现了什么似得,快速地退了回去,隐藏在暗处。   而正在郑、祖、连、洛四个人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本来紧闭的房门忽然被打开了,一个低矮的人影再门口一闪,飞快地篡入房中,反手把门关上。   “嘘——别吵了你们,大事当前,吵吵闹闹成何体统?”这个人影急急忙忙地小声提醒道。   看到他忽然进来,连青颜和洛秋彤一惊之下立刻垂首侍立,默然无声。   郑东霆瞥了此人一眼,大声道:“怎么着?我兄弟和你两个主人说话,和你有什么关系?”来的人正是一直跟在连、洛二女身后的驼背矮翁。   见到郑东霆对这个矮老头出言不逊,洛秋彤和连青颜都惊得睁大了眼睛。   老翁几步来到郑东霆,上下看了他几眼,忽然一挺胸,身子陡然间暴长两尺,接着他腹部一松,一个其大无比的肚腩陡然从他的小腹上长出来。   “喔!”郑东霆盯着这个肚腩看了一会儿,忽然冒出一头冷汗,“你……你是天山掌门肚大能容连紫杰?”   “哼!有点见识。”连紫杰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之色。但是他还没得意多久,一旁的祖悲秋突然一个虎扑朝他扑过来。   “喂,小兄弟,你干什么?”连紫杰吓了一跳,连忙一个箭步闪到一旁。   “就是你,还有我师父,是你们生生拆散了我和秋彤,我和你拼了!”祖悲秋此刻一张脸忽而紫青、忽而煞白,早已经失去了往日平和的气质,状如疯虎。   “悲秋,住手,是我自己选择离家出走,不关掌门的事!”洛秋彤连忙冲过来挡在祖悲秋面前。   “秋彤让开,待我狠狠教训了这个让你误入歧途的坏人,就带你回祖园。”祖悲秋一边嘶吼,一边想要推开她,继续朝连紫杰冲去。   “啪”的一声脆响,洛秋彤一扬手,狠狠一掌掴在祖悲秋胖墩墩的圆脸上。   “你,你。”祖悲秋用手按着自己的脸颊,一双小圆眼噙满了悲愤地泪水,“你……打我?”   “悲秋,我……”洛秋彤颤声道。   “我为你守候十年、为了你入江湖,为了你受追杀、为了你闯太行刀阵、为了你身陷天书会,现在你打我,你……打我?”此刻的祖悲秋仿佛突然失去了控制,将十一年来积累的怨气一口气宣泄了出来。   “你不要再逼我了,悲秋,你逼得我已经无处容身。我们根本不适合在一起,我们向往的世界是完全两样的。”洛秋彤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唇。   “我已经放弃了我的祖园,我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我什么都可以为你付出,为什么你不愿意为我做哪怕一件事?”祖悲秋嘶声道。   “因为你爱我,而我……我不爱你!”洛秋彤双手握拳,挺起胸膛不顾一切的大吼道。   “你,你,你!”祖悲秋张口结舌,一张胖脸从煞白化为通红,再从通红化为青紫,双眼一翻白,仰天昏倒。   “师弟!”“悲秋!”郑东霆和洛秋彤同时抢上前。   郑东霆一把推开洛秋彤,抬手接住祖悲秋倒下的身子。   “……说的好……洛秋彤,你说的真好。”郑东霆凶恶地瞪了洛秋彤一眼,一把扶正了祖悲秋的身子,双掌忙不佚地交叠放到他的背后,凝神将一股股小无相功天内力输入师弟的体内。   看到所有人终于都安静了下来,连紫杰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连忙凑到郑东霆身边,低声道:“郑贤侄,算起来我和你的父亲也算是从小玩到大,我叫你一声贤侄也不算倚老卖老。”   郑东霆不明白连紫杰在这个要命的时候为何忽然来套近乎,而自己又在专心运功没空理会,只是无可无不可的应了一声。   “我们天山派出了叛徒,她把天山剑阁秘藏的七十二剑决全部盗窃一空,辗转运到了这个天书博览会,我和颜儿、小洛易容到此,目的之一就是要将剑诀寻回。”连紫杰搓着手,继续道,“经过我们仔细调查,还有念风提供的情报,发现这一次天书博览会并非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这中间似乎存在着一个巨大的阴谋。”   念风……   郑东霆想起今天看到的戴着面具的顾念风,不由凝神听了起来。   看到郑东霆的眼中露出留心倾听的表情,连紫杰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我发现魔教臭名昭著的昆仑七老也混迹在大会之中,它们携带了昆仑魔教威震天下的一百零八神技密典。而念风发现昆仑魔教和这次举办天书博览会的主事有莫大关联。”   郑东霆将最后一股真气输入祖悲秋体内,终于让他减弱的气息缓缓变得悠长而有规律。他抹了一把汗,转过头来,对连紫杰道:“这些都不关我们的事。我们只是恰逢其会,糊里糊涂搅到这堆烂事里头的。你们只管自己去会会昆仑魔教和天书会吧。”   “唉,郑贤侄,念风都和我说了,当年你为了救关中众人,不惜假扮彭求醉和柯偃月决斗,那一战活人无数啊。我知道你其实对江湖公义还是很有兴趣的,这次如果有你们两个圣手门徒作为内应……”连紫杰仍然不死心,继续说道,“郑贤侄,我忘了说了,念风现在就在魔教卧底,你这样也不在乎吗?”   郑东霆一愣,皱眉不说话。   连紫杰见有戏,立刻道:“念风可是很需要你的帮助啊。”   “他消失一年,就是到昆仑魔教做卧底了?”郑东霆抬眸问道。   连紫杰点头道:“不错。”   郑东霆松了口气,瞥了眼连紫杰道:“你可以让他亲自来和我谈。”不知道为什么郑东霆下意识觉得事情没有连紫杰说的那么简单。虽然从连紫杰那里得到了解释,但是他并不全信。他只愿意相信顾念风说的。   连紫杰为难地说:“可是为了安全,我们和念风是单向联系……现在联系不到他。”   “那就找到再说!”郑东霆意识到不对劲了,顾念风来找了他,却没找连紫杰……   “爹,算了。我天山派不靠他难道就活不成了?爹爹,我们有顾师兄在,一样也能解决此事,就让他们看看我天山的手段。我们走!”连青颜咬紧银牙,左手拉起连紫杰,右手拉着洛秋彤,大步走出了客房。   郑东霆叹了口气,扶起还在昏睡的师弟,把人架到床上去。然后起身去关门,就在门差点就合上的时候突然有人伸手抵住了门。   “东霆……”一声轻唤,温和不改。   郑东霆关门的动作猛地一停,门一下子被重新打开。   门口立着的青年,一身白衣,素静干净,没有过多的饰品,也没有别的颜色,温文尔雅,唇畔含笑。没有面具的遮掩,郑东霆终于清楚看到了这一年未见的容颜。   顾念风见门开了,也不客气地直接迈步走了进来,郑东霆这才反应过来,立马关上门。   顾念风看了眼床上的祖悲秋,随口问了一下:“你师弟一时半会醒不来吧?”   “恩……”郑东霆下意识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顾念风微微一笑:“那正好。”   郑东霆愣了一下,快步走到顾念风面前,认真地问:“这一次不管发生,不管是利用还是其他什么的,可不可以……不骗我了……”   顾念风没想过郑东霆突然提起这个,但也只是稍稍停顿了一下,就继续道:“凡有所问,必有所答,所答不虚。这是我的底线。”   顾念风所能做的只有这些,这是他最大的让步。   郑东霆对于这样的答案并不感到失望,甚至有几分得意。   然后他得意地过了头,忍不住问了一句:“那……问个问题……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顾念风微微一笑,第一次行使自己给予的权利,就问了这么一个问题。这种超出预料的感觉,换成是郑东霆,他倒不觉得不好了。他为之动心的人总要有点特别才行啊。   郑东霆问完这个问题就后悔了,即使很想知道答案,也不该这么问啊……问得越直白,得到的答案越无法委婉、越绝对。   “那个……”郑东霆觉得自己还是换个问题比较好。   顾念风却伸出手,手指抵住郑东霆的唇,不让他继续开口。   “东霆,你听好了。我只说一次,绝不再重复。”顾念风笑着说道,话语不紧不慢,声音温和雅致,“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郑东霆眨眨眼,心跳快得不受控制。他虽然对文辞诗赋并不擅长,但到底出身大家,对于诗经的浅显意思并非一窍不通。   这句话的意思是:你将木瓜投赠 ,我拿琼琚作回报。 不是为了答谢你,愿珍重情意永相好。   这个答案,纵使一生只有一次,也没关系了。   郑东霆像是被他的话语蛊惑了,脑中一片空白,半晌才凑过去,去吻顾念风的唇。轻轻碰触,蜻蜓点水,简单却真挚。他打算退开,后脑却被顾念风陡然压住,齿关被撬开,舌头被他绞住,口中只余不可名状的酥麻。   感觉到熟悉的气息,郑东霆伸手环抱住顾念风。   时间在这一刻停止多好。让这个答案和这个吻成全一切世间最美好的誓言,至死不渝、海枯石烂、天荒地老……这该有多好?      第36章 跋涉千年今朝别      “好了,我不能待多久。”顾念风和郑东霆分开,直接简单道,“我师父明天会在天书博览会上以倾城剑法为赌注设下关卡,我需要你帮我把这剑法赢过来。”   他的要求很直白,这种直白哪怕是明目张胆地指挥,也让以前总是对顾念风各种行为摸不着头脑的郑东霆干劲十足,没有丝毫抵触。   要知道,这次顾念风可是终于清楚表达自己的用意了。   至于顾念风为什么要倾城剑法,又为什么要他出手,郑东霆已经不想去想了。   “好。”郑东霆一口应承下来,痛快得很。   顾念风微微一笑,他的一句话能让郑东霆乐意出手,就不算白说了。反正刷郑东霆好感度这种事,他已经驾轻就熟了。一半真情一半假意,冷暖自知,郑东霆在某些方面并不傻,甚至出乎意料的敏锐,但他愿意装糊涂,愿意忽视了一半的假意,那是他自己的事。   永以为好,是真心,也是刻意提起。   连紫杰并不简单,自己不方便出面,还是让郑东霆出手吧。   “至于我师父让你做内应的事,你还是别答应了。”顾念风交代完最主要的目的,才提起别的,“牧忘川不过是个傀儡,他背后的人……你还是别招惹了。”   郑东霆想了想,犹豫地问道:“昆仑魔教?”   顾念风轻笑一声:“我小姨。”   顾念风的小姨?   郑东霆愣了一下,突然记起顾念风提起过他的小姨叫叶婷,二十年前被牧天侯骗去夜落星河剑后彻底失踪的天山女侠叶婷。   难道连紫杰说的把天山剑诀偷走的叛徒就是叶婷?   “他恨你师父恨得入骨,你最好小心点。”顾念风笑得轻松,似乎一点也不担心。   郑东霆想起自家师父给自己惹下的一堆麻烦,无语半响,才重新开口:“我知道了。你也小心。”   在昆仑魔教卧底,可不是闹着玩的。   顾念风点了下头,看了眼床上的祖悲秋,确定他还在昏睡,这才漫不经心道:“昆仑七老只是一个幌子,让我师父操心去吧,现在我得走了。”   郑东霆看了顾念风好一会儿,才说道:“我等你。”   顾念风听着这三个字,感觉到里面的炙热,浅淡一笑。   他也想过有一个彼此之间没有任何欺瞒和虚假的伴侣,但他发现他似乎做不到。   他和郑东霆的纠葛从最初走到现在,真真假假掺在一起,已经辨别不出真与假各自的比例。若是说黑和白之间存在灰色,那么这灰色,是他唯一能交付的东西。   道是无情却有情,貌似情深亦薄幸。   祖悲秋直到第二日的晌午时分才从沉沉的昏迷中悠悠醒来,当他茫然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郑东霆斜靠在床边,正在低头打着瞌睡。   祖悲秋揉了揉仍然残留着阵阵疼痛的头颅,顿时想起来昨天洛秋彤绝情的话语,不禁五官俱酸,抽了抽鼻子。   郑东霆听到声音,猛然抬起头来:“师弟,你醒了?”   “师兄……”祖悲秋心中一酸,双眼立刻又冒出了晶莹的泪光。   “唉,师弟,你能不能争气一点儿,昨天你就是哭昏过去的,刚醒又开始哭,你水做的?”看到祖悲秋的眼泪,郑东霆恼怒地说。   “不是,师兄,我心里哭啊,我对秋彤一心一意,能为她做的我都做到了。为什么她对我无动于衷呢?人们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难道我做得还不够?”祖悲秋一脸苦相地问道。   “你是够诚了,不过你可不够精啊。”郑东霆说到这里,也是一脸的痛愤,拾手用力拍了拍祖悲秋的肩膀,“你对洛秋彤一片真情又有何用?白送上门的东西没有人会珍惜。你为她披肝沥胆,她只会怪你弄脏她的衣裳。”   “那……师兄,你连顾大侠都追到了,你教教我该怎么做吧?”祖悲秋一把抓住郑东霆的胳膊,急切地问道。   听到祖悲秋的话,郑东霆一时语塞,提到顾念风,突然觉得自己刚刚的话好像没什么立场……有些心虚。   “那个……你不要对女人太热情。要冷淡,要克制,最好就是强迫自己忘掉她们。等到她们想起你的好,自然会千方百计来找你。”郑东霆挠了挠头,思索了很久,终于说道。   “但……但是,万一她不来找我呢?”祖悲秋担忧地说。   “所以你一定要振作啊,师弟!”郑东霆伸出双手用力按住祖悲秋的肩膀,“你要努力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业,让所有人都刮目相看。到时候,全天下的女人都想要做你老婆,洛秋彤自然也会倒贴上来。”   “惊天动地的大事业?那是些什么样的事情啊?”祖悲秋一扫刚才的颓废,一双小眼重新燃起了希望之光。   “噢,嗯……”郑东霆刚才一顿胡说八道不过是为了振作师弟的精神,这个时候被祖悲秋问到,一时之间却也想不到什么大事,随口道,“就像这次天书博览会……之类的。”   “这次天书博览会?会有什么大事发生吗?”祖悲秋拼命地想要去理解师兄的话。   “呃……”听到他说起大事,郑东霆突然想起了昨天晚上顾念风所说的话,心中不禁一动。他沉默了半晌,方才开口道:“比如说……从天山那边赢来倾城剑法?”   江湖上有句话说:“修道可以不管老庄,修身可以不知论语,修史可以不读春秋,走江湖怎能不知道倾城剑法?”   此话几分真假不知,但也足见倾城剑法的盛名。顾天涯作为一代剑神,更是黑白两道的共同偶像。   祖悲秋不是江湖之人,混迹江湖的时日不长,牧天侯再厉害也偷不到天山绝密的倾城剑法的秘籍,因此他压根不知道这是什么……   “倾——城——剑——法?很气派的名字。”祖悲秋疑惑道,“赢了这个就能让秋彤对我刮目相看吗?”   郑东霆仿佛在看怪物看着祖悲秋:“师弟,师父当初从来没有和你提过倾城剑法的名字吗?”   “我没听说过啊。”祖悲秋茫然道。   “咳咳……总之这是一部很厉害的剑法秘籍,”郑东霆立刻一脸正色道,“赢得这个剑法,洛秋彤肯定会来找你的!”   葬神谷升魔石宫前的朝阳广场。在这方圆足以比拟太极宫的场地上,上百名参与天书博览会的魔头正在为争夺位置最好的铺位大打出手。喊杀声,金刃交击声,拳掌碰擦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连绵不绝的杀伐之音,仿佛整个世界都陷入腥风血雨的笼罩之中。   斗转星移,开铺日转眼之间便在打打杀杀之中度过。孔武有力者占得好位,技不如人者沦为次席,两百个铺位在这一天中都有了主人。当太阳再次升起的时候,升魔台已经化为一片群魔乱舞的海洋。所有魔头为了让自己带来的秘笈换得好货,无不使出浑身解数,当场展示本门本派最强悍优秀的武功。一时之间,朝阳广场刀光剑影,掌击拳震,枪来棍往,竟比开铺日的那一场大乱斗还要热闹。   连紫杰的厉害不是吹的,居然给他抢到了最好的位置,就在正中央。   顾念风戴着面具混在人群里面,饶有兴致地看热闹。   “今日我在这升魔台开铺,第一是为了广交朋友,多会豪杰;第二是为了和各位来一场惊天动地的豪赌,至于赌注,就是我这位艳若桃李的爱妻殷小蝶,还有她手中那一本绝世秘笈!”连青颜假扮成的丈夫说到这里,一场手朝高台上的洛秋彤一指。   此刻的洛秋彤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本暗色的秘笈,将秘笈封面朝外,缓缓在台上转了一圈,让台下每个人都能够看到秘笈的名字——“倾城剑法”   几乎所有人都被连青颜许下的高昂赌注引起了兴趣,无数的声音都在疯狂地高声追问着:“你们想要和我们赌什么?”   “到底怎么赌?”   “尽管划下道来,今天大爷不得殷小蝶誓不回头。”   “各位,今天我在这里摆下天山派的镇派之宝——五耀星魂阵,谁能够破得了此阵,那么小蝶和倾城剑谱就归他所有。如果各位破阵失败,那么,各位手中的秘笈就要乖乖呈上来。如此赌法,可还公平?”连青颜大声道。   “此阵何在?”兴奋的魔头们异口同声地问道。   只见连青颜走到青布之前,素手一扬,将这块青布远远抛落。露出五个人偶。   那是五个身披着天山派特有白袍的精钢人偶,每个人偶大约半人多高,手里握着各具姿态的天山名剑,站在一根两尺余高的木桩之上,正好达到了一人的高度。   顾念风所站立的角度很清楚看见,第一个人偶身上的白袍上赫然写着“孙太湖”三个泼墨般的大字。   “孙太湖”顾念风低声喃喃道,一边朝着人偶的手中望去,人偶的手中握着孙太湖的成名兵刃——松纹铁剑。   孙太湖就是郑东霆曾经说过的,创立夜落星剑的绝世天才。   这个剑阵……   顾念风慢慢向另几个人偶望去,在其他几个人偶的白袍上,赫然写着同样掷地有声的名字:王琼、连锋、范青麟。   天山祖师王琼,反出越女宫,只手创立天山派,自创天山三十六剑决的惊世奇才;天山公子连锋,唐初七公子之首,义战恒州,威震天下的剑客;天地浮云范青麟,曾经独战天下第一魔的慷慨侠客,天山舍身剑的创始人。   而当顾念风看向站在阵形最后方的一个人偶望去之时,也不由微微皱起了眉。   这个人偶在站立的时候低眉敛目,毫无其他剑客人偶雕像的傲岸,低头仿佛在思索着剑道上的精义。   但是他胸前的名字却仿佛长#枪大戟刺痛了众人的眼睛,令人们激情澎湃,久久无法平息。   顾天涯!剑神!倾城剑法的创始人,以一人之力将天山剑决扩展到七十二路之多。   顾天涯的剑法,开创了自由武学流派大行其道的先河,启发所有江湖儿女跳出前辈武学的桎梏创造出更加激扬跳脱的武功,江湖之上奇功秘技自此不绝。   如果说达摩老祖为中原武功支起了骨架,顾天涯则为中原武功注入了灵魂。   倾城剑法在举手之间就可以捕捉对手出招的破绽,勇猛进击,气势如虹,乃是世间唯一没有守式的决胜剑法,也是最被世人所崇拜的剑法。   这五曜星魂阵竟然是由这五个人的人偶所组成吗?   顾念风没想到连紫杰居然拿出这一手,他有所耳闻,但从未见过,听闻这是巧手李读制造的人偶。李读所做的人偶,所模仿的剑式俱都惟妙惟肖。这五个人偶只要能够有原剑客一成的本事,这个剑阵将会势不可当。   “各位,此阵乃由天下第一巧匠李读所制,融合了天山五位剑法名家最得意的武功,历时数十载才最终完成。如果谁能够从此阵的生门入,死门出,破去天山五大宗师的剑法。小蝶和倾城剑法都是阁下的囊中之物。如果不能做到,那么不好意思,请把手中秘笈留下。”连青颜双手一抬,朝众人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顾念风虽然有些意外,但仍旧不慌不急,几个没有智慧的木偶,遵循固定规律,以郑东霆的本事,顶多就是麻烦了点。不然他还当不了牧天侯的徒弟。   顾天涯的倾城剑法乃是自由流派的绝顶剑法,依靠施剑人的聪明才智和临敌对战的经验来寻找敌人的破绽,一个死气沉沉的人偶就算做得再精致,也无法模拟人的智慧。   顾念风凝神看着这几个木偶,当目光落在顾天涯的木偶身上时,突然发现了些许不对……那个怎么像是活人?   天山掌门是每一代倾城剑法指定的继承人,能够使出如此倾城剑法的,只能是天山掌门本人。这下有意思了。   其他四个人偶的剑法都是由机括发动的,来回就是数十招,所以他们出招的法门是依足了牧天侯一派的完美流派武学的法门,把每一招剑法发挥到极致。而天山掌门的剑法是自由流派的招数,两个流派的招数本身就是相冲的。   这个破绽,应该足够了。   就算闯不过也没关系,他还有后手。   顾念风从不把赌注压在一个地方。   “师兄,怎么办?秋彤要是被人赢走了……”祖悲秋一脸焦急。   郑东霆瞪了他一眼:“不用急,先看着,洛秋彤等会师兄替你赢回来。你有做赌注的秘籍吗?”   祖悲秋愣了愣,点点头又摇摇头。   “到底有没有?”郑东霆既然答应顾念风,他自然想做好,但忽然发现貌似没有秘籍可以参与对赌。   祖悲秋小心翼翼地说:“师兄,秘籍都在我脑子里,我随时可以默写出来。”   郑东霆和祖悲秋是牧天侯的两大传人,一者侧重实践,一者侧重理论。但论所学之驳杂两人可谓囊括百家经典。   “好,你去默写,然后拿过来给我。”郑东霆看着已经有人上去对赌的阵法,目光都没有移开。   祖悲秋哪里有异议,立刻跑去提供纸笔的地方,去默写。   顾念风此时也在人群里看着情况,不到一会功夫,地上横七竖八已经卧满了数十个半死不活的魔头。   很多人身上全无伤痕,但是精神极度错乱,或号啕大哭、或状若痴呆、或昏迷不醒、或发疯狂笑,均浑浑噩噩,不知自己是生是死。   那些从五曜星魂阵中生还,而且精神正常者,则几乎每个人身上都挂了彩,疼得面容扭曲。   在中心铺位的高台上,武林秘笈堆积如山,天下各门各派的精华半数已经云集在此。   “尽力而为即可,不必强求。”   顾念风在此时,传音入密对郑东霆交代了一声。   这一声,既是关心,却也是以退为进,他相信郑东霆听了以后会更拼命。   郑东霆还在看着一个又一个人失败,乍一听到顾念风的声音,稍稍失神。   “师兄,你还等什么,师弟我绝对全力支持你,我们师兄弟联手,一定能够破了这个五曜星魂阵。”祖悲秋很快就回来,忙不迭地从怀中取出厚厚一叠秘笈,用力塞到郑东霆手中,振奋地说。   萧氏天转七煞枪,彭门五虎断门刀,少林罗汉伏虎拳,圣手燕子飞云纵,圣手小无相功,少林般若掌,嵩山腾龙鞭,浣花风舞花林剑,关中落日剑,海南偏锋剑,越女八阵图,哀牢山三十六快剑,青风堂疾风十三刺,塞上斩空刀……   郑东霆手里凑举着厚厚一摞秘笈,魂不守舍地从围观的人群中走了出来。   “这位……仁兄。”连青颜一看见郑东霆出场,心里也是倏然一惊,“这位仁兄,“没……没错,他要闯阵!”在郑东霆身后的祖悲秋兴奋地说。   洛秋彤看了一眼郑东霆手中的一摞秘笈,顿时花容失色:“你们居然有这么多各派秘笈?”   “不……不错,我都押上去赌师兄赢,若是赢了,剑法归我师兄,人归我!”祖悲秋简直比郑东霆还要激动,对着洛秋彤一脸自豪地大声道。   “好!”唯一能比豪赌更加刺激观众的,就是一场更加刺激的豪赌,当众人看到郑东霆手中那一摞厚厚的秘笈之时,激动之情再次如火如荼地燃烧了起来。   “圣手门徒终于出手了!”   “兄弟们今天大开眼界。”   “一代天骄的徒弟一定错不了,给兄弟们出口气儿啊!”   在一片疯狂热烈的欢呼声中,郑攻霆木然来到连青颜面前,将手中大把秘笈塞到好的手上。   郑东霆从地上捡起刚才不知是哪个闯关失败的人丢弃在地的长剑,义无反顾地朝着剑阵走去。他的身影一瞬间就消失在霜寒胜雪的剑光之中,仿佛一叶扁舟闯入了浪花飞溅的大瀑布,又仿佛一只孤雁钻入了天昏地暗的暴风雨。   顾念风就站在那里,清清楚楚看到郑东霆走进去,又清清楚楚感觉到一阵莫名的担忧。   王琼博大精深的三十六剑诀、范青麟慷慨激昂的舍身剑、连锋公子独树一帜的青霄剑、孙太湖星芒四身的夜落星河剑,编织成一片流光溢彩的死亡之网,而郑东霆仿佛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的飞蛾,转眼就要在这片灿烂的剑交中化为灰烬。   顾念风向前走了一步,又生生止步。漆黑的眼瞳里泛起淡淡的波澜,如同微风吹过的湖面,流光一转,复又归于平静。   他做出的决定,从不后悔。   他虽然想倚仗郑东霆身上的主角气运,但那东西太缥缈,即使一边能冷静地分析着郑东霆的胜率,一边也忍不住心头的悸动。   心已动,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这一切都是彻头彻尾的疯狂,在孙太湖,王琼,范青磷,连蜂,顾天涯的剑阵中寻找生机,就仿佛在人间死地里寻找绽放的花朵,在烈炎熊熊中寻找冰凉的美玉。鲜血在郑东霆肩头,胁下,手肘和虎口奔涌而出。   一个人想要对抗天山五大宗师的剑阵,也许这本身就是一种自不量力。但是不知为什么,一种神奇的力量在支撑着他,指引着他的招式,让他在剑光海洋中突然看到一片宁静安详的绿洲。   “嗬——”郑东霆发出一声声声嘶力竭的呼吼,一圈长剑,身子冲天而起,防佛一只穿云的燕子,勇猛地冲过了重重剑影,冲过了无边寒气,冲过看不到希望的铁幕,冲过了剑阵。   他的双腿已经无法撑住身子的重量,只能无助地单膝跪伏在地。郑东霆提起一口残存的真气,抬臂将手中的长剑“铮”的一声插在地上,以剑为杖,颤巍巍地从地上支起身体。但是这把长剑给他一压似乎已经承受不住曾经经历过的一切,瞬间碎成一堆粉末。郑东霆的力道使空,身子一坠,顿时狼狈地滚倒在地。   就在这时,一双手突然从背后伸过来,抓住他的双肩,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郑东霆下意识地微微转身,将手搭住来人的肩膀,勉强站稳了身子。   “答应你的事,我做到了。”郑东霆轻声凑到扶住他的人的耳边,他的话语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轻快。   扶住他的,是顾念风。顾念风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淡淡地应道:“恩,我看到了。”   顾念风虽然戴着面具,但遇见熟悉的人,把他认出的可能性还是挺高的。即便如此,他还是站出来扶住了郑东霆。   郑东霆笑了,此刻郑东霆所能想到的只有一把扔开手中残留的剑柄,双臂紧紧抱住身边的人。那其中有恐惧,激情,生死置之度外的激昂,不顾一切的疯狂,也有一种无法遏制的骄傲。   看到郑东霆落入温柔乡中,祖悲秋似乎也不甘寂寞,一把将旁边看得目瞪口呆的洛秋彤打横抱了起来。“剑法归师兄,我只要人就好了。”   “……”   已经摘下面具的顾念风懒洋洋地翻阅着倾城剑法的剑谱。   倾城剑法,在江湖上宛若神话。   传说看到倾城剑法的人会在那一刻陷入痴狂传说看到倾城剑法的剑客终生不敢再谈用剑。   倾城剑法在世人的心目中,早已不是一路武功,那是一种横亘在人们心中的圣物,所有习剑者终身追求的境界,剑道达到极致时的羽化飞升。   可顾念风翻阅着的时候,态度漫不经心而又随意,几乎是扫了一眼就翻下一页。好像纯粹是为了见识见识所谓的倾城剑法,而根本不打算领悟学习。   祖悲秋顶着他双眼上那两块醒目的青肿,呆呆坐在椅子上。   “噗!”看着师弟脸上这两块淤肿,郑东霆忍不住笑了起来。   “好了师兄,你不要老是笑我了。秋彤虽然在我面门上打了两拳,但是不知为什么,我总感到她还是对我有情的。”祖悲秋严肃地说。   “当然当然,她至少没有刺你两个透明窟窿。”郑东霆失笑道。   “也许是因为我们昨天打乱了她们利用五曜星魂阵换回天山秘笈的计划?”祖悲秋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用担心,她们那是是自杀的方法。如果他们真的把所有秘笈都拿到手,暗中觊觎的人不知道有多少。”顾念风合上书,抬眸看向祖悲秋道,“你和你师兄是救了他们。”   “真的吗?”祖悲秋双眼一亮,“那……如果我帮秋彤找回天山的七十二剑诀……是不是就……”   顾念风唇角微扬,温和一笑:“你可以试试,实际上我的小姨应该对倾城剑法很感兴趣。天书博览会不就是一个交易会吗?”   郑东霆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顾念风就把剑诀往怀里一放,起身道:“走吧,带你去见一个人。他似乎很想瞧瞧你……”   郑东霆愣了愣,不知道是要去见什么人,就只是跟着顾念风走,莫名有种媳妇去见公婆的奇怪感觉~顾念风停在叶浩然的房门口,敲了敲门:“是我。”   叶浩然清冷的声音传来:“进来。”   郑东霆跟着顾念风走进来,还没仔细看清坐在桌边上人的样子,就看到顾念风直接从怀中取出秘籍往叶浩然那里一抛。“你要的东西。”   “……”于是,顾念风要这倾城剑法就是为了送人的?郑东霆迷惑地看着桌边的黑衣男子伸手稳稳接住秘籍,也不客气一声,也没有确定真伪,直接把东西收起来了。   “就是他?”叶浩然的目光落在郑东霆身上,见郑东霆也看着他,还淡定地打了个招呼,“你好,我叫叶浩然。”   “现在,东西拿了,人也见了。”顾念风微笑着看向叶浩然。   叶浩然面无表情地打量着郑东霆,一边慢慢对顾念风道:“几个兄弟里,我最放心的是你,最担心的也是你。念风,你一向不会亏待自己,所以我没什么好交待的。慧极必伤,这是我送你的最后劝告。”   然后他就起身向前走了两步,走到郑东霆身边停了停,开口道:“谢谢你的不放弃。”   说完便继续向门外走。   “大哥……”顾念风忽然开口道。   叶浩然的脚步听了下来,他站在门口,微微回头,侧过来半边脸。   “保重。”   听到这两个字,叶浩然脸上的表情依旧平淡,但眼里写满笑意。   “我知道了。”   他们的告别,跋涉千年时光,一句保重,已然足够。      第37章 天书博览交易会      “他走了。”顾念风看着大开的门,意味不明地忽然说了一句。   郑东霆从头到尾就没弄明白这唱的是哪出?但他能看出来,刚刚离开的那个人,对顾念风来说,有着特殊的意义。   “恩。”郑东霆只能毫无意义的应上一声,即使他知道顾念风不需要这一个回应。   顾念风轻笑一声:“呵,他似乎挺欣赏你的。”   郑东霆终于忍不住问:“那个……他是谁啊?”   顾念风瞥了一眼门外,伸出手牵住了郑东霆的手,然后向门外走去,一边回答郑东霆的问题:“他是我的结拜大哥。”   郑东霆开始努力思索,他怎么从没听过天山玉侠有什么结拜大哥?又是什么人符合条件,做顾念风的结拜大哥?   他思索着,不知不觉就被顾念风拉到隔壁的房间,然后看着顾念风在桌前坐下,淡然铺纸:“过来帮我磨墨吧。”   “……”郑东霆眨眨眼,乖乖到桌前磨墨,一边还在绞尽脑汁地思索着刚刚的问题。叶浩然……为什么从没听过这个名字?   等他回神过来,顾念风已经搁下笔,淡定自若地看着郑东霆说道:“不用想了,没有结果的。他不属于这里。”   郑东霆迷茫地看着顾念风,有些不解。什么叫不属于这里?   顾念风站起来,右手按到对方的腰部,狠狠得禁锢一下,让人撞入自己怀里。唇角微微上扬,勾勒出清浅温柔的笑来。   郑东霆靠着顾念风,这么近的距离,呼吸仿佛都交缠在一起。   这一手转移注意力倒是玩得好,郑东霆完全没心思想别的了。他满心满眼都只有这一个人温柔的笑颜。   分不清是谁先靠近谁,唇舌相交之下,郑东霆的脑袋里开始变得迷蒙起来。   顾念风手滑下来,按住他的两肩,却将手指捺在他锁骨上,有意无意地来回摩挲。   这般挑逗,郑东霆早已是面色绯红,顾念风松开唇舌,低低笑了声:“你内功练得不错。”   郑东霆听见这话,眼角一抽,第一次知道原来练武功还有这种好处是吗?   顾念风接着含着他的耳垂吮了一下,顺着颈侧一点点地啃啮下来。郑东霆便感到一股酥酥痒痒的感觉,不由低吟一声。 郑东霆看了眼床的方向,再看看桌子……努力往床的方向移了一小步。   察觉到郑东霆的小动作,顾念风左手轻轻拉开郑东霆的领口,右手环着他的腰,笑着把人带到了床边。   郑东霆倒是利落干脆,和顾念风有关的事,顾念风不想让他想下去,他也想不通,那就不想了。和顾念风相处,就得学会无视一些想不通的东西。现在他便只专心于另一件事——把顾念风拉上床。   这做起来,倒是没什么难度。   衣服被互相扯开,随意丢弃在地上。   肌肤相亲,身心说不出的满足,灵魂都好像放松了,喝醉了,他整个人似乎都痴了,郑东霆能感觉到顾念风已一路移至他的胸膛上,那柔韧的舌尖移到了他平坦的乳首,胸前两点颤巍巍立起,来回碾压中升起一丝奇妙的感觉,令他几乎压抑不住喉头的声音。   郑东霆伸手扯过对方的发带,让墨色的长发凌乱的披散下来,和自己的头发缠在一起。好像两人彼此之间的纠葛,理不清,分不开。   静谧的夜里,只闻辗转呜咽……   “师兄,都一晚上了,你终于回来了。”祖悲秋一看到门口站着的郑东霆,就一脸激动地大喊。   郑东霆恼怒地关上门:“大喊大叫什么呢?有必要这样激动吗?”感觉像是从外面幽会回来却被人大肆宣传,有种莫名的怪异。   祖悲秋的胖脸一脸严肃道:“师兄,我想了一晚上,秋彤来这里是为了天山七十二剑诀的,顾大侠是到魔教卧底,而这魔教和此次天书博览会有关,他们在进行着目前我们不知道是什么的阴谋。其实这次天书大会不过是一次以物易物的交易会,说白了就是做生意。说起做生意……嘿嘿”祖悲秋的脸上罕有地露出了自信的神色。   “噢,我倒忘了你们祖家都是做生意的天才。”看到他镇定自若的表情,郑东霆精神顿时一振,忍不住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办法倒有,但是恐怕要违反师兄你一直坚持的江湖规矩,若是这一次被刑堂的人抓到,非把我们下大牢、废武功不可。”祖悲秋面带难色的说。   “你尽管说来听听。”   祖悲秋迟疑了一下,一双小眼谨慎地朝门窗看了一眼,凑到郑东霆耳边,低声低估了几句。   “喔,此法果然厉害,简直是斩尽杀绝,寸草不留!”郑东霆一听之下忍不住赞道。随即他又摇了摇头,左右为难地撇了撇嘴,“但是如果我们这么做了,那么我们不就等于犯尽江湖大忌?”   看到师兄紧蹙的眉头,祖悲秋脸上的兴奋之色也渐渐褪去,忧郁的神情缓缓爬上了他的面颊:“我这一生没什么可称道的,唯一值得自豪的就是对秋彤的一片深情,此情矢志不渝,只要能够让她对我回心转意,我什么都愿意去做,哪怕刀山火海也决不退缩。师兄,江湖规矩对你来说是否比顾大侠更加重要?”   “江湖规矩……”郑东霆喃喃的说着,“我在这江湖上漂泊浪荡,已有十一年。十一年来虽然在七派八家受过无数的闲气,但是仍然比那些碌碌无为的时日更加让人怀念。我不愿意破坏江湖规矩,也许因为我很喜欢那多姿多彩的江湖岁月。”   祖悲秋挺直身子激动地说:“师兄,我知道了,你已经为我这个师弟做了太多,这一次就让我一个人来!”   郑东霆双手抱臂在胸,此刻的他显出一股舍我其谁的傲气。郑东霆摇摇头道:“师弟,你想什么呢?什么江湖规矩,什么武林大忌,难道……难道为了它们去做和尚?武林规矩难道就让我不能拥有心爱的人?让我没有争取幸福的权力?但你得知道,我们的计划不能轻易实施,得不和念风的打算相冲才行,否则不就帮倒忙了?”   “额……那就把顾大侠也叫过来商讨商讨?”祖悲秋小心地问,“昨天顾大侠好像有叫我试试用交换的方法换回天山七十二路剑诀,我们现在不过是多换一点,打乱魔教的安排。”   “……他也说过,不用管昆仑七老……”郑东霆苦恼地挠挠头,“似乎不希望我们插手昆仑魔教的事。”   “可是我们的计划……貌似就是要吸引到天书博览会背后的人,才能换回剑诀啊。”祖悲秋一脸茫然,“到底怎么办?”   “你问我我问谁去啊?”郑东霆深深觉得顾念风说的话太随意了,看似交代了不少,但其实什么都没透露清楚……实在太狡猾了。   “顾大侠呢?”祖悲秋不解地问。   “一大早就打了个招呼,交给我一本倾城剑法剑谱,然后不见人影了。”提起这个郑东霆就郁闷。   “师兄……顾大侠到底怎么交代的?”祖悲秋同情地看了眼郑东霆,露出“我理解”的表情。   “首先,不要答应连紫杰做内应的要求。然后……咱们那个三师弟背后的人是天山女侠叶婷,要小心她。嗯……还有就是不用管昆仑七老。”郑东霆仔细回想着。   “那不就得了,没有一条和我们的计划相违背嘛。”祖悲秋一脸兴奋道。   “好像是的……”   这里是这两师兄弟弄来的铺面……   郑东霆斜坐在铺面的窗前,一只右臂懒洋洋地搭在窗台前,祖悲秋双手揣在袖口,四平八稳地守在窗台前,静静等等待着上门的客人。   铺面门口高悬着两杆旗幡,山风一吹,旗幡招展,上面的大字赫然映入眼帘----“天下百门无上秘笈尽集于此”,“圣手门徒传道解惑指点迷津”。   “唉----”郑东霆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没精神地道,“半天没人来啊。”   祖悲秋转过头来,自信道:“刚好在饭口上,都去吃饭了。呆会而就都跑这来了,你看好吧,师兄。”   郑东霆连连点头。   他的话音刚落,一个身影仿佛幽灵一般在他们铺面得窗口冒了出来,祖郑二人定睛望去,这人将整个身子都钻入了铺面得窗户中。   “客官你想要点什么?”祖悲秋微笑着问道。   “我……我……我想要……”唐万里死死盯着郑东霆和祖悲秋,踌躇了半晌,终于忍不住怯生生地说,“我想要……发财。”   “啊?”郑东霆和祖悲秋同时惊呼了起来。“   “我唐万里的唐门眼看就要建帮立寨,招募帮众,开堂布道,都需要钱。我虽有几分身家,如今也花得差不多了。”他说道这里,面上露出几分难色。   “贵门如今有多少人众了?“郑东霆好奇地问道。”目前只有我一个人,但是我对自己将要创立的门派很有信心,一定能够威震江湖。“唐万里沉声道,”我今天来,是想问你们,有什么可以赚大钱的武功吗?“”唐先生,这里有一款武功能够满足你的要求。“不用郑东霆提示,祖悲秋已经从柜上取出一本秘笈那人接过秘笈,迫不及待地住封皮上一看,不禁大怒:”明玉诀?越女宫的功夫?你让我学女人的功夫?““学第一重就可以了。“祖悲秋连忙将胖手伸到封页前将书打开,指着页面道,”你请看,练会第一重神功,可以指凝寒气,阴寒彻骨,化水为冰。“”就算如此,对我有何用处?“那人皱眉问道。”唐先生,你来自川中吧?“祖悲秋眉开眼笑在问道。”噢!噢——“唐万里恍然大悟,”制冰!在川中!无本万利的大生意啊!“他一把抢过明玉诀,揣在怀里,手舞足蹈而去。   送走几个满意而去的人,机会难得,几乎所有人都放弃了在自己的铺位里守株待兔的主意,三五成群抱着秘笈,拥到圣手门徒的铺位之前。   一时之间,铺面之前为满为患,众魔头你推我搡,连打带吵,争夺着铺位宝贵的窗口位置。   郑东霆和祖悲秋只能略去了客套话,尽可能快地处理着魔头们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武功需求。   圣手门徒的生意越做越红火,数不清的武林秘笈在铺面中热火朝天在交换出去。   这一天他们交换了百余本秘笈,几乎所有来到升魔台山的魔头,只要没有缺胳膊断腿,都和他们有过生意交往。圣手门徒的威名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显赫荣光。   夕阳西下之际本是收铺之时,但是,他们还有最后一拨顾客需要应付。   七个老人并排站立在铺面的窗前。在这之前,郑东霆确信自己见过很多很多老人,但是这些老人和这七个人比起来只能算是乳臭未干的少年。这七个人须发尽白如三冬瑞雪,脸上的皮肤就仿佛翻了面的橘子皮。   他心里很清楚,这七个老人在年轻的时候,相貌一定迥然不同。现在看起来,郑东霆却死活也分不清他们谁是谁。   “几位老人家,你们想要换点儿什么?”祖悲秋万年不变的和煦嗓音再次响起。郑东霆不禁思忖,这个师弟果然是天生的生意人。   七老之中领头的老人颤巍巍走到窗前,用手扶住窗台,一双鬼火森森的眼睛冷冷盯住祖悲秋:“两位好本事啊。”   “我不太明白你老人家在说什么。”祖悲秋微笑着回话道。   “别废话,要换什么,直说!”郑东霆充满火气地大声道,似乎对面前的这七个人印象极差,昆仑七老顾念风说过不用管,结果他们还是找上门了……   他的话音刚落,只听得“当啷”一声,一个扁平的黑色条子已经毫无先兆地摆在了柜台上,黑箱顶部的盖子仿佛书页般朝两旁掀开,露出进而重重叠叠、摆放整齐的上百本外包黑色丝绸的精装秘笈。   郑东霆探头凑近了一点,朝箱中望去,他下意识在用一种从来没有尝试过的冷峻声音沉声道:“哼,魔教秘典,害人害已,此事就算江湖中人不清楚,我身为圣手门徒,岂会不知?你把这害人的东西送到眼前,莫非当我们是白痴不成?”   “师兄,说得好。”祖悲秋有点被这七个老人的威势吓住,侧身躲到郑东霆的身后,不失时机地为他呐喊助威。   “一百零八秘典,换你铺中所有的秘笈,今天你换也得换,不换也得换!”那领头的老人森然道,“我昆仑七老出手,向不空回,你敢阻拦我魔教办事,莫不是活腻了?”   “昆仑魔教受死!”一个阴戾尖锐的声音倏然响起,这个声音既让人熟悉,又让人毛骨悚然,在郑东霆和祖悲秋心中,一股极度不妥之感油然而生。   店铺门前的昆仑七老被一片突然而至的青白色的凄厉剑光所笼罩。   剑光起处,人头飞滚,声名显赫的昆仑七老目瞪口呆地在这狰狞剑光中灰飞烟灭,剑光敛去,清脆的利剑回鞘声响起,使剑者此刻已昂然立在郑东霆面前一身黑衣,脸蒙黑布,正是那神秘莫测的天书大会接引使。   接引使转过身朝身后深深一揖:“夫人、主事,昆仑七老扰乱会场,已被属下诛杀。”   “嗯,下去吧,顺便叫孩儿们打扫一下,尸体拿去喂鹰。”一个冷酷而尖细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   那是一个身材修长的女子。她的体型比普通女子要强壮健美得多,如果不是因为刚才那冰冷而尖细的嗓音,郑东霆几乎要误以为她是一个身材瘦削的男子。她用一条漆黑的丝巾将自己的脸紧密地包裹住,只留下一双凌厉的眼睛冷峻地注视着众人。那双眼睛是郑、祖二人从未见过的美眸:极大极明亮,宛若夜空中最灿烂的北极星,睫毛极长,眼珠黑白分明,黑如最深的夜色,白如最珍贵的美玉。   这个令人战栗的女人也穿着一身的黑衣,青巾蒙面,在一脸恭顺的牧忘川掺扶下,缓缓来到郑、祖二人的铺面之前。   郑东霆分明看到,她的身边跟着两个人,右边是牧忘川,左边却是戴着银色面具的顾念风。   她那黑白分明的明媚眼眸在二人的脸上轻轻一转,温然一笑:“天侯的传人果然名不虚传。”   “请问这位是……”租悲秋恭恭敬敬地作揖拱手,同时用询光望向一旁的牧忘川。   牧忘川连忙一抬手,满面春风地朗生说道:“大师兄,二师兄,让我来介绍,这位就是家母,家母娘家姓叶,单名一个婷字。家母的麾下都称她为叶夫人。这个天书大会,虽然是我自己异想天开的主意,但却是她老人家殚精竭虑,悉心筹划举办的。”   叶婷?   郑东霆一怔,下意识朝顾念风的方向看去,但碍于面具,看不出什么。   天山女侠叶婷,顾念风的小姨,而且在以前也经常听师父在酒醉之时反复提到。   二十多年前牧天候潜入天山剑决,邂逅当时艳名冠绝西域的快剑红花叶婷,牧天候在她手中骗得夜落星河剑剑谱,对她始乱终弃,不顾而去。   叶婷轻移莲步,在牧忘川和顾念风的随侍下来到郑,祖二人铺面窗口前,沉声问道:“不知道你们二人做不做我的生意?”   “既然开门做生意,自然童叟无期,叶夫人想要换点儿什么,尽管说。“祖悲秋仍然保持着生意人一贯的微笑。   “不知如何才能换到你们手中……”叶婷说道这里,微微一顿,轻轻闭了闭眼睛,尽力敛去眼中炙热的渴望,平静地问道,“倾城剑谱。”   师父当年的旧相好,谁都不好惹。南宫芸,鱼兰兰,各个都是女魔头。这个叶婷既然敢在这里办天书大会,估计早已经叛出了天山,天山掌门连紫杰嘴里所说的叛徒,八成是她。   郑东霆本来就是要交换七十二剑诀的,于是也就开口扬声道:“倾城剑谱天下无双,要换倾城剑谱,便要天山七十二剑决同时呈上。”   叶婷眼中完全没有不悦之色,仿佛这样做交易乃是天经地义。她含笑一摆手,两个鬼奴抬着一箱沉重的秘籍放到二人面前,接着打开箱盖,露出密密麻麻的天山秘籍手抄本。   当叶婷怀揣着顾念风昨晚默写的倾城剑谱,郑东霆听见了顾念风的传音入密:“小心叶婷。”   然后就看见叶婷率领着牧忘川、顾念风和接引使在周围众魔头无比仰慕的注视下迤逦而去。   祖悲秋长长舒了口气,转过头来,对郑东霆道:“成功了,师兄。”   “成功了?”郑东霆脑子一阵恍惚,迟疑着问道。他还在想,交易结束了,昆仑七老解决了,还有什么要小心的地方吗?   “对啊,你看,我们击破了魔教的阴谋,昆仑七老死了,魔教也没有拿到一本秘笈。而且……”祖悲秋得意的一笑,“看,我们终于夺回了天山剑派失窃的七十二剑诀。”   “是……是啊。”不知为什么,郑东霆的眼前总是浮现出昆仑七老临死时的愤恨。还有叶婷和接引使眼中那捉摸不定的诡异神情。   顾念风说要小心她,而顾念风是在魔教卧底的……   叶婷为什么反出天山?她和魔教什么关系?她凭什么有实力开办如此别开生面的交易会?她又想从这场交易会中得到什么?难道只是一本倾城剑谱吗?   “师兄,怎么了,你在想什么?”祖悲秋关切地问道。   “你不觉的事情有些诡异吗?那个叶婷,还有那个接引使,透着说不出的古怪。”   郑东霆用手托着下巴,喃喃说道。   “嗯,那个接引使我总觉的在哪里见过,但是死活想不起来。”祖悲秋点点头。   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倏然传入两人耳际。   “大师兄,二师兄!”牧忘川那张俊秀绝伦的妖异脸庞霍然出现在两人的视线之中。   “三师弟!”郑东霆和祖悲秋连忙提起精神陪笑道。   “家母今夜会在石宫之中大摆宴席,庆祝天书博览会的圆满成功,你们一定要早点来。”牧忘川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一丝壮志得酬的欣慰,”父亲生前的心愿和梦想,今日终于让我替他完成了。”   宴席?看来古怪都在这宴席上了。   郑东霆此刻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顾念风,顾念风到底是什么打算呢?      第38章 昆仑红叶争武林      这一夜的石宫格外辉煌壮丽。烈焰高扬的篝火,琳琅满殿的灯火和远空璀璨的星芒交汇在一处,令升魔台化为梦幻般的仙境。   郑东霆和祖悲秋可谓大受欢迎,他们两师兄弟第一次受到这么多江湖人的热情对待。曾经和他们做过大买卖的人们纷纷聚集到他二人的桌前,向他们热情敬酒,大声称赞他们英雄了得,尽得天下武功精妙,还有太行群盗竟然也来向他们敬酒!郑东霆实在想不起来自己把什么卖给了他们,难道是五虎断门刀刀谱?   大殿上的哄笑声一浪高过一浪,郑东霆突然感到一瞬间,一股无与伦比的疲惫突然袭遍全身,他两腿一软,接着身子软绵绵地滑落在地。   惊呼声在大殿中源源不绝地响起,满殿踌躇满志的魔头纷纷滑落桌台,软弱无力地瘫倒在地,郑东霆挣扎着翻过身来,看到祖悲秋宛若一团烂泥般瘫软下来,接着圆滚滚的身子不受控制地滚落在地,连续压过几个魔头,滚到了他的身边。   “师……兄,我……我的身子好沉。”祖悲秋艰难地抬起头,喃喃地说。   “糟糕……”郑东霆愣了愣,懊恼地想起,天书博览会的主事是牧忘川,但是他背后的叶婷才是真正的主事人。就算没见到她的人,也不代表就能放心了……他还以为宴会后面叶婷会出面,哪晓得所谓“小心叶婷”包括了这么多东西……囊括年这么广……   在众人惊慌失措的叫喊声中,石宫正殿的数道大门轰的一声被同时推开,天书接引使同天书十二门将拱卫着前天山女侠叶婷大踏步走入石宫,在众人面前巍然站立。   随之拥入正殿的则是密密麻麻数千黑衣鬼奴,这些黑衣如夜的汉子宛若黑色的洪流一下子淹没了满殿的魔头,将他们团团围住。   “接引使!叶夫人!你们这是干什么?”   “酒中有古怪,我们中计了!”   “你们意欲何为?”   “安静!”天书十二门将同时暴喝一声,宛若十二道雷霆在石宫同时炸开,震得众人耳鼻发麻,几乎要渗出血来,就算再凶悍的魔头也不由得闭上了嘴。   “各位都是在江湖上打滚多年的人,不会天真到以为我辛辛苦苦举办天书博览会,就是为了让你们过一过遍览天下秘笈的瘾头吧?”身为天书博览大会主办人的叶婷冷笑着沉声道。   “你这个蒙面泼妇,你想怎样?”四仰八叉躺在地上的金和尚拼命扬起脖子,大声吼道。   叶婷微微一笑,转头向接引使使了个眼色。   接引使连忙一点头,踏前一步,昂首道:“各位,天书博览会乃是我昆仑圣教倾全力举办的武林盛会,其一是为了向心怀壮志的英雄好汉提供他们梦寐以求的武功秘术,其二是为了邀请各位加入我昆仑圣教,从此脱出江湖规矩的桎梏,纵横天下,独步江湖!”   “这么说,这一切由头到尾都是你们魔教的阴谋!”唐万里愤恨地沉声道。   “你们魔教当真狠毒,为了取信我等,连昆仑七老都能随手牺牲掉。”有人恍然大悟,失声道。   “嘿嘿!”接引使冷冷一笑,“恐怕你们是被圣手门徒和完美武学的名头迷花了眼睛,看不清事情的真相了吧?”   “天书主事牧先生虽然是圣手牧天候的嫡亲子嗣,但是平生从未有幸聆其教悔,教主本来还担心仅凭牧先生一人不足以服众,谁知道天佑圣教,郑、祖这两个圣手门徒竟然鬼迷心窍,想要到这里浑水摸鱼,另各位最终落入瓮中,实在可喜可贺。”接引使说到这里,眼中再也压抑不住自己的讽刺之色,看得出对于现在的郑东霆和祖悲秋,他是格外乐意落井下石的。   “我早说过……”这位身份神秘的叶夫人淡淡一笑,“各位今日所得,他日所遇,都该多多感谢这两位圣手门徒。”   “圣手门徒,你们都算好事多为!”明白了一切的原委,遭了暗算的众魔头无不对郑东霆和祖悲秋转头埋怨道。   “喂!你们没看见我也瘫在这儿了吗?有什么好抱怨的?”郑东霆在地上挣扎了几下,无奈道。   “哎呀,我想到了!”祖悲秋突然开口尖叫了一声,“十二!天书十二门将不正和魔教十二使暗合吗?难怪我当初觉得十二这个数字不妥当。”   “你还真是慢半拍啊。”郑东霆没好气儿地说。   就在这时,天书会主事,自称是牧天侯之子的牧忘川和戴着银色面具的顾念风突然从石宫大殿的正门走了进来。   牧忘川一眼看到躺满大殿的众魔头,不禁大吃一惊。顾念风却还算淡定,只是扫视全场,看到郑东霆的时候有些头痛。叶婷对他并不十分信任,这次行动也没和他提起,所以他只能简单提醒一下郑东霆,那晓得……   “川儿,风儿,你们不去指挥鬼奴收铺,到这里做什么?”叶婷似乎没想到牧忘川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开口问道。   “娘亲,你这是做什么?”牧忘川不知所措地看着满殿对他怒目而视的魔头,惊慌地问道。   “为娘做的事,轮不到你管!”叶婷神色一冷,严肃地说。   “但,但是他们都是为了参加天书大会而来。乃是孩儿的贵客。为什么娘亲如此对待他们?你答应过我……”牧忘川急切的说。   “我答应过你完成你和你父亲的心愿,在江湖上组织一次空前绝后的天书大会。我可曾做到?”叶婷阴沉着脸,冷冷的问道。   “是,娘亲的却做到了。但是……”牧忘川还要争辩。   “你知道就好。”叶婷飞快的打断了他的话,“既然做到了,为娘也不欠你什么。剩下的事,你就不必理会了。”   “娘亲,孩儿自十五岁开始,弹精竭虑的布置这天书大会长达五年,绝不是为了天下英雄来这里做阶下囚的。”牧忘川咬紧牙关,昂然抗声道。   “够了,为娘的这一天已经等了二十年了。”叶婷转过头来,用她那极美却又极凶悍凌厉的美眸狠狠的盯住牧忘川,“莫非你想在这节骨眼上,你想要忤逆为娘?”   牧忘川还想争辩,但是面对叶婷不容置疑的权威,他不得不垂头低腰道:“孩儿不敢。 ”   “风儿,你呢?”叶婷冷冷看向顾念风。   顾念风稍稍低头,压低嗓子回答道:“姨母做主就好。”   “三郎。”叶婷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属下在。”一个长相平庸的天书门将走上前,对叶婷鞠躬道。   “你护送主事大人和表少爷他们回房间休息。”叶婷淡淡的说。   “是。”三郎点点头,转身来到牧忘川面前,彬彬有礼的一抬手,“主事大人、表少爷,请。”   牧忘川转身看了一眼满殿无声无息的众人,不由狠狠一跺脚,转头疾行而去。   顾念风微微看了眼郑东霆,转身同样跟着离开了。   顾念风此时要去见的是天山掌门连紫杰,他们输了倾城剑法,自然没心思继续参加什么宴会,顾念风把誊抄的倾城剑法和从叶婷那里换来的天山七十二路剑诀交给了连紫杰。   “师父,这里是东霆交给我的所有剑诀。叶婷并不信我,弟子刚刚才知晓她把参加宴会的所有人都囚禁了,再过不久应该就会把少数没参加的宴会的人同样抓起来。”顾念风一脸严肃地看着连紫杰,“当务之急,师父应当带着剑诀和连师弟、洛师姐尽快离开这里。”   “顾师兄,这里如此危险……那……那你呢,你也和我一起走吧?”连青颜忍不住问道。   顾念风微微一笑,摇摇头道:“东霆和他师弟都被困了,我要救他们出来。你们先走就好了。”   “悲秋……他没事吧?”洛秋彤一脸担心地问道。   顾念风叹了口气,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忧愁:“情况不太妙。”   “不行,掌门师伯,你和青颜先走,我留下来和顾师弟一起就郑捕头和悲秋。”洛秋彤突然坚决地说。   顾念风一点也不希望有人和自己一起留下来,这种阻挡魔教阴谋的功劳他要定了,容不得别人来分。   “爹爹?”连青颜焦急地看向连紫杰。   连紫杰正色道:“天山七十二剑诀不容有失。”   顾念风早就料到了连紫杰的想法,所以才选择这种时候用这种方式把他支开。至于连青颜和洛秋彤……   “洛师姐,我以卧底的身份还有可能救出他们,你留下来反而会让我的行动更危险。”顾念风所说不假,洛秋彤根本不能给顾念风带来帮助还会增加顾念风暴露的可能。   洛秋彤一脸犹豫,她对祖悲秋并非全然无心,只是祖悲秋所追求的是安闲,洛秋彤想要的是自在。她不想被困在一方小小的庭院,像笼子里的鸟一样失去自由。而祖悲秋二十多年都没出过祖园,他只想待在一个地方平安度日。这两人因为这个分歧,始终无法走到一起。   “洛师姐,顾师兄说的对。我们还是把剑诀送回天山,不要给顾师兄添乱了。”连青颜好声劝道。   洛秋彤终于放弃了留下来,目光恳切地看着顾念风:“那就拜托顾师弟……”   “我一定会救出他们的。”顾念风微微颔首,露出自信从容的笑容。他的笑太温暖,给人安定的感觉,也让人无形中产生信任。   洛秋彤甚至有种面前的顾念风胜劵在握的感觉。她此时也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寄希望于顾念风了。   “这一切怎么可能发生?”另一边的牧忘川用手狠狠地挠着自己的头发。心中火烧火燎,“这次天书会本来是为了完成父亲未竟的梦想,让天下武学重新分配。让有志有才者习有所得。这些与会的英雄本该高高兴兴的离去,在江湖上传扬父亲大人的不朽威名。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娘亲到底在想什么?她从始至终到底在谋划些什么?”   “该死!”牧忘川用力地搓着手,“至少要让大师兄二师兄逃跑出去,若是让娘亲对他们下毒手,我如何向宠爱他们的父亲交代。那我岂非成了不肖子孙。”   “宠爱?你从哪里得到的结论?”顾念风的声音忽然出现,把他吓了一跳。   “风表哥?”牧忘川双眼一亮,“风表哥,你来得正好,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啊?”   顾念风看着牧忘川,再一次思考这孩子到底继承了谁的基因,怎么这么天真,都不问一下就确定自己是站在他那边的吗?   “我们联手吧。”顾念风温和地看着牧忘川,忽悠着这个好糊弄的家伙,“姨母的所作所为是错误的,我们应该纠正他的错误。”   “嗯……”郑东霆张嘴低吟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睛,转头朝四外打量了一眼。   他的双手被铁索锁在一具硕大的支架上,整个人被凌空吊挂着。   他试图活动,但是浑身上下充斥着无力感,仿佛全身的骨骼都已经被人抽空。他知道,这是魔教三日醉魂丹药发时的效力。   在他的身边,祖悲秋被以同样的方式吊挂在空中,他的胖脸此刻已然浮肿,嘴巴微微张开,他的眼眶深陷,一双小眼睛但无光地茫然四顾,似乎对于现在的处境不知该如何是好。   当他看到郑东霆醒来,顿时振奋了一些,拼命扭动肥胖的脖颈,转过头来:“师兄,你醒了?现在怎么办?”   “现在只能听天由命了。”郑东霆没好气地说,“反正他们没有杀死咱们两个,一定是有求于我们。无论他们提出什么要求,都绝对不要答应,听到没有?”   “明白了,师兄。你经常和我讲起江湖上的酷刑,莫非今天我们……”祖悲秋颤声问道。   “不错。是不是真的英雄好汉,就看咱们能不能过得了今天这一关。”郑东霆强自振奋道,“若是我们能够再次逃出生天,见到洛秋彤,你有今天的经历好吹嘘,还怕她不被你的男儿气概所折服吗?”   就在顾念风糊弄着牧忘川的时候,郑东霆同样太糊弄着他的师弟。   “真的?”祖悲秋听到洛秋彤的名字,顿时兴奋了起来,本来暗淡无光的脸色重新恢复了生机,“明白了,为了秋彤,我绝对不会屈服。”   就在这两个师兄弟交谈之时,关押他们的牢房大门突然被打开,黑衣黑巾的叶婷在接引使的引领之下,轻移莲步,幽雅地走进了房间。   郑东霆和祖悲秋连忙紧紧闭上嘴唇,紧张地注视着他们。   叶婷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眼中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   “教主,他们两人如何处置?”接引使恭敬地问。   “教主?”郑东霆和祖悲秋齐声惊道。   “师兄,我记得你说过魔教教主是叫督凌霄吧?”祖悲秋失声问道。   “我……我也不知道啊,江湖中的事瞬息万变,我的消息也不是最新的。”郑东霆百思不得其解地说。   看到他们困惑的表情,叶婷微微一笑,抬起素手,一把将遮在脸上的黑巾取下,露出她秀丽的容颜。   她有一张修长的瓜子脸,也许是长年脸蒙黑巾的原故,面部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色,透着一丝撩拨人心的风韵。若非眼角深深地鱼尾纹和脸颊上浸透着的沧桑和憔悴,她就算在此时此刻都是一位绝美的丽人。   “可惜父亲大人不喜欢在江湖上出头露脸,只愿意在昆仑洞中苦修绝世神功。否则你们看到我的面容就会发现,我们父女的相貌多有相似之处。”叶婷冷笑着淡淡说道。   听到她说的话,郑东霆和祖悲秋都感到头皮一阵发炸。   “你、你、你是督凌霄的女儿?”他们异口同声惊道。   “现在大局已定,让你们知道也没什么,我就是督凌霄之女,督红花。”叶婷脸带傲色地说道。   “哇!”祖悲秋失声叫了起来,“那、那你怎么会在天山派做女侠呢?”   “这你还不懂,笨。”郑东霆偏头骂了他一句,“摆明了是个卧底。”   “天山剑法奇幻瑰丽。不可方物。我圣教中人对其向往已久,我刚过十二岁,父亲就派我和姐姐参加了天山弟子的选拔。从此加入了天山派,修习我圣教中人梦寐以求的天山秘籍。”叶婷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眼神透出一丝迷雾,似乎神思在一瞬间飘到了天山之巅,畅游在那一段无忧无虑的学剑岁月。   随即,一股怨毒之色忽然充斥在她的眼中,将那一丝缅怀之情尽数冲散:“谁知,偏偏让我碰到了命中的克星,牧天侯。”   郑东霆愣了愣,想起顾念风说过叶婷恨牧天侯入骨,自己的处境有些不妙啊……   不对,叶婷是顾念风的姨母,又是督凌霄的女儿。那顾念风岂不是……岂不是督凌霄的外孙?   叶婷提到牧天候的名字似乎心情开始转差,不想再提天山的往事,只是转头对接引使道:“既然他们已经成擒,你的身份不必再隐瞒,摘下黑巾,让他们看看你的真面目。”   那接引使似乎早就等着之一号令,他朝叶婷躬身领命,抬起头来一个极为潇洒的姿势甩掉了脸上的黑巾,露出苍白妖冶的面容。   “啊!”祖悲秋看到他的样子顿时吓得失声惨叫,“你是人是鬼?”   “你果然没死!”郑东霆虽然隐隐约约已经猜到,此刻却也忍不住颤声道。   原来,在他们面前的,正是洛阳擂上被郑东霆一剑穿心的弓天影。   弓天影面含得意之色,朗声道:“今天你们最好给我记住了。我弓天影心脏生在右边,刺我左心根本杀不死我。”   他连走几步,来到郑东霆的面前,冷冷看着他:“这一年来,我时时刻刻都忘不了你这一剑之恩,我没日没夜苦练神功,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在你胸膛留下同样的伤痕。”说到这里,他用力一撕自己的前襟,露出苍白的胸膛,左胸上那道深深的剑痕触目惊心。   郑东霆探头瞅了一眼他瘦骨嶙峋的胸膛,撇了撇嘴唇;“一身都是排骨,营养不良就别到处显摆了。”   “你!”弓天影听到他的话气得浑身颤抖,转头面向叶婷躬身道,“教主,属下请求立刻亲自对此二人施刑。”   “喂,你对我们施以酷刑无所谓,你也得告诉我们是为了什么啊?”郑东霆连忙说道,“难道你们只是对用刑有特别的兴趣?”   听到郑东霆的话,叶婷不无责备地冷冷瞪了弓天影一眼。弓天影这才发现自己因为一时的情绪激动而失态连忙闭上嘴,狼狈站到叶婷的身侧。   “这一次天书大会,圣教所获良多,然而两位圣手门徒出手也是不凡,从与会的魔头手中换得大量秘笈,更从我手里得到了天山七十二剑诀,我希望你们能够交出这部分秘笈,这样我圣教就可以尽揽天下秘笈,从此独霸天下。”叶婷朗声道,“两位都是聪明人,应该知道圣教酷刑的厉害,所以我劝你们还是尽早招供,免受皮肉之苦。”   “呃……”郑东霆心念电转,拼命想要找到一个方法可以暂时缓解眼前的危机。   祖悲秋此刻却因为之前郑东霆的话突然慷慨激昂了起来:“督红花,我圣手门徒没有贪生怕死的。为了武林的安危,为了江湖的公义,为了对抗魔教对天下人的荼毒,我们就算是受尽千种酷刑,万种折磨,也不会告诉你那些秘笈的藏匿之处。你们尽管把能用的酷刑统统招呼到我们师兄弟身上,我们若是皱一皱眉头,就不是好汉。今天让你们见识见识,什么是热血男儿,什么是铁骨铮铮!”   这一番话语听到郑东霆耳中,顿时让他寒栗遍体,浑身发麻。他转过头去,小声说道:“师弟,不用说得这么绝……”   弓天影和叶婷似乎也没想到祖悲秋这么坚定,他们互望了一眼,叶婷冷然道:“既然这位祖家少爷如此了得,不如先去试试他的斤两。”   “遵命。”弓天影一把将摆满刑具的铁台拉到身边,伸手抓起一枚三角烙铁,大步来到屋子中熊熊燃烧的炉火前。   只见他将烙铁深深埋入炭火之中,默数几下,猛地从火中抬起烙铁,这枚烙铁此刻已经化为明亮的橘红色,嘶嘶地冒着热气。   弓天影仔细看了看烙铁的成色,满意地狞笑了一声,转过身来,朝着祖悲秋一步步走去。   “我若是眨一眨眼睛就不是英雄好汉,为了武林,为了江湖,为了天下百姓,为了苍生的福祉,我祖悲秋愿意受尽天下酷刑……”望着弓天影越来越近的狰狞模样,看着眼前越变越大的火红色烙铁,祖悲秋仿佛得了热病一样不知所云地胡言乱语着,拼命摇着头。   “弓天影,有种你就冲我来,别动我师弟!”看到祖悲秋受难,郑东霆忍不住出声喝骂。一时之间,弓天影的狞笑,祖悲秋的胡言乱语,郑东霆的怒骂交汇在一起,令整个牢房嗡嗡乱响。   就在弓天影一把撕开祖悲秋的衣襟之时。一切响声戛然而止。   祖悲秋头一偏,身子一软,无声无息的昏死了过去。而弓天影和郑东霆则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昏死过去的身子,不知道做何反应。   “咳咳,”叶婷忽然开口道,”接引使,这个虽然昏了过去,不是还有一个醒着吗?“听到叶婷的提点,弓天影的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缓缓转过身。朝着郑东霆一步步走来。   郑东霆脸上的表情顿时凝结住了。   他无助的看着猩红的烙铁在视线中越来越大……   “稍等。”一声温和的话语突然响起,有些突兀。   郑东霆看见来人,双眼一亮,宛若在受到欺负时,突然看到了自家主人的大型犬。   叶婷和弓天影转过身,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刑堂门口的顾念风。   “顾大侠有何指教?”弓天影嘲讽道。   顾念风看都不看他一眼,径直向叶婷行礼道:“姨母,不如让甥儿先劝劝他,若是不行,再行刑也不迟。”   叶婷若有所思道:“怎么?风儿你和他们关系不错?”   “教主,他和郑东霆似乎私交不错,当初郑组二人因洛家一事被武林通缉的时候,他还曾暗中相助过。”顾念风还没说话,弓天影就先解释了,“我看他八成是想护住郑东霆,根本没打算问出秘籍的下落。”   “……”顾念风并不否认,一脸坦然地看着叶婷,似乎完全交给叶婷来决定。   “好,我让你去劝劝他们。牧天侯的弟子,若是能为我们所用,总是一大助力。”叶婷松口同意了。   顾念风微微一笑:“多谢姨母。”   “东霆……”他慢慢走到郑东霆面前,看到他不知所措的样子,顾念风轻轻揽住他的肩,轻轻顺着肩膀往下抚摸着他的背,温柔地为他舒缓紧张。   这动作极其亲密,顾念风毫不介意让其他两个人看到这样的场景,或者说……他故意要让你两个人感觉到。   郑东霆稍稍放松了一点,看到顾念风,他的心一下就安稳下来。   “你也听到了,我只是先劝劝,你要是不说,刑法还是免不了的。”顾念风的声音极尽温柔,仿佛春天的第一缕阳光,融化寒冰。   顾念风看着郑东霆,与他对视,温和地说着:“你也应该猜到了对不对,我的外公就是督凌霄,我的姨母就是现任圣教教主。我知道你不愿意和我们圣教打交道,但你应该也知道,只有圣教才能让你大施拳脚。”   郑东霆听着前面还有点发愣,听到一半就完全反应过来——顾念风又在秀演技了。   然后他清楚看到顾念风的眼神向祖悲秋移去。   “说出姨母想要的秘籍在哪里,就当是为了我……”顾念风的话当真是把委婉和暧昧都表现出来了。   郑东霆为难地开口道:“那些秘籍都烧了。”   顾念风继续看着郑东霆,似乎在等他的下一句话,郑东霆一咬牙,干脆就按照顾念风的提示继续道:“师弟的记忆力很好,那些秘籍现在都在他的脑子里。”   顾念风点了点头,回头看向叶婷,平静地说道:“姨母,秘籍已经被烧了。”   “我听到了。”叶婷一直在这里,看着顾念风“隐秘”地秀恩爱,“但是你怎么保证他说的是真的?”   “东霆永远不会骗我的,对不对?”顾念风伸出手抚上郑东霆的侧脸,认真地问。   那一刻郑东霆有片刻地恍惚,竟分不清顾念风此时的话到底是不是在演戏了。   但无论真假,他的回答都不会变。而且他愿意相信开口的那一刹那顾念风是真实的。   “是,永不相负。”于是他也忘记了现在的处境,痴痴地看着顾念风,给出了回答。   顾念风是满意了,旁边的叶婷脸都要黑了。   自己的外甥和自己老情人的徒弟在自己面前旁若无人秀恩爱,她简直就被刺激了。   “够了,把他们先压下去,等祖悲秋醒了,让他默写出所有的秘籍!”叶婷甩袖走了。   弓天影嘲讽地看着顾念风:“我竟不知,堂堂天山玉侠有龙阳断袖的癖好”   “废话别太多,姨母不是说了把他们压下去,现在你该做的是解锁。”顾念风不紧不慢地说着,颇有些风轻云淡的意味。   “好,顾念风,你记着。”弓天影咬牙切齿地说着。      第39章 局里不知局外事      郑东霆眼巴巴地看着顾念风,无奈地开口道:“我错了。”   顾念风站在牢房外面,和郑东霆隔着栏杆相对凝望。   “也算不上错。”顾念风心里清楚,郑东霆本不会参加这个天书博览会,是被他叫来的。虽然不知道所谓的“运”会不会以另一种方式让他参与进来,但自己终究是要担上责任的。   至于开铺子交换各种秘籍的事……   顾念风更是觉得没什么不对,虽然招惹了叶婷的惦记,但至少换回了天山七十二剑诀。   不过中计被捕的事,的确是郑东霆警惕性不够,但说错了倒也不至于。   “那现在我们怎么办?你……出面插手,会不会招惹叶婷的怀疑?”郑东霆不安地问。   “她从来也未曾信过,不过这也无妨。”   顾念风微微扬起唇角,露出一丝笑意。那是仿若溶溶月华流泻的柔和,皑皑白雪绵延的风华。   郑东霆怔怔地看着顾念风,忽然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顾念风也是这么对他一笑,现在想起来,一个顾盼原来就是一生的倾心所念了。   郑东霆能清楚地看见顾念风眼眸里的光华,他眼瞳中每一丝幽决的光华都如此分明,他的眼神如此深邃,仿佛可以在里面看到人世间千生万世所有的星光。   顾念风的一笑,郑东霆感到整个世界都亮堂了起来,一股明快的轻松感袭遍全身。   就在这时,牧忘川大摇大摆地走进了牢房。他朝着牢房外张望了一眼,看到没有人注意自己,立刻飞快凑到顾念风的身边,将黄酒和烤鸡摆在他的面前,喜笑颜开地说:“风表哥,我已经打听到解药在哪里了。”   牧忘川又向郑东霆笑道:“大师兄,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你和二师兄救出去的!”   郑东霆迟疑地望着牧忘川,一时之间仍然无法分清他是朋友还是敌人。“等一下,你和你娘亲不是一路的么?”   看着他脸上生疏戒备的表情,牧忘川微微一愣。   “这件事我也说不清楚。”牧忘川用力挠了挠头,脸上露出迷茫之色,这些日子发生的种种变化实在太扑朔迷离,他此刻也如坠入五里雾中,摸不着头脑,“我本是为了继承父亲遗志,为我辈中人开设这个天书博览会,造福武林同道。二十多年前,父亲就已经有了这个天才的想法。在我从小到大的每一个日子,娘亲都会在我耳边不断重复着父亲的这个心愿。我从十二岁起就开始策划这次规模庞大的博览会计划,搜集各派武林中人的信息,寻找合适的会场,并雇佣风媒制造关于天书大会的传言。在我生命中,天书博览会几乎成了我的全部,似乎我生来就是为了这一场聚会而活。我从来没有想过天书大会结束之后的生活。娘亲也从未跟我提过她想要收服与会的所有人,以及她乃是魔教教主之事。我自始至终都坚持要释放所有被囚禁的英雄。但是娘亲此刻与我形同陌路,对我的要求不再理会,仿佛我忽然不再是她心爱的儿子。”   “原来是这样!”郑东霆缓缓点头,不禁对牧忘川此刻的处境颇为同情。   “不说这些丧气话了,”牧忘川用力摇了摇头,似乎要将心中的不快甩到九霄云外,他伸手探入怀中,取出一瓶药丸和一张画像,交到顾念风手中,沉声道:“这是一瓶乾坤再造丹,乃是娘亲精心替我配制的独门迷药,养气补血,功用如神,大师兄似乎受了点伤,服下这瓶丹药,对他大有裨益。这张画像乃是我所绘的父亲画像。虽然我没见过他的模样,但是娘亲说我和他极为相像,所以我就依照自己的模样,凭空想象画了一幅。娘亲说有九成相似。”   “你……给我们师父的画像做什么?”郑东霆不解问道。   “我和风表哥虽然会尽力解救,但是看眼前的情况,两位师兄可能还要在牢中呆上三五七日,我怕你们熬不过去,所以特意带来爹爹的画像,为你们振作精神。每当我心情低落的时候,看到爹爹的画像,就会精神百倍,精力旺盛,充满信心。我相信,这幅画像一定会激励两位师兄挺过难关。你们说呢?”牧忘川精神振作地问道。   “呃!当然,”郑东霆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我们一定会……受到激励的。”   顾念风摇摇头,觉得有些好笑,郑东霆对这个师父可谓又敬又恨,看了这画估计也是满腔的悲愤之心。   顾念风随意举起手中的乾坤再造丸,放到鼻前闻了闻,忽然皱了皱眉:“表弟,你确定这是姨母为你配制的秘药?”   “是啊,非常有效,对练气养身极有裨益。”牧忘川连连点头。   “这是越女宫的乾坤再造丸!”顾念风只是稍稍一想就明白了,“只是这药性还要猛烈数倍。是专门为女人养气补血之物,男人若是吃了,性子会变得越来越阴柔,若是服用十年以上,恐有断子绝孙之祸。”   “什么?”牧忘川闻听此话,如遭雷击,双腿一软,“咚”的一声坐到在地,“娘亲,娘亲……她,她……”   “难怪我……喜欢男人多过女人,但是,娘亲为什么要如此害我?她难道要我断子绝孙?”牧忘川身子一歪,坐倒在地,喃喃说道。   “看来……我的猜测是对的,你的确不是我的表弟。”顾念风展开牧天候画像,展开看了看道:“牧先生的眼睛是黑色的,不是你画的灰色。”   “爹爹的眼睛是黑色的?”牧忘川浑身大震,失声道,“我的眼睛一灰一黑,娘亲双眸如墨,所以我认为爹爹一定有一双灰色的眼睛,所以才画了灰色的眼睛。难道,难道我……我不是他的儿子?”   “你……长得确实很像师父。”郑东霆忍不住提醒他,和顾念风一样无奈于这位师弟的迟钝。   “噢……”牧忘川终于完全清醒了过来,“娘亲,她,不,叶婷,不,督红花!她、她根本不是我的母亲。”   一瞬间,这些天缠绕心头所有的疑团在这一刻终于全部揭开,牧忘川仿佛是一个在激流中挣扎了三天三夜的溺水者,浑身虚脱,大汗淋漓。   “我的亲身母亲,又会是谁?”牧忘川茫然地望向顾念风和郑东霆二人,求助地问道。   “关中刑堂的前堂主夫人南宫芸一双眼睛都是灰色的,非常迷离诡异,和你的那只灰眼睛极为神似。她当年曾经和牧先生有一段情,后来被他始乱终弃,负气嫁入关家。但江湖传闻,南宫芸嫁入关家不足半年就产下一子,这其中的蹊跷自然是不言自明,只是那孩子自生下后就不知所踪了,似乎凭空消失了一般。”   顾念风的话还没有说完,牧忘川已经一骨碌爬起身,飞一样地朝着地牢大门飞奔而去,似乎一刻也等不及想要查明自己身世的真相。   “和他联手,真的可以吗?”郑东霆艰难地问,“怎么觉得……”   “觉得他不靠谱?”顾念风悠哉游哉地反问。   郑东霆默认。   “不用担心这个。”顾念风停了停,忽然道,“其实我知道你一直想找出杀害牧先生的凶手。”   郑东霆迟疑地想了一下,问道:“昆仑魔教?”   “就是我的姨母。叶婷,或者说督红花,十余年前曾秘密潜入中原半年有余。她回来之后,牧先生就因为和一个自由流派的代表人决战失败而失踪。一年前,她再次秘密潜入中原,那正好是牧先生驾鹤归西的时间点。这中间的关键,你是江湖捕快,心下应该明了。”   见郑东霆一脸沉思,顾念风继续道:“当年在祖家,你和祖悲秋得出的结论是牧先生死于左手偏锋剑法之下。善使此剑法的乃是海南派高手。但是用剑之人却习惯用右手。若是她出手,此事便有解释了。她多年收集各家各派的武功,海南剑法应该多有涉猎。而且,她二十年以落叶星河剑闻名于世,这类快剑多用右手发动,她应该惯用右手才对。”   “这么说,果然都是她。”郑东霆只感到背后一阵寒意,“她……”   “东霆,你在不安。”顾念风叹了口气,“我说这些不是希望你害怕的。”   “督红花此人阴毒狠辣,连师父都不是她的对手,你在她身边岂不是……”郑东霆说到这里,一脸紧张。   二十年来,牧天候在他眼中就算有千般不是,但是他的武功和智慧都是郑东霆衷心钦佩的。在心底深处,某种程度上来说,牧天候可以说是他终生崇拜的偶像。如今,这位神鬼一样的师父竟然也被督红花轻描淡写地解决掉,这样一个可怕的人物怎么不叫郑东霆心中慌乱。   “我若是想杀你……也不需要费什么力气。”顾念风轻笑一声,“牧先生大概也是如此。”   “你是说……师父他……”郑东霆不敢置信,“不可能,他甩过的女人不知道有多少,否则我也不会有那么多麻烦了!”   “好了……你师弟怎么还不醒?”顾念风似乎对探讨牧天侯的感情生涯不感兴趣,不再提起这些。   郑东霆俯下身,借着地牢尽头传来的一丝微光,仔细检查了一下。然后他支起身,对顾念风道:“师弟天生好静,师父为了配合他的性格,特意传授了龟息术给他,这项内功一旦发动,人便作龟息长卧,便是雷打电击也不会将他唤醒。当日师弟看酷刑就要加身,大概是无意之中启动了这路功法。如果想要破解这套功法,就要找到一个他最亲近的人对他轻声呼唤,此人对他必须至关重要,和他息息相关,这才能够从睡梦中将他唤醒。”   不用说出来都知道这个人指的是谁了……   “洛师姐已经被我打发走了。”   “那……”   “他就暂时昏迷着吧,不用担心。”顾念风淡淡看了眼祖悲秋,“昆仑魔教听着可怕,可其实最主要的还是我那个姨母督红花,搞定了她,剩下的不足为惧。”   “她毕竟是你的姨母。”郑东霆忽然意识到这点。   顾念风温柔的笑意覆着危险冷漠:“你就当我为了武林太平大义灭亲好了。”   这个姨母来得莫名其妙,和他之间更没有半点关系,顾念风不怀疑若不是自己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这位姨母到了该处置的时候,也不会对自己手软的。   郑东霆扯扯嘴角,苦笑一声:“你小心就是了。可惜我帮不了你什么。”   “不,我需要你的帮忙。”顾念风看看另一边的牢房,那里关押着参加天书会的人。“不要小瞧了牧忘川,他之前是不想对付督红花,一旦他肯出力,结果会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了?”郑东霆实在无法相像他那迟钝的三师弟能做些什么。   顾念风慵懒一笑:“他和弓天影其实关系不错。”   “?”郑东霆一头雾水。   “弓天影说我断袖,其实他自己不也是。”顾念风语不惊人死不休一般,说出的事让郑东霆的大脑一下子接受不了这样的信息量。   “以弓天影的野心,怎么会甘心在魔教做一个小小的牵引使,你那师弟又从不遮掩他对男人感兴趣,不就是招惦记吗?”顾念风漫不经心说着,“牧忘川才是是天书会的主事,即使是傀儡,在这个不是昆仑的地方,他也比督红花多掌握些东西。”   “你想策划弓天影反水?他似乎很恨我,怎么会配合你们救我?”郑东霆摸摸下巴,思索着。   “……他只要配合我们杀督红花就够了。”      第40章 剑破苍穹升魔台      郑东霆是不太相信牧忘川可以成功的,但是顾念风说可以,郑东霆也只能相信到底了。   “大师兄,风表哥我都已经查出来了。我的生母姓南宫,单名一个芸字。他善使漫天花语掷金针,此刻正在关中刑堂。”牧忘川恨恨不已的说,即使知道顾念风不是他的表哥了,他一时也改不了口,“刚开始我还不信,后来我偷听那老贱人和十二魔使的对话,终于知道了二十年前他潜入关中将我从亲母中夺走,一是嫉妒娘亲能够得到父亲的骨肉,二是为了进行二十年后这个天书博览会的计划。”   “啊她在二十年前就有了这个计划”郑东霆大惊道。   “是的,事实上当年父亲和她初相见的时候,父亲已经涉及了这个疯狂而大胆的构想。她当时就已经极为意动,可是她当时的身份是天山女侠,江湖正道,不适合正面支持这个计划。后来父亲发现了她真实的身份,抛下她不顾而去。当年她自以为父亲的计划只有魔教才有这个魄力实行,于是向父亲透漏了招揽之意。父亲不甘臣服与魔教,断然拒绝,第二天就飘然而去。哼,父亲是何等逍遥自在的人物,督红花居然妄想将他招揽为魔教的手下,真是瞎了眼。”牧忘川说到这里,一脸傲然的神色,似乎对于有这样一个不畏强权的父亲非常自豪。   “师傅对那么多女人始乱终弃,只有这个的理由最正当。难道是被督红花伤了心,才养成了这个始乱终弃的坏毛病”郑东霆不由自主地想,这个坏毛病害苦了他好不好?   “大师兄,你在想什么?咬牙切齿的?”牧忘川小心的问道。   “……我就是惊讶你能够偷听到这许多东西。”郑东霆连忙解释道。   “大师兄,这个升魔台我从十五岁起就率领鬼众在这里兴工施造,为了了解到最新的武工情报,里面我安排了无数的密道听筒,很多连督红花都不知道。她入住在这里的时候,我当她是我的亲母,从未有过偷听的念头,如今一切都已经天翻地覆,我也顾不了那么多了,谁知道……让我听到这许多事。哼,从一开始,她真正关心的只有手下的那十二魔使,我在她手中,只是一个棋子。”牧忘川说到这里,脸涨得通红。   郑东霆看了眼顾念风,这才知道在这个地头上,果然牧忘川还是很有用的啊。   顾念风一点也不意外,牧忘川的老爹老娘都是厉害角色,督红花故意把他养得如此天真,但狼崽子终究是狼,惹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弓天影那边怎么说?”顾念风淡淡一笑问起弓天影的事。   牧忘川闷闷道:“不行,他不同意帮我偷解药,我自己只带出来一颗解药。”   顾念风丝毫不介意,反而愉悦地加大了嘴角的弧度。“很好。”   “风表哥,哪里好了?没有足够的解药,其他人身上的药性不解,只凭我们几个,怎么和督红花做对?”牧忘川愤愤道。   顾念风瞥了一眼通往牢门外过道的方向,悠然道:“我们在这里密谋却没有被督红花找上门,你以为是谁的功劳?”   “咦?难道……”牧忘川眨眨眼,像是想明白了什么。   顾念风微微颔首,眼中波澜不惊:“目前我们只需要一颗解药就够了,一次性带出太多解药,并不妥。”   “风表哥,我实在忍不住了。这些是我一个个发函邀请来的壮士,都是因为尊重父亲的威名而来,若是让他们死在这个老奸人手上,他日九泉之下,让我如何面对先父。”牧忘川说到这里,声音里混有一阵强烈的颤抖,“我一定要救他们!”   “三师弟,你莫要冲动,只弓天影一个你就不是对手,更何况还有十二位魔使相助,三招之内你就会被撕成碎片。”郑东霆焦急地劝道,“咱们做事也要讲个方式方法吧?若是白白去送死,我怕九泉之下,师父真的不会认你这个儿子。”   “忘川,想对付督红花其实很快的。”顾念风浅淡一笑,笑容虽然轻忽,却有如同水墨淡痕的雅韵,“这里并不是昆仑宫所在,督红花的力量不过十二魔使加上一个弓天影。那些鬼奴……来参加天书会的人足够打发了。解药和趁其不备,这才是我们要做的。”   “那现在……”牧忘川急切地问道。   “让东霆的内力先恢复再说。”顾念风不紧不慢地说,“然后弓天影就交给你搞定了。”   “啊?”牧忘川一呆,“这……这怎么搞定?”   郑东霆有种自家呆萌师弟跟着顾念风学习一定会被带坏的预感……   顾念风眉梢一弯似乎心情挺愉悦,眼角的笑意如同春风,柔和又清华。   “很简单。”   督红花危险地眯起眼,她身后是弓天影和十二魔使。   顾念风就站在牢门口,袖手而立,面对督红花还能淡定从容地拱手道:“见过姨母。”   “你说有关于你师父的事要同我说?”督红花直接看向郑东霆,毫不迂回。   郑东霆点了点头,他觉得和顾念风待久了,他整个人的演技都要上一层次了。   “什么事,说吧。别想耍什么小聪明,我的耐心有限,这已经是第五天了,若是祖悲秋再不醒,我也等不下去了。”督红花一身气势十足。   “我知道你想要那些被我们师兄弟烧掉的武功秘籍,我的记性虽然比不过我师弟,但也不算差。好歹师从师父十年,这几天我也回忆了一些师父教授的武功,也想起了一二。我能先给你一部分我师父掌握的秘籍,你也知道师父的书库已经烧掉了。在我给你秘籍之前,我想问,师父他老人家是不是你杀的?”郑东霆表面一脸镇定,实际在努力回想顾念风交待的台词。   “……你问这个?”督红花冷笑嘶声道,“不错,是我杀的。我不但杀了他,还要杀尽天下和他一样的人,我要江湖中的人永远不得自由。”   虽然早有猜想,但他还是微微一愣,一股沉重的酸楚突然涌上心头。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痛恨着自己的师傅,恨得一年前看见师傅的尸体,都有冲上去打他几拳出出气。在他的印象里,师傅一直是逍遥自在,只要兴之所至,无往而不利。   但如果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呢如果从一开始,牧天候就被化身为叶婷的督红花欺骗呢如果他是真的爱上了督红花,却发现心上人是昆仑教的女魔头,他的心若是在天山就已经碎了?那么她之后生命中不论有多少女人,也无法填补那一部分空虚。师父死的时候,怒目横眉,完全没有平时的从容,那种死不瞑目的神气难道是因为发现杀他的是当年的督红花吗?他在十一年前为了武功流派之争和黑衣蒙面的督红花比武,宁死不肯用兵刃,难道是因为他不忍杀死自己的初恋情人?   那么……那么……十一年来萦绕在郑东霆心头的那个活得开心,坏得流脓,死有余辜的师父形象就再也不存在了。   遗憾的是,师父已经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他曾经横行无忌的江湖这一切的谜底,都永远藏在了他逝去的心中。   抛开沉重的心情,郑东霆还是得继续演戏,把顾念风的剧本演完。   “那么……师父他到底爱不爱你?”郑东霆问这一句话的时候,觉得他的确是有些好奇这个问题的。   然而这个问题犹如点了炸药包,督红花几乎是疯狂地说道:“你只有一次问问题的机会,其余的问题你没必要知道答案!”   就在这时,弓天影手中长剑卷起一抹艳丽明媚的紫红色雪花,仿佛夕阳未去,大雪已至,夕阳罩住暗雪,幻化为梅花点点,夜落星河剑,一等一的快剑,尤其是出鞘一剑是弓天影最拿手最快的一剑。无论有什么恩怨,都得承认弓天影的武功不赖。   这一剑,在督红花失控的时候,直指督红花。   旁边的十二魔使中的二郎先反应过来,上前护住督红花,一掌打向弓天影。   弓天影受了一掌,撞到一边的墙上,跌倒在地,吐出一口血来。但那一剑不是针对督红花,而是半道转向,斩向十二魔使中的一个。   快剑无双,在中掌之前,那十二魔使中最弱的一个已经倒地。   而几乎同时,顾念风同样也是出鞘一剑。   只是这么小小的变故,一下就折损两个魔使。   喧闹的声音忽然从另一边的地牢传来,刀剑武器碰撞的声音,让督红花脸色更白了几分。   “好一个弓天影!”督红花咬牙道,“好一个牧忘川,不愧是我养的好儿子!”   她一下就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在天牢的南方是数百位失去武功的魔头,若是让他们得了解药。那就平添数百武功绝顶的敌手,这里魔教虽然人多势众,但是和这群混世魔王动手,也没有多少胜算。   而顾念风从牢门口让开,才让他们发现牢门居然已经不动声色中被打开,让郑东霆走了出来。   他们一出来并不与督红花交手,而是匆忙退出天牢。   “天影。“牧忘川从外面进来,看到弓天影,立刻跑到他旁边去扶他起来,带着他一起走。   “愣着做什么,追!”二郎一声指令,剩下的十大魔使都追了上去。   外面鬼奴和各个江湖豪杰打成一片,郑东霆随便夺了把剑,一路冲出去的时候,还解决了一片鬼奴。   不过他们的目标是督红花,自然还是免不了对峙。   “我的好外甥,你身上流着我圣教的血,手段不错啊。”督红花盯着顾念风看。   顾念风对此不置可否。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和督家有什么关系。   “督红花,枉你和师傅有过交往,他的本事你却没学会半成。师父的武功博大精深,他最高强的一种功夫使将出来,别说对抗十二位魔使、数千魔教教众,就算是面对千军万马,也不会有半分逊色。”郑东霆突然朗声道。   “住嘴!我十二圣使乃是以醍醐灌顶之功培育出来的一代英杰,单打独斗不惧任何人,两人联手即可天下无敌。牧天侯有何神功能够让你以一对十?”督红花厉声道。   “不若我们来打个赌,若我一个人打败了这是个家伙的联手合击,你们魔教就此认栽,从哪里来,回哪里去。”郑东霆一振左臂,做了一个豪迈无双的手势。   “你想激我?”督红花的脸上露出一丝阴冷的嘲笑。   “如果我输了……”郑东霆昂首大声道,“我保证加入圣教,圣教主仙福永享,寿与天齐!怎样,这两句话你想我们每天说给你听吧?”   “咯咯,嘿嘿,哈哈哈哈!”督红花忍不住仰天大笑,“好,好,想不到天侯的徒弟如此会说笑话。你们一起上,若是让他撑过十招,就不要再回来见我!解决了他,再把其他人统统处决!”   “是!”那残剩的十位魔教使同声大喝,每个人的眼中都充满了熊熊的怒火。这一辈子,从来没有人敢在他们面前说这种不着边际的大话,更没有人敢像这样藐视他们。   即使有这样的人,他们也是不屑一顾的。谁也不想理会疯子。但是郑东霆不是!这句大话出自他的口中,就格外的伤人,令魔教尊使们二十年来培养起来的自尊和自信,一时之间千疮百孔。只有敌人的鲜血,才能够洗去他们身上的屈辱。   “杀!”八条身影宛若八只振翅的雄鹰,以郑东霆为中心,四面八方一起扑来。仍然在看台上的,一个是魔使中弓箭第一的魔使六郎,只见他手中紧扣一根黑羽箭,静静等待郑东霆身形变化,随时准备计算他动作的死角,一箭将他钉死在地;另一个是魔使中武功第一的二郎,他自重身份,绝不肯以众凌寡,无论他心里有多么不忿郑东霆对他的轻蔑。   面对这势如破竹的八使合击,郑东霆做出了一件令所有人大吃一惊的事情。他一把把手中的剑远远丢掉。   “三师弟,招鹰!”郑东霆转头对身边的牧忘川大吼一声,身子化为一缕青烟,朝着远处高高屹立的升鹰台石宫逸去。   “鹰?”牧忘川很配合地从怀中掏出短笛,一口气吹出悠扬悦耳的五道长音。葬神谷的升魔台位置特殊,当初接待参加天书会的人,都是用驯养的黄鹰做为代步工具进来的。   鹰啼声响遍了是山谷,葬神谷内萦绕的山岚一阵骚动不安地翻滚,一只又一只长鸣的黄鹰从谷内的鹰巢中冲了出来,飞上升魔台,飞过高耸的竞技场石壁,飞过看台,应和着牧忘川的短笛声,在竞技场的低空倏忽来去。   “啦啦啦啦啦”,一阵急促的脚踏石壁的声音传入耳际,所有人抬眼望去,只见郑东霆两只脚踏着石宫巨大的石柱,仿佛上天梯一般一路走上了石宫顶端的宫檐,接着抬脚已蹬宫檐外缘,身子以笑醉洞庭秋的姿态一个后空翻,轻盈地落到一只横空而过的黄鹰身上。这只黄鹰的身形在空中微微一滞,两只硕大的翅膀轻柔的一扇,身子忽的飞入了九霄云上,在茫茫的苍穹中化为一只肉眼难见的小黑点。   “哈哈!魔教的龟儿子们,还能追的上我?”云霄之上传来郑东霆肆无忌惮的嘲讽声,“现在你们总算知道我师父最惊人的功夫是什么了吧?看我能在你们手里撑过几招?”   顾念风好笑地摇摇头,牧天侯偷了那么多人的武功,逃命保命的功夫自然是一流。尤其轻功……   还记得当年第一次接近郑东霆,就直接和他共同来了一场“大逃亡”……   果然是擅长逃命……当初他怎么就忘了这一点……傻傻地跟郑东霆在雨中跑了那么久……   原来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会偶尔开始做傻事了……   舞刀持棍,气势汹汹冲入竞技场的魔教八使此刻仿佛八尊石像,目瞪口呆地望着极目难望的青天,张口结舌。   突然间明白了郑东霆的意图,督红花恍然大悟地振臂大喝:“不要去管郑东霆,他想要调虎离山,立刻去杀光所有人!众教徒,将相关人等全部格杀,杀,杀,杀!”   但是,没有人听她的话,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仰头朝着天空眺望,每个人都被郑东霆那高妙绝伦的轻功震撼住了。   “兄弟们,今日若不能击败郑东霆,他日有何面目在江湖立足?”一直在看台上观战的二郎突然大吼一声,从看台上一跃而下。   “二哥!我们该怎么办?”众魔使纷纷问道。   “他能乘鹰,我们难道不能?”二郎一把抓住身边三郎的手臂,用力一甩。三郎的身影立刻如旗花火箭一般飞入空中,稳稳落花流水到高空中横飞而来的一只黄鹰身上。接着,二郎脚踏八卦步,双手连抡,分别抓住其他七个魔使的手臂,将他们一个一个送入高空。接着他一转头,对着看台上的六郎大喝一声:“六郎,慢射连珠箭!”   “是!”六郎点头应道,身子旋风般一转,弓箭步立于地上,弯弓搭箭,弓弦连弹如琵琶划弦清奏,,五根黑羽箭舒缓有致地飞到二郎面前,只见这二郎大喝一声,脚尖在这五根黑羽箭箭背上连点五下,身子宛如腾云驾雾,飘入高空,稳稳跳到一只黄鹰背上。   “叮叮当当”一阵乱响,这九位魔使纷纷学着郑东霆的模样,为了减轻重量,抛下手中的刀刃,狠狠盯着郑东霆所乘的黄鹰。   二郎所乘的黄鹰距离郑东霆所乘的鹰最近,只见他一抓胯下黄鹰的羽毛,迫它在空中改变方向,对准郑东霆所乘的黄鹰直扑过来,行到半路,他的身子腾空而起,在空中一伸腿,一招威猛无俦的铜锥脚,狠狠地撞向郑东霆的胸口。   郑东霆长笑一声,身子一斜,沿着黄鹰的翅膀倏然滑落空中,接着身子仿佛随风起舞的柳絮,迎风一飘,落到从这只鹰底下经过的另一只黄鹰背上。二郎一脚踢空,连忙空中收势,撤光全身力道,东摇西摆地在郑东霆原来所乘的黄鹰身上站稳脚跟。以手遮住额头,朝下看去,只见郑东霆半坐在从下方划空而过的黄鹰背上,笑着朝他一招手,转眼又飞入了云中。   “乒乒乓乓”的拳脚相碰之音在云雾深处密如爆豆般连响数下,接着一声惊叫撕肝裂肺地响起,大郎从空中张牙舞爪地落了下来。   “大哥!”就在附近的魔使三郎学着二郎的样子,用力一拽胯下黄鹰的羽毛,逼着它向空中转向,朝着大郎坠落的方向飞去,而他自己则张开手臂,想要凌空抓住大郎的手臂,将他救上鹰背。   就在此时,郑东霆灰衣身影突然从天而降,伸腿朝着三郎此刻站立的黄鹰左眼轻轻一点。看到郑东霆的左脚,三郎脚下这只黄鹰下意识地将身子朝左一偏,让开这遮蔽视线的障碍。谁知这一倾斜,三来伸着左臂想要接住大郎的三郎顿时重心不稳,脚下一滑,身子一个倒栽葱,随着大郎的身影一起朝下坠了下去。而郑东霆则一个卧柳梢头的飞云纵身法,斜挂在这只黄鹰的背上,横飞而去。   “大哥,三哥!”“三郎!”   二郎和其他魔使此刻也顾不得再追逐郑东霆,他们同时驱策着脚下的黄鹰朝着大郎,三郎坠落的方向飞去,每个人都伸出手去,想要齐心合力将二人救上鹰背。   一声清啸在众人头顶响起,这群魔使抬头一看,只见郑东霆身子一个倒卷帘吊在一只黄鹰的脖颈上,双手成虎爪,一招罗汉伏虎拳中的“白虎下东峰”对准大郎、三郎的头顶狠狠砸来。   “我来挡他!”二郎显然是所有人中轻功最好的人,他大吼一声,从黄鹰之上高高跃起,双掌一错,对准郑东霆的面门就是结结实实的两记连环七煞掌,七煞掌撞上罗汉伏虎拳,顿时爆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气劲炸响,郑东霆内功远远不及用魔教邪功醍醐灌顶二郎,此刻只感到一股势不可挡的气劲朝着四肢百骸攻来,如果硬挡必死无疑,无奈之下只得猛一吸气,身子犹如随风乱舞的落叶,应着七煞掌横冲的轨迹,倏然飘落,凭错着流去飞絮一般的燕子飞云纵身法,化解了一重又一重沉重凶猛的七煞掌劲。   “姨母……你的对手还有我一个。”顾念风不关心那边的战局,他对郑东霆有信心,他看着督红花,从容不迫道。   “你?你看起来很有自信啊。”督红花认真打量起顾念风,顾念风在江湖中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的,他经常找人切磋,却没有什么血战的战绩,而且还曾败在弓天影手上。世人都以为天山玉侠的水平应该稍稍逊色弓天影,和彭七相当。但面对这个外甥,督红花可不敢这么以为了。   顾念风的武功到底是个什么水平,没人猜的出来。   “你有多厉害?敢向我挑衅?”督红花不敢掉以轻心。   顾念风微微一笑,一身素净的白衣,没有什么饰品,简单中又透出华贵,翩翩公子,如玉温文。   “至少不比你差。”他开口慢慢道,一边向前走了一步,一边右手轻轻一翻,手中长剑好似突然间活了一般,在他的掌心欢快地打了一个转,画出一道明亮的圆环。他将长剑抛到自己的左手,接着左腕一翻,将长剑在掌心依照同样的轨迹转一圈,一朵同样优雅的光环在他的左侧冉冉升起。   “其实……我的惯用手是左手。”   他漫不经心地说着。   态度从容优雅,仿佛在宴席上招待客人的主人,雅致风流。好似他说的不过是“今天天气不错”一般随便的话语。   他眼眸里的温柔笑意,没有一丝一毫的危险,但依旧让人不寒而栗。   十多年来居然从来没人知道,天山玉侠的名号是这个人用一只非惯用手闯下的。      第41章 天上明月触手及      天下的左手剑法以海南乱披风的偏锋剑法最为著名。牧天侯就是死于此剑法之下。   左手剑法虽然少见,但也自成一家,绝不是简简单单把右手的剑法换成左手使这么简单。   左手剑因为角度问题,出手方向与正常情况相反,往往以险峻做为特色:攻其不备,出剑角度刁钻。   一门上等的左手剑法,往往不是一人一代就能创造出来的。   督红花自问也算对百家典籍有所了解,可居然从未见过这样的剑法。   督红花呼啸着凌空而起,身子在半空中一个飞旋,手中剑化为万点寒光,犹如三冬瑞雪席卷顾念风的上中三路。   顾念风毫不慌张,身子往后一倾,身子仿佛流水行风一般从督红花的身下一扫而过,长剑立于中庭,刺向督红花的脊柱,这直上直下的一剑简单从容,仿佛信手拈来,却有说不出的潇洒自由。   顾念风的左手剑同夜落星河剑一样,走得是快剑的路子。但比起夜落星河剑的奇美瑰丽,他现在用的这一手倒是和他本人更契合,优雅轻灵,如风一般不着痕迹。仿佛闲庭信步一样挥洒自如,蕴含在剑法中那种不经意却妙到巅峰的精准,让人不可置信。   夜落星河剑的特点在于抢攻,而顾念风现在使的却是后动。等督红花先变招,再出剑。每一剑都攻在气机最弱的那一点,俗称破绽。   督红花的天魔剑法,那狂风暴雨般的剑光和顾念风的剑光绞在一起,一片绵密的剑鸣声叮当连响。   督红花只能感觉到,顾念风仿佛有一双看透变化的眼,每一招都能在最快的时间被接下。看似顾念风被动,可督红花有种被缠住的感觉,仿佛陷入泥沼,无论如何也不得脱身。她甚至有种她所有的变招都在对方的预料和掌控中的感觉。   督红花一咬牙,纵身而起,在空中一个曼妙的旋身,孤零零的一道剑光突然爆裂开来,如吐雾的青龙,天星海雨一般罩向顾念风。   就在此时,督红花清楚地看到,顾念风忽然抬眸一笑,一式剑招将漫天青影凝为一线,对准督红花的左胸心口激射而来。   督红花躲避已经不及,只能咬牙一振腕,拼命收回了刚刚要递出的长剑,但已经慢了半拍。顾念风的长剑没有击打在她的剑身上,而是狠狠削在了她握剑的手上,只见血花四溅,她一只握剑的大拇指飞到了半空中,她的手中剑光也随之一暗,督红花的剑颓然落地,顾念风反手一削,剑顺势停在了督红花的脖子上。   “住手!”和郑东霆对手的二郎突然分神高声道。   郑东霆那里的胜负大抵分明,十大魔使折损一半。   “请听我一言,顾大侠你好歹和我圣教渊源颇深,求你放我昆仑残部一条生路,他日我二郎若能苟延残喘,此恩自当永记心头。”二郎朗声道。   “你既然知道我与你们的教主有什么样的关系,那就应该很明白,我若想在江湖继续好好立足,她必死无疑。”明明说着狠决无比的冷酷话语,他的嘴角微笑依旧浅淡温柔,眼眸一片清明,仿佛坐看云卷云舒一般闲适安宁。   “在下愿意替教主赴死,只求你遵守誓言,放我昆仑残部一条生路,他日我圣教愿意闭关玉龙顶,永世不出昆仑山。若违此誓,天打雷劈,死落地狱,永不超生。”二郎单膝跪倒在地,恳切的大声说道。   “笑话,你不过是昆仑魔使,又不是教主,你发的誓在我眼里一文不值。”顾念风看了眼督红花,淡然道,“而我的姨母,你们的教主……”   二郎听到这里,立刻跪倒在督红花面前,沉声道:“教主,求你下令,救兄弟们一命。”   督红花敛目望了他一眼,冷冷一笑:“你倒是挺能为我作主。发下这誓言,让我一辈子困在玉龙顶赏雪,这真要多谢你了。”   “我昆仑兄弟本在世间浑浑噩噩,蒙教主教习上乘武功,横行江湖,叱咤千里,本以为可以今生今世逍遥自在。但是教主突然要号令武林,一统天下。我等深受教主之恩,倾心以赴,不敢离弃。如今大事难成,但是教主仍然还有一身旷世神功、一批忠心教众,就算一世困在玉龙顶赏雪,能够远离尘世苦楚,也算落得清静。求教主怜惜教中兄弟,不要再做那一统武林的不归梦了。”二郎说到这里,双眼一红,不禁哽咽了起来。   督红花本以为自己已心如铁石,此刻听到二郎的话,却也不禁心中一酸。   “当年,那个冤家若是能有二郎一成的良心,我又岂会落到今日的田地。不用说了,我决不会发这种没骨气的毒誓。这个昆仑圣教的教主,我当得也够了。从今日起,教主就由你来做,你愿意发什么誓,就自己去发个痛快,我也没眼看了。”督红花冷笑一声,厉声道。   “教主!”二郎和其他几位魔使听到这里,大惊失色。   郑东霆看着眼前诡异的情况,一时间也收手看他们的抉择了。   “抱歉,不行,我答应了弓天影,昆仑魔教是他的。你们几个一个也不能留。”顾念风微微一笑,语气中还真有几分歉意。   “好,不愧是我的外甥。不过我督红花岂能受制于人!”督红花冷笑一声,督红花的手突然为掌,扬手一掌拍在了自己身上。   “等等啊,我……我事要问你!”郑东霆忽然一愣,纵身来到她身边。   督红花脸上露出平和自若的神情,冷然道,“我很忙,有话快说。”   “师父,师父可曾……可曾……”郑东霆终于提心吊胆得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可曾真心爱过你?”   他对这个师父始终抱着复杂的态度,绝世武功是他给的,然而从希望到绝望也是他害的。可笑的的是,他郑东霆二十多年的光阴里,对他好的只有一个母亲、一个师父,后来再加上一个顾念风和一个师弟。   他的师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督红花吐出一口血,脸上露出一丝感叹:“你知道我潜入益州,用左手剑刺入他后心之时,他对我说过什么”   “他……他说了什么?”郑东霆好奇地问道。   “他说,这一招海南偏锋剑使错了。”督红花苦笑一声,“这就是牧天候,永远不要妄想他会爱上任何人,他爱的只有武功!”   这一句话结束,她就闭上眼,再也不给郑东霆提问的机会了。   “好了,我们要打扫一下残局了。”顾念风拍拍郑东霆的肩膀,看着督红花摇摇头。   欢快的鹰啼声在翻滚的葬神谷雾霭之中此起彼伏,众人乘坐着黄鹰穿破层层云浪,无忧无虑地高飞在天地之间纷纷离开此处。   这一次大破昆仑魔教,顾念风没有藏私地把魔教所有典藏的各派秘籍老老实实还给了各位与会的武林人士,所以这一次只要在大战中存活的人,个个都满载而归。   牧忘川千回百转,终于完成了父亲长久以来的遗愿,又认了两个师兄,还拐了一个“媳妇”,从此日子不再孤单,心里更加高兴。   牧忘川领着弓天影,来到顾念风他们面前,朗声道:“大师兄,风表哥,天影虽然没少让你们吃苦头,但他也帮了大忙,你们看……”   “他……”郑东霆愣了愣,“罢了,既然已经死过一次,前尘恩怨一笔勾销。”   弓天影身上那股阴沉的狠劲此刻已经烟消云散,虽然傲气不改,但已有几分平和,听到郑东霆的话,他躬身下来,淡然说道:“多谢成全。”   “天影,我们好好在守着昆仑。说不定所谓的魔教还真给我们发展成圣教了!”牧忘川得意地笑道。   弓天影长叹一声:“一失足成千古恨,直到今日我才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江湖。顾念风,你等着,昆仑在我手,总有一日会超过天山!”   顾念风却不在乎这个,平静自若:“若有这么一天,那一定是我不在天山了。既然如此,又与我何干?”   眼见这两人气场不和,牧忘川只能打圆场:“风表哥,你和大师兄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回天山。”顾念风不用思考。   他已经有了足够的资本,继任天山掌门是板上钉钉的事。   至于郑东霆……   顾念风看了眼旁边的郑东霆,笑着问:“你可愿入舍天山,东霆?”   总有一个人,会住在你心里,所有的难过和委屈 ,都会在见面后的一个眼神或者一个拥抱中,化为乌有。好像所有的侮辱和伤害,都是这个世界温柔补偿的序曲。如果那个人出现,你所有的骄傲都会被击溃,因为你念着他。   才遇见就期待相守,才在一起就渴望天长地久,才翻开寥寥数页就暗自意淫了各种结局。   他终于触碰到了天上的明月,而不是守着水中倒影。   如今他要为自己写上这结局。   “随你。”郑东霆的答案听起来一点也不郑重,但越简单的字语背后交托的东西越是沉重。   “那便随我吧。”顾念风听懂了他的所有意思,忽然若有所思道,“若是当初我不出现在你面前,或者……在那个雨天直接走开,没有停留,不知今日是怎样光景?”   郑东霆从来没想过他的人生里如果没有顾念风会变成什么样子……他也一点我不想去想象这样的情况。   “ ……哼哼,我会直接跑到你面前把你打晕,我就不信这样你还能离开!”   顾念风不以为意,假设这个念头不过一闪而过,他知道,他终究是没有离开,终究是接近了郑东霆,终究是动了心。   那么……就如此吧。和身边这个人一起走下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啦啦啦啦啦啦啦   结局!   洛秋彤和祖悲秋   弓天影和牧忘川   看看番外里交代一下吧~      第42章 番外篇:喜事记      顾念风回天山,还捎带了郑东霆和祖悲秋这两师兄弟。   郑东霆坚持要找洛秋彤把祖悲秋唤醒。   “这样做就能唤醒他?”洛秋彤将信将疑地将祖悲秋的身体拖到自己面前,艰难地把他的胖头揽到自己的臂弯处,小心地用手拂开散在他前额上蓬松的乱发,轻柔地低下头,将嘴唇凑在祖辈秋耳边,轻声道:“悲秋,你……你醒一醒。”   祖悲秋的身体宛若一块鹅卵石一般一动不动,丝毫没有显出半点生气。   “郑捕头 ,好象不灵。”洛秋彤抬起头来,惊慌无助地说。   “我从来没有了解过龟息术,这也是师父十几年前无意中跟我提起的功夫,我只知道个大概。”郑东霆看到祖辈秋毫无起色,也慌了起来,用力的摇了摇他,仔细检查他周身的情况。   “那……该怎么办”洛秋彤忙问道。   “我哪知道”郑东庭焦躁了起来,师弟不会就这么一直睡下去了吧?“你有没有用心叫他,拜托你用点感情行不行啊?”   如果不是祖悲秋喜欢洛秋彤,郑东霆保证他能吼起来!   “东霆。”顾念风从另一侧伸出一只手,抓住郑东霆的衣袖,摇摇头。郑东霆猛然回过头,看到他平和的目光,一肚子焦急暴烈的无明火瞬间熄灭了下来。   他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坐到床边对洛秋彤沉声道:“师弟最自豪的就是对你的一片深情。这个世上,如果有人能够叫醒他,那个人就是你。他为了你出生入死,能做的不能做的都已经做尽。若是连你也唤不醒他……”   “我……”洛秋彤银牙轻咬,祖悲秋人事不省的胖脸在她视线中缓缓地扩大蔓延开来,瞬间,一股柔情和愧意涌上心头,令她欲辩无言。   “东霆,洛师姐和你师弟若真是有缘,定然能够听到彼此的声音,如今就算是强求,也是没用的。”顾念风站在他身后,将手抚在郑东霆的脖颈上,柔声道。   “可是……”可是总不能让师弟一直睡下去啊……   顾念风看了眼祖悲秋,再看看郑东霆。   “你试过没有?”顾念风忽然问道。   “啊?”郑东霆愣了愣,这是什么意思?   “要找到一个他最亲近的人对他轻声呼唤,此人对他必须至关重要,和他息息相关,,这才能够从睡梦中将他唤醒。既然如此,你也算符合条件 。”顾念风不像是在开玩笑。   郑东霆可以看到洛秋彤的脸瞬时就黑了。   他可怜巴巴地看着顾念风:“这算什么事啊?”   “试试倒也无妨。”顾念风微微一笑,“我也想看看结果。”   郑东霆无奈地看了眼顾念风,也在祖悲秋耳边喊道:“师弟,你给我醒醒!”   祖悲秋依旧无动于衷。   洛秋彤明显松了口气的样子,让郑东霆满头黑线。   “看来是太柔和了,要来点刺激。”顾念风想了想,“你们惨叫一声试试?”   “惨叫?”洛秋彤一脸迷茫,“怎么惨叫?”   “让他以为你遭遇危险。”顾念风“好心地”建议道,把自己的佩剑交到郑东霆手中,“东霆,拔剑。”   郑东霆下意识接过来,干脆利落地拔剑。   “你们要干什么?”洛秋彤不解地问。   “切磋。”郑东霆明白了顾念风的意思,一剑向洛秋彤刺去。   “秋彤……”这如山崩地裂的叫声伴随着一阵狂风,一道雷霆,一个模糊不清的肥胖身影,瞬间跳起冲向郑东霆。饶是以郑东霆的定力都吃了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股如同山洪爆发般磅礴的冲力推了出去。   洛秋彤一头扑到祖悲秋的怀里,喜极而泣:“悲秋,你终于醒过来了。”   祖悲秋抱着她温香软玉的身子,一时不知所措,他绷了绷他的胖脸,想要装出一副淡然的样子。   郑东霆用剑支在地上才不至于摔倒,把祖悲秋的样子看在眼里,顿时翻了个白眼:“别装了……”   “师兄,不是你说要冷淡,要克制嘛?”祖悲秋咕哝道,“难道你不是这么追到顾大侠的?”   “哦?”顾念风微微挑眉,似笑非笑地看了眼郑东霆。   郑东霆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狠狠瞪了祖悲秋一眼:“算了,我管不着你了!”然后一脸心虚地跑了。   顾念风也大大方方地把空间让给祖悲秋和洛秋彤两个人。   “两位慢聊。”   顾念风走出房门才几步,不过一个拐角,就看到郑东霆尴尬地搓搓手,笑道:“别听他瞎说。”   顾念风朝着郑东霆伸出手。牵住了他,微微一笑道:“无妨。”   温柔款款,好像扣人心弦,几乎移不开眼。   然后郑东霆痴痴地跟着顾念风走了。   然后~他揉着腰深切体会了一把吹牛皮的下场是什么……   不过几天功夫,祖悲秋就牵着洛秋彤的手,兴奋地来到郑东霆身边,尖声说:“师兄,刚才秋彤说了,和我重归于好,若能够在天山再办一次喜事,就再好不过。”   “再办一次喜事?你们已经发展到这一步了?”郑东霆瞪大了眼睛。   “师兄,已经很慢了,我熬了十一年,好不容易才等到这一天。”祖悲秋笑得仿佛一朵花一般。   “你终于想清楚了?”顾念风看向洛秋彤。   “恩。”洛秋彤轻轻点了点头。   “那么恭喜。”顾念风对于这一对凑在一起是无所谓的。不过一个是他的师姐。一个是郑东霆的师弟,他还是得有所表示才好。   连青颜得知此事,表示他们的婚礼由他全权负责了。   一场喜事要在天山举行。   郑东霆看见顾念风淡定地写了封信。   然而看到信的内容,他也百思不得其解:“你给她写信做什么?”   “让你也能正大光明地使用夜落星河剑。”顾念风的回答轻描淡写,对郑东霆来说却弥足珍贵,心底泛起一丝甜意。   尽管想不通顾念风打算怎么做,但他相信顾念风这么说了一定能做到。   在江湖中打滚了这么多年,他渐渐失去了当年的锐气,也淡忘了曾经自许的风骨。他浑浑噩噩的生活,战战兢兢的保卫着自己心底最后一丝良知和骨气。   如果除了轻功他还能使出别的功夫。哪怕只是一种……   此刻他的心底,有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意。   他发现这么多年后,自己还有一丝沸腾的热血,他仍然能够昂起头。他郑东霆,还能够这样活着!   他忽然忍不住凑过去,双唇紧贴顾念风的唇瓣。等到顾念风有所回应,郑东霆便感觉到了顾念风的回应极尽温柔,又带着安抚意味。   满室只余缱绻安宁。   郑东霆半晌才回了神,红了耳朵,讷讷道:“顾……顾念风……”   顾念风静默地看着他,没有应声。   郑东霆很快明白过来,喉结移了移,轻声唤道:“……念风。”   顾念风低低应了声,轻轻一笑。   郑东霆已经说不出心间是什么滋味了,只觉像有热流自心底喷涌而出,一点点蔓延至全身。此一生一世,除了顾念风再也没人能给他这般独一无二的感受。      第43章 番外篇:新婚记2      这场婚礼的两位主角在十多年前已经结过一次婚,婚礼的各项工作应该是熟悉的。但是……   郑东霆一手捂脸无奈地试图无视这个用顾念风的话来说是得了婚前恐惧症的师弟。   “师兄啊,你说秋彤会不会又临时反悔,你说她现在还在不在天山,会不会又走了?你说……”祖悲秋穿着红色的喜袍双手负在身后,不停地踱来踱去,看得郑东霆眼都要花了。   “我说师弟,你能不能安安静静地消停会,等时间到了,你就可以去接你的秋彤了。”郑东霆不耐烦地打断了祖悲秋绵绵不绝的唠叨。   祖悲秋一脸痛哭:“可是……我等不了!万一……”   “哪来那么多万一,你就安心做你的新郎吧!”郑东霆大手一挥,站了起来,走到祖悲秋的身前,用力拍拍他的肩膀。   “又不是师兄你的婚礼,你当然不紧张了!”祖悲秋不甘地反驳道。   郑东霆愣了愣,摸摸下巴,想了想:“我是没有婚礼这种东西了,但你不过结个婚而已,想想哪有那么恐怖?”   祖悲秋对这个师兄表示没有共同话题了!想当初他们还可以一起探讨一下如何追求心上人,现在……   这么一想,祖悲秋才意识道:“咦,顾大侠呢?”   “接待嘉宾去了。”郑东霆随口回答道。   “对了,今天还有别的人要结婚吗?我好像看到连大侠准备了不只一套新郎服装,那衣服的大小看着也不想我的。”祖悲秋茫然地问。   “哦,有啊!”郑东霆想到这个就一脸兴致昂然道,“还有连兄自己的婚礼!”   “啊?”祖悲秋被惊吓到了,“连大侠也结婚?新娘是谁?”   “关中掌门。”郑东霆肯定地回答。   顾念风绝对是把连青颜卖了!   天山月侠和关中掌门的婚事可以算得上联姻,梅清涟身为关中掌门,一旦和连青颜成婚,连青颜可以说就是代表了关中剑派对天山的友谊。但从另一边看,连青颜从此就隐隐站在了关中剑派的立场上,毕竟他娶的不是关中剑派随意一人而是关中掌门!这样一来,为了防止天山被吞并或者影响决策,连青颜是彻底和掌门之位无缘了。   郑东霆后知后觉地发现,顾念风肯定是打着要帮自己得到夜落星河剑使用权的幌子,和执掌武林盟约的关中掌门达成了某种协议。   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被打着名号小小利用一把,他算是习惯了。反正到头来他也没什么损失。他还是装作若无其事比较好。   接待宾客这种事,还是由顾念风来做的。至于连青颜被他打发去陪洛秋彤了。   毕竟往来的宾客参加的是两对新人的婚礼……   有关中掌门的大力支持,加上顾念风在天山的里应外合,连青颜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打包卖给了关中剑派。   至于连紫杰……   顾念风微微一笑,从他开始接手天山事务那一刻起,连紫杰的掌门之位差不多也就是一个形式了。他就算知道连青颜是个女子,也只能干瞪眼地看着。   人家关中掌门都不嫌弃自己丈夫的性别了,和关中剑派联姻那也是门当户对,反对无效。知道连青颜真实性别的毕竟是少数……   于是……等到洛秋彤被接走后,天山月侠就被偷袭了……   连青颜晕过去之前还在诧异怎么会有人潜入天山袭击她……   等她醒来,自己居然已经穿上了一身男式的喜袍,而她面前站着一身凤冠霞帔的梅清涟……天山月侠顿时蒙了!   顾念风没管梅清涟用什么办法忽悠连青颜,反正梅清涟从来就不简单,心计权谋连青颜是玩不过她的。   只要这场婚礼顺顺利利结束,以后的事就和他顾念风没关了!   扛着烂醉如泥的祖悲秋,郑东霆把他送进了他今天的洞房,洛秋彤已经在那里等着了。郑东霆把祖悲秋交给洛秋彤,也没什么闹洞房的兴致,懒洋洋地往顾念风的住处走。   没错,他和顾念风住一起,顾念风没有给他另外安排住处,天山上下对他们的关系都是心照不宣。   顾念风住的小院还算精致,郑东霆对这些不太讲究,只是看着觉得挺好看。   “你……你……”郑东霆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顾念风,完全不知道是什么反应……   让他如此不知所措的是顾念风居然没穿白衣!   在他的记忆里顾念风永远是一身天山剑侠的白衣,素静温文,如同一块温润却冰凉的美玉。   但现在,他竟穿了一袭洒肆张扬的红衣锦袍。一头黑发飘垂在了肩头。清冷的月光透过枝桠,斑驳地斜射在他身上,轻洒上一圈银色的蒙胧光晕。颀长高挑的身影一直伫立在同样清冷的夜风里,俊美似神祗,再加上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高贵淡雅更令人惊艳到无言。温柔的眸光向郑东霆看来,一念叫人沉沦。   “你怎么换了衣服?”郑东霆稍稍找回的智,也只够他想到这一点疑问。   顾念风微微一笑,向郑东霆慢慢走近:“你以为为什么我让连师弟多准备了几套男式喜服他也没有怀疑?”   咦,停停停!   郑东霆这才发现顾念风这一身是喜服……   “我告诉他,我想给你一个惊喜,但是不清楚你要穿的衣服具体的大小,所以让他多准备一点。”顾念风漫不经心地解释道。   “然后……”郑东霆艰难地问。   顾念风抛了一套衣服过去:“然后这是你的,不能浪费了。”   好吧,让他无视掉顾念风是为了瞒过连青颜这个不重要的前提了,他得到结果就行了。   回到房间,等到郑东霆手忙脚乱地换上一身红衣,顾念风看着发呆的郑东霆,无奈地问:“洞房花烛夜,你就打算一直发呆?”   郑东霆回了回神,压抑不住喜悦,带着戏谑道:“那我们就来做一些洞房花烛夜该做的事。”仰起头来便吻了上去。唇舌相交之下,郑东霆甚至感到对方身上的温暖沿着两人的嘴唇传了过来,让他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热了起来,脑袋里开始同样变得迷蒙起来。于是主导权有一次交到了顾念风手里。   然后让我们拉灯,莫围观了。抗议无效!      第44章 番外篇:荣耀      天山弹剑阁坐落在瑶池以西,凭栏望水,景致独特,是天山派第一代弟子在天山就地取材,伐木运石修造而成,经百年风雨仍巍然屹立,乃是天山派的主建筑,也是派中长老和掌门的居住地。   “天下第一剑?”郑东霆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把这几个字又看了一遍。然后他对着这五个字后面的几个字露出疑惑的表情,“你确定这上面写的是天下第一剑天山郑东霆吗?”   顾念风随意地瞥了一眼郑东霆手上的书册,笑了笑:“我确定。”   郑东霆愣了愣后,把书往桌子上一丢,抓了抓头发,苦恼道:“这是谁评的?天下第一录不是被销毁了很久吗?”   在隋末唐初那段时间,黟山剑派的方家,以他们广博的见识,深邃的才学,博古通今,曾经撰写过天下第一录,点评天下武林的杰出人物,字字珠玑,见解独到。武林之中的杰出人物,前辈高手和枭雄霸主无不以名入天下第一录为荣。   但后来,天下第一录虽然评价公允,当世无双。可江湖纷争,大半因此而起。当初方家先祖之所以首创天下第一录,乃是为了振奋汉人武者尚武精神,令人发奋图强,勤练武艺,抗击胡虏,光复中原。到了贞观之时,天下太平,好武之风虽然有助于振兴社稷,但是为了什么“天下第一剑”、“天下第一刀”等等,中原武林高手自相残杀,自损实力,实令亲者痛,仇者快,害多于利。这天下第一录就成了鸡肋般的蠢物,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方家那一代的继承者便停止了天下第一录的撰写。   “这样一来,整个江湖的人都知道你是天山的人,不也挺好?”顾念风仿佛根本没意识到这背后的危险,好整以暇地说道。   郑东霆苦笑一声:“好了,这背后果然有你的影子。”   顾念风懒洋洋地勾起唇角,把桌上的书册拿起来,随手翻看着:“天山已经是风雨飘摇了,总要有点拿的出手的人物,才能走下去。天下第一剑不错,你会喜欢的……”   “……”郑东霆无奈地问,“你需要多少时间?”   一个风云际会的天书会点燃了江湖中人对江湖门派局限的不满之心。那么多人带着绝顶秘籍离开了升魔台,顾念风不愿与江湖那么多人为敌,卖了一个好处给他们,并未扣留什么东西。   “江湖格局在这二十年里,恐怕会遭遇大变。那些人欠我人情,暂时不会动天山。但人情也是有时限的,加上一个天下第一剑,天山足够撑个二十年。”顾念风丝毫不埋怨自己接手了一个烂摊子,天书博览会的进行在他预测之外,这场会议的背后主使是卧底天山,天山剑诀流失最为惨重。既然天山在他手上还能保持七大剑派应该有的辉煌,他对这个位子就没什么好嫌弃的。   弓天影信誓旦旦表示昆仑终会超出天山,当时顾念风并未反驳,因为他也认同这一点。但顾念风并不畏惧,只要天山一日在他手上,天山就得是辉煌的,至于他离开之后,天山就算灭门也和他没关系。   “好,那就二十年。”郑东霆点点头,他知道顾念风需要这个“天下第一剑”带来的光环,而顾念风一向低调不喜欢把底牌暴露,那么就让他来顶着这个头衔也是一样。   这一辈子都随了顾念风,二十年又有何妨?即使他很明白“天下第一剑”意味着什么。那不只是荣耀,也是灾祸。   “我只待十五年。”顾念风看着郑东霆,做出了一个准确的选择。   十五年后……郑东霆默默算了算,那个时候他们应该还不是糟老头子呢。不是说能撑二十年吗?怎么改成了十五?   郑东霆眨眨眼,忽然想到了什么,嘴角忍不住地上扬,露出怎么也压抑不住的喜悦。   看他那副痴傻的模样,顾念风摇摇头,他并不想让天山在自己手上落败,二十年里,十五年是天山辉煌的极限,后面那五年则注定要开始走下坡路,直到彻底破败。既然如此,让郑东霆少干几年,也没什么问题……这人居然因为这么小小的让步,开心成这样?   “还是这样……傻的可爱。”顾念风喃喃道。   “掌门,不好了,天山外来了一堆挑战郑长老的人……”   来得可真快,天下第一的名号果然是个巨大的诱惑。   “那么……交给你了。”顾念风听到门外的通传,轻轻一笑。   郑东霆深深看了眼顾念风,为了顾念风的交付,转身开始撩袖子,干劲十足地去应对一群疯子了。   “也好,让江湖也看看郑爷我的厉害!”   他嘀咕着,想要找把趁手的剑。   “用我的吧。”顾念风并不吝啬一把剑的使用权。   郑东霆一把接过顾念风递过来的剑,忽然想到那次洛阳论剑也是如此,他用顾念风的佩剑赢了弓天影,虽然没有得到论剑公子的称号,却也着实风光了一把。   “我的荣耀,愿与你同享。”      第45章 番外篇 n年后      “青山不改峰如黛,绿水长流入梦来,他朝相见花如旧,后会有期香满怀……”隐隐约约的天山行者歌仿佛天山春季的雪山融水,透着一丝芬芳,一丝清凉,千回百转。   他沿着隐隐约约的黄土小径,缓缓向前走着,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看到在一片光秃秃的山岗之上,昂然屹立着一道一身灰衣,倒提长剑的身影。长发随风,灰衣如雾,昂藏七尺,有剑如霜。   风洛阳充满敬佩地看着眼前的身影。因为眼前这个人的确很了不起。   自从郭重九续写天下第一录,隆重推出天下第一剑的称号之后,人们给他的头衔越来越多,越来越重,二十年来,人们几乎将他的本名都给忘记了。至少,从小到大,风洛阳从来没有听人提到过这位英雄的本名。他只知道,他是姓郑的,因为雄踞天下第一剑之名二十年,所以人们总用第一剑这个简称叫他。   “风洛阳?”那位灰衣人的声音洪亮而深沉,令他感到精神一振。   “郑前辈?”风洛阳挺直胸膛,不敢在气势上有一丝一毫的松懈。   “……”灰衣人似乎怔了怔,随即无奈地呵呵一笑,转了话题,“剑歌唱得不错,天山人?”   “剑歌?”风洛阳微微一愣,他已经记不得自己是如何才能最终振作勇气,来到这片决死之地,难道在迷迷茫茫中,他又唱起了天山的歌谣?   灰衣人似乎不欲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太久,又开口道:“听说你是历史上第一个能够自由使用十分不舍剑而不被其心法反噬的人?”   “呃,”风洛阳感到自己的舌尖无缘无故地打了个结,犹豫了片刻,终于老老实实地说,“其实……我是在天山弹剑阁学到了一种奇怪的内功吐纳法,名作小无相功。用此法催动十分不舍剑式,虽然剑法不能似本门心法一般的快捷,但却不会有八脉焚身的反噬。”   “十分不舍剑……当年风华双绝生死离别之际心生眷恋,只望一见,剑法得其不舍之名。又因为它出一剑所需的时间是平常剑法的十分之一,剑法得其十分之名。合在一处,便是十分不舍,实在是意境深远的好名字。郑某对其真正的威力早就心生向往……”灰衣人说到这里,语气激荡,似乎很为此而激动。   “前辈,你听我说……”不知为什么,风洛阳生怕眼前这位灰衣人对自己期待过高,“小无相功配合本门剑式只能让晚辈的出剑速度达到平常剑法的三倍,所以……晚辈练的这路剑法不方便再叫十分不舍剑。”   “噢,”灰衣人微微点头,“有道理,这是你根据本门剑法和天山秘藏领悟出的新功夫,应该有它自己的名字,告诉我,它叫什么?”   “叫……咳咳,叫三分不舍剑。”风洛阳说完这句话,只感到脖颈子一阵发烫。   “啊?三分不舍?这岂非根本就是舍得?”灰衣人听到这里,连连摇头。   “在下惭愧!”风洛阳头不由自主地低了下来。   “听起来,你这路剑法似乎仍然不足以和我对抗,你刚入江湖,才十八出头,大把时间历练,再过十年来找我,到时候说不定能和我一较高下。为何这么急着约战于我?”灰衣人挠了挠头,沉声问道。   “个中原委,不足为外人道也!”风洛阳沉声道。   “哈哈哈哈,你不说,难道我猜不出来?”灰衣人仰天大笑,“姓风,名洛阳。你家祖上怕是到死都忘不了当年的洛阳擂,让我想想,莫非你的父亲已不久于人世?”   当年洛阳论剑,哀牢山风空寂被弓天影折辱一番,黯然离去,如今这风姓的少年,自然与他有关。   “……”风洛阳紧紧闭起嘴唇,不肯说是,却也无法否认。   “得子如此,夫复何求?”灰衣人感慨地长叹一声,猛然转过头来。   “天下第一剑之名,今日我让于你如何?”灰衣人踏前一步,朗声道。   “这如何使得?!”风洛阳失声道。   “莫非你要让自己的父亲含恨而终吗?”灰衣人毫不放松。   “话虽如此,但如此得名,我心何安?”风洛阳抗声道。   “不是你心何安!反倒是我心何安才是。”灰衣人的语气中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这些年来,我也累了,想要休息休息。这幅天下第一剑的牌坊,不如你替我扛了,就当帮我个忙?”   “帮忙?这是天下第一等的荣耀,怎会……?”风洛阳感到摸不着头脑。   “就这么定了。”灰衣人不再去理会风洛阳,转身大步走到山岗悬崖上的一盏孔明灯前,从孔明灯旁准备好的文房四宝中抓起一只毛笔,沾满了墨,在孔明灯雪白的灯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下三个大字“风洛阳”。接着,他丢开毛笔,左手一把抓起灯,右手一探,一股炙热的气流奔涌而出,顿时将孔明灯点燃。他双手一放,半人高的孔明灯飘飘悠悠辗转升起,转眼随着山风飘到远方。   “从今以后,天下第一剑就是你风洛阳了!”灰衣人说到这里,欢快地大笑三声,腾空而去。   “前辈!前辈!前辈请回来!”望着灰衣人远去的背影,风洛阳感到浑身的热气都似乎随着那个人一起远去,他扯开喉咙,拼命地嘶吼着,不顾一切想要让他回来,但是那龙腾虎跃的身影,越去越远,越来越遥不可及。   “你看上去很高兴。”一袭白衣温文儒雅,负剑而立的男子脸上依旧是温柔浅淡的笑容。岁月无损他的俊美,反而因为时光的沉淀而显得更加清华高贵。   灰衣人语气轻快愉悦:“当然,已经很多年没人来挑战了,弄得我一直背着这个名号。”   “那个小家伙才十八岁。”白衣人似乎挺感兴趣地说,“你把天下第一剑的位子送给他,就不怕他承受不起?”   “额……他受得起。”灰衣人的话语有些虚心之意。   白衣人也不在意这个,好像刚刚对风洛阳的关心完全似乎一时兴起。   “那接下来,我们去哪儿,念风?”灰衣人见他不继续那个话题,立刻转移开来。   “天大地大,慢慢走。”顾念风五年前就把天山掌门的位子交给了一位师弟,和郑东霆一起离开了天山。   “慢慢走?”郑东霆觉得他很喜欢这句话,好像他和顾念风就可以一直这样一起走下去。 “小菁写信来问我们海外仙山见过没有,要不我们出海一趟,如何?”   祖悲秋和洛秋彤有一个女儿,取名祖菁,自小在天山养大的,对郑东霆比对亲生父亲还粘人,郑东霆也很喜欢祖菁,简直是当闺女一样疼。   “出海?”顾念风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建议,“那就出海去看看。”   “好!”      第46章 番外篇 忘川天边影徘徊      “天影,你要变得很强大很强大,你要记住,为你的父亲报仇,为我报仇!”   疯狂的执念,犹如一把刻刀,深深刻在他的心里,即使他努力习武手刃仇敌后,他依旧不能忘掉母亲临死前对他说的话。   “你要变得很强大很强大!”   弓天影暴躁地一挥长剑,砍到了竹林里一片竹子。   他用剑支着身子,不让自己倒下,一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哈……连青颜、顾念风,天山双侠……总有一天,我会将你们踏于足下,我才是第一人!”他不甘地低声自语道。   天山派除了吸收本门弟子的子女,每隔五年都会在沙州举行招徒大会,会上广发招徒帖。江湖之中每到此时都会有数千名有志少年拿着招徒帖朝着天山派进发。一路之上,他们要经过人间死地蒲昌海,绵延万里的沙漠,荒无人烟的戈壁荒山,扑朔迷离的奇岭怪滩,还要和肆虐塞外的塞外响马、沙漠狼盗、峡岭山贼斗智斗勇,经过千难万险,才会来到天山解剑池,接受天山派的选拔。   每五年到天山的少年英杰在江湖上都是一时之选,个个身怀绝技,奇才异能,天赋异秉,弓天影能从中脱颖而出进入望云轩学习,已经是件值得骄傲的事了。可是他不服。   凭什么连青颜和顾念风可以名动江湖,成为江湖新秀?不就是因为他们一个是掌门之子一个是长老之子,从小在天山习剑长大,若是相同出身,谁会比谁差?   他就是不甘心,他要变得强大,比谁都强!谁也超不过他,天山双侠也不行!   叛出天山他从未后悔,投入以女子为尊的越女阁他也不在乎。毕竟越女阁是唯一一个敢正大光明接受天山叛徒的正派,而且为了打压天山,越女阁肯定会大力支持他,他就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他要让世人知道,他弓天影不比那些人差,甚至比他们强很多!   洛家血案的事情透着几分古怪,顾念风的态度琢磨不透,但连青颜委实不对劲。本来只把这个事情当做一次扬名机会,现在他要看看能不能借此扳倒连青颜!   果真是有古怪,弓天影得意地看着面前被抓来的洛家少主洛秋年,几乎可以想像到连青颜身败名裂后的惨白脸色了!   连青颜居然为了让江湖人联手对付太行山,策划洛家血案,让洛家假装被灭门,把整个江湖欺骗过去!   他才不管什么关中刑堂堂主关思羽有没有投奔太行山,连青颜把他杀了,那就是挑衅关中剑派,加上愚弄江湖各派,连青颜是注定不能参加洛阳论剑了!   可惜那个顾念风,从头到尾都隐隐约约有他的身影,可他愣是没留下把柄,除了和江湖败类的那个落魄弟子郑东霆私交甚好之事,什么让人诟病的地方也没留下。至于交友的问题,人们也就是感慨两下,对顾念风没什么实质上的伤害!   洛阳论剑再说吧!他一定能成为第一人!惊艳江湖!   他确实做到了,他打败了顾念风,赢过了彭七,然而在他只差一步的时候,那个江湖捕头郑东霆居然站出来,要用夜落星河剑打败他!   夜落星河剑,天山一等一的快剑,他不相信一个十年没有拿剑的人能胜过自己!   可是……胜利的是郑东霆,世人的欢呼都送给了他,而弓天影转眼就被遗忘。连越女阁对于失败了没有利用价值的弓天影都不在意地舍弃了。甚至没心思来管他是死是活!   那本该一剑穿心的一剑,因为弓天影的心脏长在右边而落空。至少让他保住了性命。   他做了一个梦,他挣扎在血雨中,不甘和恨意几乎要蒙蔽他的所有心智。他就要被梦里无尽的深渊所吞噬。   一双手贴在了他的额头上:“你醒了,谢天谢地,终于退烧了。”   弓天影从噩梦里脱身,眼前一片迷茫,好一会才聚焦到刚刚说话人的脸上。   那是一个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男子,看上去还有一丝淡淡的稚气。他的眼瞳一只是深黑色另一只却是浅灰色的,眼眶深陷,令他整个脸庞层次分明,有些异族血统的特征。   弓天影冷冷地看着这个陌生人:“你是谁?”   “我叫牧忘川,你是我娘亲捡回来的,你发烧很久了,一直昏迷不醒,现在终于醒过来,想必不久就能好过来了呢。”他一笑起来左右脸颊上有俩个很明显的酒窝,一派柔和。   “……”   也许是很少有人和他说话,牧忘川的话闸一开,就停不下来了。   他从下跟着娘亲长大,听着娘亲告诉他江湖的故事,父亲的故事,以及父亲的愿望,他对江湖的热闹充满向往,对父亲的伟大骄傲而自豪。但是他没有朋友可以诉说,现在好不容易有一个人,牧忘川一股脑地向他倾诉。   弓天影虽然觉得他废话太多,但一来重伤未愈他还要靠着牧忘川养伤,二来他从牧忘川的话里听到一些有趣的消息,三来……有个人一直配着你打发下无聊时光,这种感觉也不赖嘛……   弓天影很快就见到了牧忘川的“娘亲”,天山那个失踪了二十年的女侠。郑东霆的师父就是从她那里得到了夜落星河剑……   “你的剑法不错,更重要的是,我从你的眼里看到了野心。”   “天影,娘亲说时机已经成熟了,我终于可以举办天书博览会,一偿父亲的夙愿了!”牧忘川兴奋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弓天影稍稍回神,就发现牧忘川已经凑到自己面前,与自己四目相对,灰色的眼睛妖异奇特,混着牧忘川眼底的清澈纯粹,形成了奇怪的吸引力,让人移不开眼。   “恩。”   “天影,你怎么心不在焉的样子?娘亲说,你是我的接引使,让我们一起准备天书博览会吧!”牧忘川疑惑地看着弓天影,伸出手贴在弓天影的额头上。   就是这样,把他从那个噩梦中拉扯出来的动作。   “你没发烧啊,应该没生病,怎么看上去……”   弓天影微微眯起眼,用手拨开牧忘川的手,不耐烦道:“不用你操心。你管好你的天书博览会就行。”   牧忘川摇摇头,有些执拗地说:“天书博览会不是我一个人的,这是父亲的愿望,也是我多年的目标,我想让天影和我一起为这个目标努力。”   呵呵,真是可惜,我的目标不是这个……你不过是枚棋子,只要站在自己该站的位子上就行了。   牧忘川的人生在认识弓天影前很简单,他就是在母亲收集的典籍里想象江湖的一切,然后一心为父亲的心愿而努力。   直到娘亲捡来一个人。   他不像娘亲手下的十二门将一样天天板着一张脸,他的表情虽然总是带着不屑和骄傲,但和那十二个呆子比起来,真是说不出的生动有趣。   甚至当他明明一脸不耐烦,却还是认认真真听着自己说话的时候,牧忘川隐约觉得他还有些可爱。   嗯嗯,牧忘川知道自己对男人的兴趣比对女人的大,虽然他见过的女人也就是那些侍女和自己的娘亲。但也足够他察觉自己的兴趣在那里了。   天书博览会是他父亲的愿望,可是娘亲只把这些交给自己,从来也不关心的样子,他只能一个人扛着。现在他找到了一个他想与之分享的人。   天书博览会举行了,牧忘川要让这个大会顺利举办,容不得一点差错。他发现了有没有邀请帖就来到升魔台的一对夫妇和老仆,他们带来的事天山的倾城剑法。那可是了不得的剑法,是所有用剑之人心中的神话!何况他们如此可疑。   牧忘川不得不慎重,于是他拉着弓天影看着他们,夜里发现他们找到了自己师兄郑东霆和祖悲秋的房间。   牧忘川和弓天影正如两只巨大的蝙蝠,贴在梁上。耳朵紧挨着房门之顶,偷听他们的谈话。   他们默默听了良久,终于抬起头互相使用传音入密交谈起来。   “听懂了没有?”牧忘川问道。   “有点乱。理不清头绪。”弓天影喃喃道。   “完全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牧忘川再听了一会,放弃道。   “好像和天书会无关。”弓天影默然半晌,道:“他们如此招摇,又有点不像内奸,应该只是来天书大会找郑东霆和祖悲秋解决……类似情感纠葛。”   “被女人贴上的确令人头疼,连这么隐秘的地方都被她们找到了。”牧忘川说到这里,俊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之色,“所以找男人永远好过找女人。”   听到他的话,弓天影差点从梁上摔下来。   明明不算什么大事,怎么他有一种莫名被暗示加调戏的感觉?   “既然他们没有可疑,我们走,还有大把的事情要干。”牧忘川无意久留,身子一个腾跃,宛如飘絮一般飘落在地,倏然而去。弓天影施展轻功,跟在他身后,转眼没了影踪。   “天影,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一直都知道!”牧忘川几乎不敢相信他听到的消息,他不是娘亲的儿子,他的娘亲只是想利用他而已。   “知道又如何?”弓天影避开牧忘川的震惊的目光,不想与他对视,“教主的事你不要插手,也别妄想阻止!”   “那些人是我邀请来的,我要救他们!天影,解药在哪里?告诉我!”牧忘川并不放弃,他的目光在那一刻仿佛一把刀,透着威严和执着。   弓天影从未见过这样的牧忘川,那种气势不该出现在一直蠢蠢的牧忘川身上。   直到那一刻,弓天影才知道,牧忘川是条小狼崽,他看上去无害是因为把你当成自己人,一旦挡住了他的路,牧忘川就会亮出他的獠牙。   “不行。”弓天影摇摇头,不够,只是这样还不够,牧忘川还不是督红花的对手。   他想起顾念风和郑东霆的亲密,他想到郑东霆那一句“永不相负”。他想起他听到这句话时,想到的是牧忘川说的“天书博览会不是我一个人的,这是父亲的愿望,也是我多年的目标,我想让天影和我一起为这个目标努力”。他甚至还能想起那以后顾念风看着他别有意味的目光。   “解药,不能给你。”弓天影叹了口气,他的野心恨意和不甘,在牧忘川面前似乎总是消散一空。从他把自己从噩梦中拯救出来后,他就拿牧忘川清澈的目光没办法。   “你真的不给我?你真的要帮督红花?”牧忘川死死盯着弓天影,“天影,你真的知道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吗?”   我想要的是什么?   “你要变得很强大很强大!”   “我要变得很强大……很强大……”弓天影恍惚道。   “为什么?”牧忘川追问道。   弓天影愣了愣,为什么?他为什么要变得强大?太久了……久到这已经成了执念,久到他已经忘了最初他想要强大的原因。   他是想保护母亲啊……   母亲的话语深深刻在心里,可他忘了初衷……只是守护。甚至连复仇都不是……   “……你赢了。”弓天影嘲讽地笑了笑,“我只能给你一颗解药,剩下的……现在还不行……”   弓天影不喜欢顾念风,甚至可以说是讨厌。   任何人都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感觉。   “弓天影,我们可以谈谈了。”   眼前的白衣人从容淡定,好像从来没有变过色,好像没有什么能动摇他的心。   “……你真的喜欢郑东霆?”弓天影不相信,他不相信两个男人之间还可以有什么真情,尤其这其中还有一个人是顾念风。   所以在这种应该说说合作事宜的情况下,他问了一个私人问题。   “你喜欢牧忘川吗?”顾念风没有回答,反而反问道。   弓天影顿了顿,同样没有回答。   两人静默良久,弓天影才开口道:“我答应和你们合作,说说你的计划吧。”   顾念风微微一笑,开始交代他需要弓天影做的事。   直到离开之前,顾念风才漫不经心地笑道:“我从来不会演绎爱情戏码。”   这似乎便是答案。   弓天影自嘲地扯扯嘴角:“……若执念是毒……他是我唯一的解药。”   这似乎也是答案。   “天影,我们好好在守着昆仑。说不定所谓的魔教还真给我们发展成圣教了!”牧忘川得意地笑道。   昆仑玉龙顶,一起赏一生的雪。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就这样了……不分攻受……自行脑补……我不管了~( ̄▽ ̄~)~小云什么也不知道(*/?\*)    小说书本网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